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路散记

常州出发到兰州我选择乘坐高铁。方便之外是我想临窗观景，运动变化中的景观别是一样。这个愿望仅持续到甘肃天水。此后的二三百公里路，列车就钻进了山洞，穿梭于遂道之中。偶尔有个小小的豁口，透来一缕自然光一闪而过，匆匆见到黄土嶺上枯萎的草树，覆盖着稀稀花花的雪。这是我坐过的最长的地铁，实实在在地过了一把土行孙的瘾。

同许多的城市都有新老两个火车站一样，兰州西站是高铁新站，美轮每焕。和一般城市又不尽相同，兰州西站建在西津路上，正是兰州最繁华的去处之一，距离兰州中心大厦只隔了两个公交站头。那天下午5点走出西站时，太阳己经落山，空中泛滥出祕色天光。街上车辆行人不算稠密，似乎不搭一个省城应有的繁华，倒像一个有些历史的老县城。华灯初上，我从旅馆16层的房间透过窗口看市容，才发现兰州像一个发达的设区市。仅仅过了一夜，第二天白天再看时，黄河紧傍着兰州城蜿蜒盘旋，远山朦胧，高楼鳞次栉比，兰州城渐入佳境，其身段骨架竟现省会城市的气象，完全不负西北第二大中心城市的冠号。兰州是一个大盆地，四围山脉，黄河穿城而过，成了兰州城的内陆河，风景殊异。古人建城于此，足见其智慧。由于四周山脉合围，兰州的天亮得很迟，早上七点时，街上还灯火阑珊。要不是出早点的摊铺里油香溢出，简直与夜半无异。我住宿的旅馆与兰州中心大厦比邻，座落在西津西路与西津东路的分界段位，与安宁路交通成十字街。公交车站名叫"西站什字“。这名字让我有点费解。再看其它的站名，也有叫“某某什字"的，这才恍然大悟。“什”就是“十"的通假字，某某什字表示处于十字路口的坐标。作为存在于兰州的文化现象，源远流长而又普遍，丰盈了旅游文化内涵。江苏泗阳县城有个公交站名唤作"慢字口"，原是交通部门于此立过一方提示车辆慢行的"慢"字水泥牌，久而久之，成就了城市一道风景而被载入地名录。十字路口有人站立，繁华了城市，丰育历史文化。

常州旅游商贸校园内，有一尊巨大的马踏飞燕的青铜雕塑，作为旅游标识，是东汉时期的青铜雕塑马踏飞燕的仿制品。马形矫健，昂首嘶鸣，躯干浑圆肥壮，四肢修长，三足腾空飞驰，一足踩踏飞鸟，造型成凌空飞驰状，灵动奔驰的风格改变了秦汉青铜器的厚重稚拙，看上去十分飘逸。这尊雕塑的真身又是什么样呢，创作者又是如何超越时代发挥出如此大胆的想像力创造出这件国宝级青铜器艺术品的呢！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我参观了甘肃省博物馆，亲眼目睹了作为镇馆之宝的铜奔马真身。

我原以为是和秦皇兵马俑一样的型制。见到实物后，不免窃笑自己的孤陋，曾经震撼的心情也变得平常。铜奔马实物不大，一双成人鞋盒可以装进去。若把时光拨回到二千多年前，再去想其夸张的造型，矫健的力度和奔驰的气势，力学的平衡原理，卓越的工艺技术，一往无前的精气神，被震撼的心情重又在血管中澎湃。选为中国旅游标志，马踏飞燕当仁不让。据说2021年12月1日之后，东汉铜奔马只于每年5月1日至10月15日在甘肃省博物馆丝绸之路文明展厅展出，其余时间在库房维护保养，于是，我又独自暗暗庆幸。而今再回看校园内的马踏飞燕雕塑，亲切中感觉有一股雄劲灵动之风呼啸而来。

高铁兰州西站北面的津西西路，是兰州市主干道之一，也是七里河区通向敦煌及西固区的主要通道。初识西津，脑中即刻联想到江苏镇江的西津渡。显然，一个在黄河，一个在长江， 相距两千余公里，名如实异，风马牛不相及，不是唐诗中"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中的“五津”。王勃诗中的三秦泛指关中，五津泛指蜀中，或与古兰州无半毛钱关系。不管怎么说，兰州西津是黄河的一个古渡口无疑。西津西路直通的西固区，本是汉代金城（兰州）的古城池，黄河上的这个古渡口一定是丝绸路上的一个重要通道。谁能肯定汉使张骞不是从此乘着羊皮筏子进入西域的呢！波涛澎湃的黄河自上而下又何止一个西津。清光绪年间，在明洪武年修造的镇远浮桥遗址上，出银子给德国人修建了气势雄浑的黄河第一座铁桥，I942年改称中山桥。铁桥北正对白塔山，山上有建于元代的宝塔，宝塔日夜俯察着汹涌澎湃的黄河波涛。见此格局，忽然想起京剧《智取威虎山》中一句戏文：宝塔镇河妖！这样的风水，或许正是古人表达消除江河泛滥的祈愿吧。黄河桥贯通后，黄河之津渐行渐远终成为历史档案中地名录的一个条款。无论如何，津口，津渡历经千年沧桑，依然为众口津津乐道，应是兰州交通史中最资深的名片之一。

津口渡船马载人。无论交通运输，畜力还是战争，马匹对于古人生活的意义不言而喻。按理说唐僧完全可以由三个徒儿轮背着腾云驾雾，却偏让小白龙戴罪立功驮着唐僧西天取经。想那汉使张骞果然是骑马延拓的丝绸古道。出土的秦皇兵马俑中威武霸气的战马俑为马的重要性赋予了实物佐证。

秦王如此庞大壮观的一支御林军潜伏骊山脚下二千余年，忠诚守卫秦皇陵寝，居然瞒过司马迁，《史记》中也未透一丝风声。骊山位于西安市临潼区城南，据传上古时期，女娲在这里“炼石补天”，因远望如一匹苍黛色骏马故而得名。据说夕阳西下，骊山辉映在金色的晚霞之中，景色格外绮丽，有“骊山晚照”之誉，但我来时未逢其境没看到。骊山只是秦岭的一个支脉，海拔仅千余米，高峻壮观远不如五岳，但却有极高的知名度。秦皇将他的陵寝建在骊山脚下，留下了闻名世界的兵马俑军阵，使其格外神秘。据载，周、秦、汉、唐以来，这里一直作为皇家园林，离宫别墅众多。现在的骊山，则以华清宫景区为纲，张以历代文物胜迹为目，景点甚多。我拾级而上，重点游览了史上有案可稽的华清宫、兵谏亭(捉蒋处〉。周幽王的烽火台在最高处建有一亭，余力不逮只得远观其貌，苍翠覆盖，烽烟遁迹。沿途楼台馆榭，鳞次栉比，曲境通幽。索道空悬，电车环道，安步当车。 游骊山尽，豁然开朗小小骊山所以名震古今。因为承载着中华民族五千年历史风烟，人文意义远胜于自然景观。

游览了骊山，总算了讫一桩夙愿。于是又想起了《长恨歌》中的句子:

骊宫高处入青云，

仙乐风飘处处闻。

在天愿作比翼鸟，

在地愿为连理枝。

西安的旅游主要有东西北及市内四条线路套餐。东线骊山景区，有华清池，秦皇兵马俑，秦陵地宫，鸿门宴及半坡遗址。西线有汉武茂陵，武则天乾陵，法门寺。陕北有黄帝陵轩辕庙，河口瀑布，其余还有华山风景游。在我看来，西安景点可以归纳为东线读史，西线看坟，北线拜神，或都不似古城市井沐浴秦风汉韵大唐诗象。旅游公司在市内推出的是皇家御寺，古城墙，大雁塔与钟楼。这几个景点序属唐、明，多为原址原物修复件，秦风汉韵缺失。真的秦汉古建筑尚不可见，即使唐代的原汁原味的古建筑也已罕存，无非是几块秦砖汉瓦，或者一截李唐窗棂。但是，这并不影响我对西安城积久的思古幽情。

走在长安十三朝古都大街小巷，犹如走进史记唐诗的册页。单看沿途的街景，与省会城市大同小异，人流车流楼宇流霓红灯流，五光十色缤纷多彩。喧嚣繁华，高大壮观。 细细体验又有不同。秦砖汉瓦，蓝田玉石，唐明古城墙，大唐西市，酒肆茶坊，秦腔俚语，羊肉泡馍胡辣汤。再看街道楼铺的命名，别有一番历史纵深。长安，咸阳，临潼，潼关，灞桥，蓝田，渭水，终南山，骊山，华清宫，烽火台，丰镐，阿房宫，大明宫，文景路，长乐路，未央区，芙蓉园，钟鼓楼，开元商城，含光门，大唐西市，大雁塔…犹如打开了史记与唐诗的册页。片片竹简，方方玉石，页页宣纸，刻、勒、书写汗青。哪一个信息都催我忆起史记故事，唐诗气象。即使口味偏重的咸辣也成风味，地道的面食文化风味盎然。面食店铺门前大都贴有一幅广告，或印或书由十一个汉字偏旁组合成标音为biang的自创面字，类似于招财进宝的合体。我的姨表弟吴键教授指着这个字考我，我虽然老实认输，却也联想起武则天创作一个曌字，可以感知那种君临天下的气势穿透力。

时空交织，物事相缠，秦风汉韵，大唐气象。踩上丝绸之路的金腰带，再往西北，就是敦煌，但不在这次旅程里，只是内心预留的一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