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手表

有首歌里问，时间都到哪里去了呢？一个寻常浅显本不是问题的问题，还真难回答。前几天收拾旧柜子，发现抽屉里有两只老手表，顿时豁然开朗。过去几十年悄悄逃逸的时光，奋斗与虚荣应该都积存在这两只老手表里。一只苏州牌老手表，我试着拧紧钥匙，时针又忙着转圈，响起滴滴达达的声音。凑近耳边还能听到铜锣音。熟悉的的旋律瞬间把几十年生命的底色拨亮。

这只苏州表是我与大学同学郑厚权的毕业交换品。我换给他的是一只金锚表，在江苏不怎么知名，却比苏州表贵呢。我买金锚表那个晚上，一个生产队里的同龄人都来，像看西洋景，还都轮着戴腕上过过瘾，由此我收获了无数的羡慕与满足。这是我的第一只手表，我刚刚满20岁，它记录了我的青春年华，特别有意义。

苏州表在我手上一直戴了十年，表带都换了两回，一直走得很用心。但终归是老了。大概93年吧，苏州表走时不怎么准了，有时还走走歇歇，擦一回油也只好个三两月。我想换块新的，便咬咬牙买了一只英纳格。苏州表就此退休，我把它擦干净放进一个小塑料袋子里存在柜子小抽屉里面。老手表不仅仅为我准确记时，规划我的工作生活，倾听我的心声，记录我奋斗的轨迹，更见证了同窗友谊。

新买的英纳格表不要上发条。抬腕一瞥，瞬间的闪亮，似乎年华都在发光。那种得意与招摇的神情脸上荡漾，心头澎湃。戴了大约三年吧，侄儿参军，我去送行。没有准备拿得出手的礼品，一咬牙就抹下了英纳格送给了侄儿。这不是一块表，而是我的最得意的好日子。虽然难舍难分，但比较我们家有了第一个军人来说，值得用时针记录投笔从戎的喜悦心情。

回到家又把老苏州表保养保养戴起来，隔个半年把擦一擦油，还算争气。几年之后，渐渐风靡戴电子表，时尚新颖走时精准还廉价，得到越来越多人的亲睐。没多久，手机又替代了手表记时。手表从年轻人的腕上抹了下来。只有中老年人，还一直把机械手表戴着。物以稀为贵，老苏州表便成了罕见的古董，不仅记时，更是一个怀旧情结。

时光荏苒，苏州表行走的脚步越来越沉重，跟不上飞速的时光，有一天黎明时分一声不吭地停止了脚步。我反复地拍打甩动，每次只走个三圈两圈，我不想再送它进维修店。从腕上抹下来，我细细端详一阵，放进塑料袋又丢进抽屉里，连同我留在表带上往昔的体温。

乍不戴手表真的不习惯。手腕上留下光溜溜的一道白印，有些瘆人。虽然没过多少日子，这道印记会自然消失，而勒在心头的那道辙却久久退不去。

我还是想买一块表，最好是名表。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劳力士，欧米茄之类，动辄数万的价格不是我这样普通工薪阶层所能承受的。对名表的渴望，让我异常关注手表的信息，也只是看看。越看越有瘾，拥有一块名表的虚荣心有增无减。有一回，网上有劳力士表出售，样子和真的无异，但价格不到300元，大概不抵劳力士的一节表带。卖家信誓旦旦，精仿表，外形与真表无异，走时准确。抵不过名牌手表的诱惑，就买了。打个小算盘，只要能走上个二三年，过过瘾就值。虚荣心任何时候都瞒不了自己。自知是假货，戴手上从不敢大方地给人观赏。二年不到的功夫，这只精仿的劳力士就寿终正寝了。先是走走停停，拍一拍走一走，终于雷打不动。我也没有扔掉，和老苏州表放在一起，保存下来。我是刻意珍藏我人生中的一段虚荣。

我发现有人网上叫卖二手欧米伽表，真的，符合我的心理价位。卖家是浙江一小老板，他才戴了不到二年，嫌老气想换更时尚的，如同当今财大气粗的年轻人不断换车。我表达了买的意向后，热情的小老板借来江苏出差的机会千里迢迢开车送到我居住的县城，让我看实物，又花钱请钟表店老师傅鉴定，并留下身份证件及联系电话。我又咬牙花了近两个月的工资买来了欧米伽，过一把名表瘾。戴手上，那个感觉无法言喻。尤其当别人有意无意投过来一瞥，随口夸一句，你这块表不错！心里面布满五月天的阳光。毕竟是二手表，犹似抱来的孩子，时刻在意身体健康。还好没发现什么暗毛病。几年前退休定居常州后，认识一个收古董的老者，架不住他的反复劝说，就把这块欧米伽五折转让了。老者付了款就戴手上。这时，我忽然心生悔意，找出话头来想激动买家，希望他能主动反悔。然而老者满面春风，一如我当初买得时的神色。也罢，仅隔了一天，我就去常州万达一家表行里买了一块天梭表，虽然普通，但毕竟是瑞士表，全新又正宗，渠道正规放心。面子里子都能应付。直到现在一直戴手上，每天谛听岁月流逝，把寂寞的退休时光计量得有声有色。

50年前戴手表不仅仅记时，还兼容时尚。50年后的今天，手表记时的功能更加式微。表上的日历功能几乎不用。但仍然有人戴手表，戴的是走时的情结。若是忘戴手表，神情堪比出门忘带手机。手表是一代人的标配。60年代前出生的人，手表是男人手腕上生长的一颗痣，是时尚女士佩戴的金环玉琢，是大树心里的一圈年轮。看着时针马不停蹄地转圈，期待青春在某一天折回；听得时针不厌其烦滴达，浮现岁月流逝的回声。老手表融进了我既往生活的因子，它必须得到我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