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避暑

老家小镇幸福路北侧的一座小区，清一色两层小楼，人都戏称小别墅。虽还没有排列房号，别墅区的名字不胫而走，时日一长，一个镇子的人都知道，是个养老的好去处，饭饭新鲜蔬，面面老乡亲。小别墅产权证和土地使用证两全，县政府盖的红印。细看却不一般。土地使用证注明集体土地性质。所以买卖只能与当地户口的村民交易才能过户。不过户也不影响私下交易，毕竟房子是用来住的。

小镇紧挨沿海与盐射两条高速路出口，226省道穿镇而过，黄沙港一水浮托，距县城也只四五千米，在中大城市连个城郊都够不上，这样的地利实在吸引人。5年前，我县城的老房子换新时相中了这地方，要紧的是舒适。以旧套间换新墅，无须借贷，赚个装修忙碌而已。五年了，虽然只是寒暑假回来住住，走亲访友方便，图个老家有根。

没有山光但有水色。近临黄海，四季风调雨顺，海鲜可味。小镇人口不稠比静还静。商贸交易不算发达，但从黄金到黄沙，从中稂到中药，柴米油盐酱醋茶应有尽有。购买半径不过一庹300米方圆，真方便。在小镇上蹲个一年半载，就与春花秋月混个脸熟。有人招呼有人串门，若是遇见一张后生的脸，或能猜中他的姓氏。人人心头刻着乡规民俗，丧事仿照喜事办理，吹鼓手的曲子不分红白，一律妹妹找哥大胆朝前走。从事哭灵的人用抑扬顿挫的老淮调如数家珍，活着的人深度理解人间走一回。在老旧的菜市巷里踯躅，土猪肉，野生鱼，淮山药，草鸡蛋，乡村的味道不贱不贵。买卖人都会说钱是脂垢捻子，晚上擦了白天又长出来。桥头一户向阳门第杏林之家，一藤金银花春夏退热，半树枇杷果止咳秋冬。伴随小镇莺飞草长，听布谷一声声把田野叫熟。端午含一片芦苇叶，与六月新蝉比赛嘹亮；七月夜晚的天街，霞火把绿野烤成金黄，柿子树在腰间挂上红灯笼。蓝天下鹤鸣迢递的一刻，心跳在古诗词中倘徉。九九重阳节戴上野菊花冠，把朝花夕拾投入铜壶。夕阳碎成流火逃出天宫，却被一瓢夜雨浇湿。秧稍头玉米叶丝瓜蔓，把蝉的嘹亮拽长。黄梅雨好似月亮一般婉约，寻常日子里木盆包着水，釆菱时节溪水包盆。绿萍间浮出暗红的菱叶，恰似古钱在水面漂浮，釆菱的手指纤细灵巧，期待鱼儿轻轻一咬。清水照见釆菱人的脸，波纹轻漾釆菱人的心思。田埂的豆子像零散的梦，红豆红，绿豆绿，黄豆黄，差不多的外衣包裹五颜六色的仁。最青春活力的要数青草，野里生野里长野里活，活着，就不遗余力，墙角，盆缶，树洞，瓦楞，屋沿，自由独立，无须看花树的颜色。有些小草长成了盆景被修饰成尊贵，不过是主人自我欣赏手艺。

拿住人的还是价格便宜。花30万块钱左右可买差不多200平建筑空间。居住宽裕，停车方便，前有院子后有菜地，还省略了物业费。与镇政府隔一条路。电正常，网正常，自来水的压力小一点，加个小泵洗澡也能对付。天然气正在布网，管道己装到各家各户墙上。开户的日渐增多。虽有4千左右的开户费，还要换热水器，灶具，改水道七股八杂要小一万投资，来到家门口的现代化生活，凭什么不体验。不过找个瓦工水工有点费劲。农村土生土长的工匠年纪大都老了，三脚猫手艺后继乏人。过去农村青年人读个初中学个手艺是首选。瓦工木匠，打铁补锅，剪头发弹棉花，百艺俱全。现在情况变了，没什么人学三脚猫手艺。十年八载之后怎么办呢！想到船到桥头自然直的老话，悬着的心又轻轻放下。

小院内有几方小菜地，侍候好新鲜的瓜蔬足够自给。篱笆墙上吊着黄瓜，想吃伸手摘一条，水池就在旁边，洗一洗水漉漉的咬一口咯嘣脆。大椒钉铃大挂，茄子腰上别着紫色的锁呐，玉米腰挂彩色流苏，丝瓜顶着新鲜的小黄帽，青藤昂得老高老高。

听蝉的日子总是心旷神怡，并且无须走出院门，蝉歌嘹亮而流畅。热日下，树萌里，尖溜溜，响亮亮，朗逸飞扬。就是走到茂密的玉米地里，也有叽叽的小曲，那是一种草绿色的小昆虫，指甲大小，俗称草假唳（蝉方言称假唳）。听草蝉的鸣唱如欣赏婉约的词曲，每个毛孔里都有浸润。今年暑期的蝉歌似乎稀疏了许多，不那么热烈。正当我疑惑的时候，邻居小嫂子说，假唳都被人捉干净了。晚上，我跟着捕蝉的人来到河对过树林里一探究竟。捕蝉人腰背电池灯，手提网兜，三三两两在衫树林里晃荡。在地穴中闷了数年的幼蝉，刚刚发育成熟，透明的翅翼还很短小，褐色的身体像一个大大的胶囊。才出洞穴沿着树根爬行，就被抓进了小网兜。这幼蝉可金贵着呢，收蝉的小贩就在路边等候，每斤上百元。一个晚上运气好的人能捉个三二十个，买个七八十元呢。只捉三五个，合并给一人卖了，明晚还过来。据说油炸的幼蝉脆如花生米，味道很美。我是不敢吃，主要是于心不忍。法布尔《蝉》中有一句话始终萦绕在心，蝉经过地下四年黑暗的日子才换得三两个月阳光下的的欢唱。

蝉歌稀疏毕竟还能听到，闪烁的萤火不会也休闲了吧。城里的高楼，街道，霓虹灯影响了萤火虫的生存环境；想不到乡镇的夜晚也见不到萤光。前晚下了一阵急雨，湿热的温度刚刚变得凉爽。月光混沌，我想正是看萤火的好时机。取了手电，沿着小区内潮湿的蔬菜地边上踽踽独行，希望能复制那一闪一闪旧日的时光。这样的暑天这样的夜晚，田边，路边，沟边的一两米空间内，数不清萤光闪烁，像行走在童话里。一伸手握住一只，不觉残忍地把一星星萤光掐下来粘在眼皮上鼻尖上，相互做着鬼脸手舞足蹈游戏。可是，我走了上千米，没能遇见一闪一闪的晶晶。美丽的小生灵留给我的不仅仅是明亮的形象，还给我营造过刻苦努力的励志故事。

在小镇上避暑，百事适意，没看到闪烁的萤火，似有一点意外。远去的童年真像小鸟一去不回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