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闲桂花落,表达出诗人淋漓尽致的闲情。悄然飘零的桂花抱着殘香殒落,令凋谢成为诗人的一道休闲风景;普通人多为生活算计奔波,内心中无处存放这份稳定的审美情结。唯有进入老境,身子懒怠,记忆却分外活跃,远去的生活痕迹逐渐鲜明起来。炎冬的寒冷复苏了记忆。静坐书斋,喝着绿茶,手握暖手宝刷着视频,享受阳光照熟平淡的日子。那些早就远离冬天的农事,忽又泛上心头,禁不住思绪萦绕。
农谚说,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似乎冬藏无需花费更多的力气。在我的记忆中,冬天没什么可藏的,粮食及农副产品免强维持日常所需,冬藏只是季节的一个特征。冬天,万物停止生长,进入休眠这就是藏。藏无可藏的人,说是进入冬闲,其实比春夏秋还要辛苦。
挑河治水是一幅有声有色的画图。彩旗猎猎的工地,平面三锹男人自挖自推。渐挖渐深,男人挖锹女人挑泥。盛泥的方篼自家土制。一般用竹片或粗柳枝弯成簸箕型,绳结成网,三根小指粗细的麻绳为系。扁担一般用竹子的,有弹性,挑着省力。两人挖三五人挑,从对开三到对开五编组,恰好不让工。十里工地,人影幢幢。有人突发一声喊,响应此伏彼起,声干云宵。一只路过的野鸡顿时倒栽而下。蹲在岸边堆凹处的男人,呼叫堆上肩背粪篼拾粪人送张草纸来。男人一离窝,一柄长长的粪勺便延伸过去。县域外上大河工是男人的专业,妇女只参加乡村级别的农庄河或平田整地。虽说不是大工程,却是年年冬天的传统项目。而今的大河开尽,土地平整完工,偶尔一个水利工程也都交给了挖土机。这个热气腾腾的场景只留档案中,刻在记忆里。
天冷了,给麦子盖河泥叫铺生,既暖和又给力,到了春天泛青起身更有劲生长。铺生不仅为麦子,也是改造保护土壤,更是清淤输通沟河。铺生的活计不清爽。挖掘的要穿胶靴,没入淤泥,苇根错节,除要有一把力气还得有技巧。不一会,汗渍淋漓,天寒地冻却也不觉冷。挑泥的也不轻松。一担淤泥五六十斤,从沟底爬上岸还要走上数百米,由远及近顺麦垅墒沟穿梭,一天下来,腰疼腿酸。麦田铺生,说到底是人还给土地的一份人情。
边角料的时间就去翻地。生产队里几百亩地,边边角角的都要冬翻一遍。松土在其次,重要的是将地下虫卵翻出来冻死,减少来年虫害。这活计干手干脚的,不算重,男女老少都能做。一人一行,雁阵儿排开。有谁讲个笑话绝话,笑声溢满田畴,比田头的旗子还亮。头顶上不时有喜鹊和野鸽子飞来飞去。
田翻完了,是时候拔棉杆了。没拔它,活计多没临到,且让它在三九四九天为麦苗挡挡风寒。腊月里忙年,棉杆是蒸糕蒸馍的硬烧草。分棉杆一般不称斤两,由社员挑送给一家一户,小会计计个花账。拔棉杆的铁钩像一个一手长的了字,这事完结,冬天地里的农事就基本收官了。不过开拔棉杆之前还得细心拾一遍棉花死瓣子。遗漏在壳子里一星半星发黑发黄发硬的枯萎死瓣子,能撕扯出不短的纤维,一斤也值个三二角钱呢。
告一段落的也只是地里的农事。屋里院外从没有真正冬闲过。不说生产队房里那些个搞副业的师傅不得闲,天天榨油,索粉,磨豆腐,打百叶,煮茶干,陪他们忙忙碌碌的还有驴,陪转圈陪聊天,时间一长,彼此能猜到对方的心思。主人一个口哨,驴子便摇曳摇曳尾巴。一家一户的农事更多。把来夏天晒的淮门草,捶软,掺几径麻打草鞋,自己穿不完集市上卖。用秋天新晒干的莆草,编件簑衣来年遮风挡雨,或者,编成厚厚的莆合垫床上,使呼噜声更有张力。入冬釆集的芦花,做毛窝子当棉鞋过九,正当其时。再有,搓绳子,打褶子,做席子,编箔子,修理农具。准备来年建房的人家正是备料扛屋基的好时辰。总之,农户的冬天里没有片刻闲暇。年三十,歇三天后,立春了,又回到地里备耕。
岁月,你敬它一寸虔诚,它便报你一尺恩泽,这便是丰收的密码。
寒冬腊月里,除了稼穑还有嫁娶,基至圆坟修墓的风俗。不单单因为冬藏的日子里有些收获,也是祖先立下的规矩,繁衍孝敬尽可能放在冬闲的日子里,不许占用农时。那个时代,可能吃不太饱饭,日子也过得将就。但生活有氛围,苦中作乐,有精气神。
冬日的农事是艰苦岁月的一剂灵丹妙药。治懒惰,让人勤快,长一副结实的身骨,享受生活的真谛;治疗幼稚,让人明白生活不易,人情有冷暖,人格分尊卑。一个虔诚对待岁月的人,总会受到生活馈赠,在辛勤中熬出期盼。改变命运从来不靠天不靠地更不靠别人施舍,只凭自己勤劳的双手。生活的滋味,活着的意义,只有体验过岁月艰辛的人才知道珍惜。所以珍惜,是怕失去正在经历的幸福。如今,农户的田地租给了种田大户,平时打点零工,花甲之后月领百把元社保金,加上田地的租金,房前屋后免费拔拔疏菜,三下一凑头,让冬闲变得名副其实。那些远离冬天的农事恐怕真的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