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事

   四十多年前我离开家乡时，这里是一块集体的耕地。西北临水，东南向阳，方方正正，一马平川无遮挡，大约20来亩。是村里安排的知青点，远近知名。知青回城后，这块地也没分给农户，村里留着算公田，由承包户打理，适当交点费用给村里，办村务活便些。

   后来，殡葬改革，不允许土葬，村里谁家死了老人，骨灰盒就都葬到这块地里，自然形成了一块公墓。村里安排一个熟悉方俗的老人规划管理，阴宅排列，不收费。头几年大多是土坟头，后来经济好转了，土坟渐渐地都改建成砖石墓基，竖起碑，刻上碑文，放上遗像。逢年过节，祭奠者再不会摸错门户。附近村里死了人也找关系来此要一穴之地的渐渐多起来。于是，村里象征性收个几十块钱。

  一里之外的县公墓价格飞涨，早就突破万元，这块墓地一天热似一天。做墓碑的某石匠看到了商机，找到村里，承包了这块地，做起了墓穴生意，据说得到了县里民政许可。墓室清一色大理石，比官办的墓基宽绰，豪华；价格比县公墓便宜许多。从此，这块民营的墓地名闻遐迩，生意越来越旺。某石匠为获得公墓经营权，送出去好几座墓穴，风水也不错，道听途说罢了。

   我老父亲去世时，这块地还不是墓地，就在不远的县公墓购得一穴，当时买了6千多元呢！二十多年前的事了。我岳父岳母、长兄终老葬在此地，基本免费享受了村民待遇，这是十几年前的事。待到某石匠经营后，村民免费墓葬的福利随之终止，一视同仁明码收费。

   腊月底回老家祭祀，发现有好几座墓碑刻着活人的姓名，方俗曰喜墓。因为喜墓大都由墓主自己置办的，装修就更加光鲜上眼。图个终老给子孙省事，名字也一气呵成碑刻好了。置办喜墓的有熟悉的老人，也有发小；有本村农民，也有退休公职人员。联想到民俗，老年人活到七八十岁，高寿的才置办棺材，叫做妆喜材。妆喜材时会放爆竹，发红包。红纸里包着五分硬币，大方的人家里面有二角纸币呢，真是甘为哀丧发喜钱。我的祖母90岁去世还是70年代，适逢初兴火化，生前未能妆喜材，多年的棺材板只好分了。我家也分得一块，讨个吉祥。听上去不怎么舒服，分不到更不舒服。

   喜墓乍看没有两样，一样的大理石基座。碑上刻有墓主夫妻的名号，出生年月日。只是把卒年月日预留下空白。这是上天掌管的时辰，留给墓主子孙填空。姓名涂红，表示人还没住进来。待夫妻有一方进去了，把名字涂成黑色。姓氏依然红色，人死了，姓氏还活着，传下去。或许这就是坐不改姓的源头。

   活人置墓还不是一个半个。有连着的十座墓基，一字儿铺开，像是一把同花顺子。还没竖碑立传，墓基上印着"已售“字样。听说是一族兄弟定购的，似乎怕人捷足先登了。一字摆开的十座墓穴很抢眼，虽然不少人说笑话打趣，还是享受了不少老年人嫉妒的目光，作为兄弟抱团的典范喋喋不休：看人家手足情深，做鬼也是伴！置办喜墓的人动机不一样。有退休老人自购的，有想为殘疾或不成器的儿子打算的，还有精明的人用来投资理财。比起房地产，阴宅升值空间更大。不过，更多人心存忌讳。

   年根岁底，清明冬至七月半，来墓上祭奠的后人络绎不绝。有个墓主也来给自己烧纸钱。他点燃一卷黄纸，大方地在周边邻墓上燎一圈，口中念念有词，大意是跟诸位乡邻打声招呼，请帮他看守好屋基云云。身临其境，强忍着未笑出声音。

   活人在生年购建墓冢的民俗属于陋习。我以为，置墓的活人，并不是急于求死，自将身后事前置，踏实。面上说不让儿女操心，内心或许不太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