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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世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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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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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母亲讨药

文/于世涛

这是四十多年前的往事了。当时我正在城里念书。暑假期间,我做了一件至今想起来还十分可笑,但又让我一生感觉骄傲的事—讨药。

那时,我家住在一座相对封闭而又比较贫困的辽西某县城。母亲体弱多病,患有老年性冠心病、肺心病等症,心力衰竭非常严重。每当夜间发作起来,呼吸困难,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冒虚汗,脉搏急促微弱,合不上嘴地喘。经常服用一种叫地高辛(又称迪戈辛)的西药,也仅仅是略微缓解病情。因为当时县里缺医少药,也没什么好的办法进行医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遭受病魔的折磨。

忽一日,也不知道母亲从哪儿听说的,距县城以北的百十来华里有个半拉山,山上有个神仙洞,洞里的仙姑开始下凡,普度众生。谁家有个大病小灾的,都到那去讨药,包治百病,非常灵验。有人说,某某家的男人,翻车砸坏了身子,瘫痪好几年了,家人用门板抬着他去神仙洞讨药,当场吃了仙药,病人站起来就自己走着回家了;还有人说,某某家儿媳妇婚后一直不生育,讨来仙药后就怀孕了,没出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还有更多的实例,传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的。

看着母亲高兴的劲儿,我也兴奋起来。我心里明明知道不可能有仙药一说,但能让母亲高兴一回,让母亲从常年病痛的郁闷心情中解脱一下,更为了不让母亲失望,我对母亲说,“妈,我明天就去给您讨药。”

那年月,交通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既不通公共汽车,又没有出租车,我只能骑自行车去。

当太阳升起一竿子多高的时候,我骑着“白山”牌自行车出发了。车把上挂着一个黄色军用挎包,包里装着讨药用的供品和我往返途中一天的给养—饼干、白酒和两瓶子白开水,还有红布、酒盅、香、火柴等上供用的工具。

我在母亲的千叮咛万嘱咐中上路了。一路骑自行车往县城北行。没有交通标识,没有柏油路,只是乡间土路。每经过一个村庄,就向当地老百姓打听一下去半拉山的路径。

顶着炎炎烈日,我边打听边走,耽误了很多时间,不知不觉到了中午。我又累、又热、又渴、又饿,找了个大树荫凉处,我停下自行车,坐在树荫下嚼着饼干,喝着凉白开水,顺便歇息一下。

路越来越不好走了。全是沙坨子,只能推着自行车走,车子的前后轮胎陷进沙土里有三、四寸深。就在我精疲力尽的时候,看到远处光秃秃的沙坨子里突兀起一座山,山脚下有十几户人家。我登时来了精神,推着车子快步往前奔去……。

走进村庄,看见一个庄稼人正在井台边打水饮牲口,我上前打听半拉山还有多远。那人用手往东北方向的山上一指说,“那就是,人可多呢,全是讨药的。”

我把自行车停放在一家农户门口旁,在井边狂饮了一肚子井拔凉水,又把两个早已喝光的空瓶子灌满了水,然后徒步向半拉山走去。

等我来到山脚下发现,讨药的人还真不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年岁较大和体弱的一般都在山下或半山腰处跪拜讨药。年轻的和虔诚的都往山顶上爬,要亲自到神仙洞口去讨药。我这时已一扫一路疲倦,劲头十足地向山顶爬去。

还别说,这半拉山真是名副其实。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把山体劈成了一半儿,另一半儿不知道哪去了。山体陡峭,没有蒿草和灌木等植被,全是裸露的岩石。神仙洞就处在最顶端的险要处。

我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据说离神仙洞大约还有二、三十米就到了,可地势越来越险要,前边一个讨药的人也没有。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喘口气,旁边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汉正跪在地上磕头,口中念念有词,不知在叨咕着什么。我好奇地在旁边看着,心里觉得好笑。老汉跪拜完毕,从腰里掏出旱烟袋,“叭哒、叭哒”悠闲自得地抽了起来。

看着太阳已经西斜了,我急忙站起来还要往山顶上爬。这时,旁边的老汉说话了,“小伙子,心到佛知,你就在这上供吧,再往上就危险了。前几天还从上边掉下来一个人,当场就摔死了。”说着,老汉就往旁边的空地上挪了挪,“就在这吧。”那口气就像是命令,不容置疑。我乖乖地在老汉旁边跪下,从挎包里掏出一块方形红布铺在地上当供案,捡了四块石子压住四个角,摆上酒盅,斟满酒,又摆上饼干当供品,然后开始上香、磕头,心里默念着头天晚上母亲亲口教给我的“讨药词”,恳求大仙儿显灵赐药。

一炷香都快烧没了,我也没看见供案上有仙药。旁边的老汉对我说,“你要不错眼珠地盯着供案,风刮来什么到案布上,那就是仙药。哪怕是蚂蚱跳到酒盅里,那也是仙姑赐的药。”

东边的月牙儿早已挂上了树梢,我已经烧光了三炷香,供案上也没发现有什么仙药。这时,旁边的老汉用手电筒往我的酒盅里照了照说,“小伙子,赶紧磕头拜谢,仙姑显灵赐药了。”我急忙往酒盅里看了看,啥也没看见。但我还是跪在地上“咣、咣、咣”连续磕了三个头。然后我问老汉,“大叔,仙药在哪儿?”老汉说,“你没看见酒盅里飘着灰尘吗?那就是仙姑赐的药。”

按着老汉的指点,我把酒盅里飘着灰尘的酒灌到酒瓶子里。然后,又把在家里写好地址、贴好邮票的信封点着烧了。据说这样就可以把仙姑请回家去,在家里设龛上供,就不用再上山讨药了。

顶着半弯残月,等我骑着自行车回到家门口时,已经是小半夜了。老远就看见一个黑影在大门口站着张望。我知道那肯定是母亲。进屋后,我一边吃饭一边给母亲讲述讨药的过程,并把讨来的药让母亲服用。母亲当场喝了一盅带有灰尘的白酒,然后红着眼圈对我说,“儿啊,妈都后悔死了。你说这都快半夜了也没见着你的人影,我老儿子要是出个一差二错的,让妈咋活呀?”我调皮地做个鬼脸说,“妈,有仙姑保佑我,不会出事的。”母亲破涕为笑。

你说神不?不知道是仙药管事了,还是母亲精神舒畅的原因,反正是母亲当夜没犯病,喘气很均匀,踏踏实实地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我睡到了太阳晒屁股。当我醒来时,母亲神秘地告诉我说,她已经在东屋设龛了,以后就可以在家里磕头讨药了。

几天以后,母亲的病又开始发作。她就不厌其烦地叫我到东屋看看有没有仙药。一连几天,啥也没有。我知道,东屋不住人,只是放些杂物,平时很少打开门窗,案布和酒盅里是不会有什么的。

这天半夜,母亲又犯病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用手指了指我,又往东屋指了指。我明白母亲的意思,急忙下地去东屋看神龛。一看,把我吓了一大跳。在一个酒盅里有一只“钱串子”(学名叫百足虫)淹死在里面。我想都没想,就把酒盅里的酒和“钱串子”一起倒扔了。

母亲的病还是时好时坏。母亲生气地对我说,“你明天把东屋的神龛撤了,这仙姑也不灵验,她不管我,我成天供着她有啥用?”

我没敢动。我怕母亲是一时气话,过后生气可咋办?

……

当我寒假回家过年时,发现东屋的神龛不见了,旁边立着一个一米多高的氧气瓶。每当母亲半夜上不来气时,父亲就在家里给母亲输氧,以减轻母亲的痛苦。

时光飞逝。一晃儿,这件事已经过去四十多年了。可我总觉得像是发生在昨天一样。虽然讨药没能治好母亲的病,也没能延缓母亲的生命,但作为儿子,我能让母亲高兴一次,让母亲睡了一宿安稳觉,我当时很知足。

诚然,讨药是一种愚昧的行为,作为青年学生去讨药,更是让人不可思议。但作为儿子,我把这种愚昧当做孝敬母亲的实际行动,让母亲在遭受疾病痛苦折磨时能够感受到亲人的温暖、子女的孝敬,我觉得很值。母亲对我的孝心也很知足。一直到母亲去世时,她老人家都是微笑着离开我们的,就像是出趟远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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