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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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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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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地麦事

麦地,顾名思义,是指种植麦子的承包地。

永东河畔的村庄一到春天,更是水灵灵的,在阳春三月,乡村显得绿油油的,老远就能感觉一股乡村的清新。我的家乡是永东河畔较大的村庄,村庄里的槐树、楝树、梧桐树、桑树等高大的树冠把村庄的人家错落有致地掩隔,那些房子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撒落在村庄的每个角落,彼此之间靠着袅袅的炊烟,还有“二子”“毛头”从村东首传到村西口的呼喊声连缀在一起。聆听到这呼唤声,便知这里有富裕安适。

民以食为天。村庄里的人家因地制宜。高垛长旱谷,长地栽稻子。人们越是在吃不饱的时候,越是向地里要食。低荒地、水涝田等低产被村民们锹挖肩挑,生生地弄出高产田来。现在看永东河两岸的土地,大小不一,高低不平,名称如土地般,黄毛隔、苏家垛、北滩子、西荡、面前荡等等。这些都是村里人的命根子。父亲告诉我,他当队长那阵子,带领全队村民大干了三个冬季,才改变了北滩子的十年九涝,一亩打不出两担的状况,为此这大干的三年,不知和村民干了多少次架,被不理解的妇女扯破五件上衣,直到北滩子变成一等良田时,村民才翘起大拇指夸赞,也因为父亲这股劲,被提拔到村里乡上任职。他讲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瞪着,很有些霸道。

地还是那些地,耕种的人却一茬茬换。那天我随父亲去黄毛隔种麦,在地边遇上村西头的村民来种麦,父亲停下撒麦种的姿态,咂了一下嘴,表情似乎有些懊恼。原来我们的田邻到这里耕种很不方便,灌溉、耕种的机械多数是用我们队里的,偶用一次本组的机械,会误工半天以上。当晚,父亲拎着一瓶大麦烧村西头的队长家,三块豆腐烧咸菜,几杯酒下肚,飞地的事就解决。望着村民们调田欢欣的样子,父亲也开心。父亲站在被调整的麦地满脸喜悦,好像这比一季麦子丰收更得意。他跺了跺脚下的土地,弯腰撸起一摞土,肥沃的碎泥土从手指缝跌落。尔后他又朝连通笔直的灌溉渠看去。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情况。北大圩一直是父亲心中的结,公社为了贯通东西,新开双营河,生生地将本队的上等好地一劈两开,北大圩带状躺在双营河北,又不方便耕种,心里难受憋屈,有时还没头没脑骂几句粗话。

父亲说,看着一大片麦地,心里才舒服。我理解父亲的这种愿景,他总是想干大的,甚至想申请公社,邀请全公社的干部在麦地那开个现场会,他要介绍经验。

我毕业回村任联队农技员,从老农父亲那里接触土地里的知识,远远不能服务村民生产。我从市农业技术推广中心学习后知道了小麦的一生,主要包括生育前期的播种出苗至分蘖越冬、生育中期的返青拔节至孕穗、生育后期的抽穗开花到灌浆成熟等等,领略了播种墒情不足、扬花天气不佳、收获仍逢梅雨,那般艰辛与煎熬,也享受着齐穗的张扬、蜡黄麦饱满、扛上粮仓准备数上钞票开心的瞬间。待到收获转化成建房、学费等用处时,对自家几亩责任田更加珍视爱护。

这不仅仅是一个流程,更代表了农人的一种畅快的心情,一切都在直线的逻辑里,用不着转弯抹角就得到了耕种的结果。

乡谚说:只有懒人,没有懒地。村庄里的土地,在勤劳的村民们手中耕耘着,播种、铲墒、洇水、施腊肥、除草、割麦、脱粒、扬场、进仓……,自然,丰收的麦子也没有亏待村民,面粉做成长寿的面条、蒸蒸日上的馒头等等。土地养育了一方的人,人也在一方土地上生长。每一块土地都有故事,都有传奇。村民从来都是将土地视为命根子,从不论田瘠与肥沃,总是攥在手中。没事时,喜欢淹没在麦地看出芽、待扬花、盼孕穗、期收获,触摸麦地的泥土味,闻到乡村的气息,回到人间最初的美好。

那天,我偶翻到一本市农技推广中心的教材《三麦栽培基本原理》,小麦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栽培作物之一。我国在殷代 骨文中已有“麦”字,可见黄河流域于三千年已有小麦种植1995年在安徽毫县钓鱼台发掘出来的炭化小麦粒,经标记测定,至少于2500年前有东周年代,栽培小麦已扩展淮河流域。小麦按种植季节有冬小麦和春小麦之分。

此时,让我们把目光从遥远的古代,知晓麦子的源头,明白它的身世,看当下的乡村麦地。

刚刚分娩完秋熟的土地,身上还飘逸着稻谷的馨香,犁头犁开泥花,锹口挖开墒沟,就这样扑入农人的怀抱里。农人们开着拖拉机旋耕土地,撒种的沿着墒沟扬臂,快速地将种子播入泥土,撒下是希望,是丰收的期盼。记得有一次曾随父亲到北滩子种麦。父亲身上穿着带补丁的衣服,背着最好肥料走向田野,给麦种安好家。然后每天都要到地里转几次,看有没有麦子黄黄的嫩牙钻出来,顺手铲起一锹墒泥,轻轻地盖在露种的身上,有了土壤的露种很快骄傲地和伙伴一起,咧着小虎牙笑了,它的笑声甜在父亲的心里。

父亲对于麦子的种植和养护,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个中滋味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父亲常挂在嘴边的“麦黄不喜风,有风减收成。”一听到广播里预报有暴风来临,他的脸上便会布满恐惧,他知道正在灌浆的麦头沉,麦杆还没有老壮,一旦遇上大风,原本很拥挤的麦子就会被齐刷刷压倒在地上,密实得进不了风和光,即使追施再多的肥,麦穗还瘪了许多,如再下场连绵雨,不透风光的麦秸杆们霉黑一片。乡谚说:小满风,穗头空。到了小满节气,天渐渐地热了起来,不出三四天土地烤裂了,麦子炙黄了,地里没有水份被风吹了,此时正在灌浆的麦子,早早地苦黄了脸,此时的父亲自己也像病魔缠身般难受。就这样,在期待和细心护理下麦子一天天长高长壮。

麦子不成熟父亲发愁,麦子黄成了一片又一片父亲也发愁,怎么让那些黄透了的麦穗走进家门又成了问题。此刻犹如大姑娘般的一片片的麦子站在村庄的面前,让人心动、也让人恼心。一进农历六月,整个乡村都沸腾起来了,天刚蒙蒙亮,父亲在门前的槐树下,骑在大凳上,脚边放着几把镰刀,那粗糙而厚实的大手从水桶里捞出浸泡了一夜的老城砖后,紧紧地握着镰刀柄和镰刀尖“哧哧”地磨着,浓浓的铁锈水沿着镰刀弯曲的身体流淌,再老练地用大拇指在镰刀刃上试着,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母亲拿着父亲新磨的镰刀,如虎添翼,一到田里,只见她低着头、弯着腰,镰到麦倒,只需片刻,麦田里就出现了长长空地。那年初中刚毕业的我也参加了麦收,初次下田,不知轻重,只顾着兴奋与冲劲,刚开始就猛起来,没多久就禁不住直起腰歇歇,引得隔壁的三婶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要慢慢来。不知是热还是羞的我,满脸通红通红的,但回头望一望那刚刚割下的一堆堆的麦把,心里还是忍不住的一阵得意,擦汗时,我能听到的就只有麦穗砸在地上的声音了。

这些天里,村庄里没有了闲人,到处一片忙碌的场面,农人们没有了白天和夜晚的区别,一门心思都是割麦,冒着毒日头,洒着满身汗,挥镰收割,布谷鸟和花蝴蝶们眼睁睁看着一片片的麦子被人们割下来,捆成捆、码起来,然后将一个个的麦把儿用挑、拉、拖各种方法运到麦场上,等候脱粒,让麦子跟那些麦杆、麦叶、麦芒们……通通分家。

麦子长在地里,自然离不开农人们辛勤劳作。一株麦子成功逆袭成农人餐桌上的美食,嬗变成农人口袋里钞票。一年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接下来该是忙碌孩子嫁娶的那些事,差不多平静的村庄又忙碌了起来。

元旦回乡陪父亲聊过往,他告诉我那个小麦当韭菜的知青走了。那年从扬州城里来了个知青到村插队,看到绿油油的麦苗说,他最喜欢吃韭菜了。当时村民们都哄堂大笑起来。至今村里人还会拿他当说笑:小麦当韭菜。听了他话之后我沉思良久。

韭菜与小麦不识,不能说明一代人无知,而是忘记了粮食是人的命根的道理,是时代的悲哀。现在生活在当下的小朋友肯定也会闹出“小麦当韭菜”的笑话,是因为他们远离田野,远离绿色。沉迷电子产品,浪费粮食成了一个心结。有人说:没有麦子的时候想麦子,有麦子的有时候又担心失去麦子。巧妇总会在做饭时添加一些杂粮,节约口粮。如果那天,全民都把小麦当成韭菜,不定哪天就断饮饿肚子。

一地麦事,村庄永远是丰盈的,在所有的农事里,我更爱几乎贯穿全年的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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