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住小县城,在密集的楼群里穿梭,行走在柏油路上,满眼缤纷的霓虹灯,十字路口的车水马龙让人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几天前,接到发小老祁的电话,要我有空回老家走走,叙叙旧。我也正好想放松一下,就答应了。
霜降过后,四野里有些萧条。高高的天幕上,有几片淡淡的白云在飘,偶尔看到一群大雁飞翔,洒下几声零落的鸣叫,有些嘶哑。这天气骑车兜风再好不过。一路秋景中到了家住城郊的老祁家。
这是我熟悉的村庄,临水而居。这条河东流入海,水面宽阔,水清草肥。少年时期,经常在河边看高高的白矾,听艄公的号子。夕阳西下,密布的芦苇水草里騰地窜出几只野鸭子,扑楞楞地撞到岸边的庄稼地里。今日,一只也没见到。
老祁在自家的院门口候着呢。原本不高的个头好像也没大变化,只是头发花白,眼角生长不少皱折。老祁风风火火地说了一气客套话,拉我进到堂屋里来。桌上早已泡好的菊花茶,冒着腾腾的热气。一条小黄狗卧在桌底下,两眼点漆一般亮亮晶晶,注视着我,似乎一个老熟人。
时光恍惚倒退了几十年。老祁因为大哥不幸死于公职,而被推荐到县城中学的艺术班学习拉胡琴,不过仍然是农村户口。毕业后分在镇中心小学当民办教师,教音乐。虽说五音不全,但二胡拉得蛮有情调。
老祁有个外号叫做“公家人”。有一回星期天,我在老祁家旁边的地里施麦肥,没在意惊了老祁家草垛洞里睡觉的黄狗,引得汪汪大叫,张牙舞爪要咬我。周末在家练琴的老祁,有些慌张地跑出来拦狗,算是替我解围。我正要说些感谢的话,老祁的老妈妈发话说:惊了狗事小,吓了我家公家人可不得了啊!当时的我还是一个农民,比较我老祁可算是个地道的公家人。几十年来,我一直叫他公家人,老祁从不生气。
说起少年时的顽皮之事,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我们读小学时,上课不太正常。白天帮大人在地里干点小农活,晚上集中在生产队的打谷场上疯。常玩的游戏就是抓特务。老祁藏起来我们很难找到。打谷场上堆山积岭的麦秸杆,随便钻。有一回老祁扮特务。我们在麦秸堆里怎么也抓他不到。看看月亮偏西,大家也找累了,齐声喊着老祁的小名二鸭子,让他出来。半天没有动静。我们都有点着急坏了,叫来大人一块找。原来老祁不小心掉进了打谷场西南角油坊倒油脚水的废坑里。油坑上盖着麦秸老祁没注意,一脚踏空就进去了。找到他时,站在坑里,一身油脂,月光下闪闪发亮。大人们演《沙家浜》,开幕之前,由我们儿童团先来热场,便是老祁出风头的时候。他自己动手纸糊了一顶三尺高的帽子戴头上,扮成大地主,两腿半弯半屈,双手半举,作投降状。锣鼓声中,我和其他的小孩子手握红缨枪押着扮演大地主的老祁,在舞台上转圈亮相,喊几声打倒狗地主。这时,老祁半举的双手越发抖得厉害了。台下响起了噼噼啪啪的巴掌和呕哑嘲哳的喝彩。那也是我唯一一次登台表演,记得端着红缨枪,也像模像样地跟着转圈,没上过台紧张的什么也看不清。老祁居然不吃场,还只管抖动双手,至今让我刮目。
茶过数巡,陈年旧事也聊叙得差不多了。天色已经不早,我站起来准备告辞。老祁陪我在院子里随意走走看看。我这才仔细地打量这个有些年头的庄稼院落。还是那几间平房,修缮的痕迹历历在目。院落方正,能停四五辆小车。围墙和房子一样,显得陈旧;院墙有些剥落,上挂着几挂新编的蒜头,编织的很细密。房子周围的水杉大多落叶,高高的树干直挺挺地列队站着。院子里除了两盆玉树,也没有什么花花草草。院墙东南角上有一个芦苇搭的架子,上面横七竖八牵着瓜藤,满架的佛手瓜,青郁郁的,有一串还是三瓜并蒂;西南角有几棵柿子树,叶子基本落尽,一两片没掉的叶也是枯黄,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但是满树的柿子个顶个肥硕饱满,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又像一个个悬挂的红灯笼,煞是养眼。我连声夸耀漂亮漂亮,要是有花叶衬托一下该有多好。老祁说,现在不是开花的日子。再说,即使开花,也未必结果,结果的一定开过花。我略有所思地点点头;真是士别三日啊!这个公家人的话还有点儿弦外之音呢。
离开老祁家,天色忽然放晴。西天的云彩红彤彤的,这在城里难得一见。一身的疲劳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迎着火红的晚霞,我情不自禁哼起来:太阳匆匆转了个弯,子丑寅卯转头还。莫道夕阳光阴短,朝晖却是夕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