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野草,村庄里的人叫它猪殃殃。
我不识草。春风花草香。乡村里只有适合的土壤,麦田、河边、村前屋后就会有疯长的草,蔓藤的、长茎的。比如婆婆纳,它除了种子繁殖外,还有很强的无性繁殖能力,匍匐茎易生出不定根,新鲜的离体无叶茎段、带叶茎段埋土后均能存活,重新形成植株,并能开花结实,就是这么地顽强。比如生命力极强猪殃殃,在那儿都有它的身影,刚被刈去没多久,太阳闭了一下眼,天空挤了两滴眼泪,它又长出来了,最要命的是,这草连猪都懒得吃。
乡村里的孩子没有一个不喜欢水的,夏天到来了,村东头的水生像个泥鳅,躲着家人偷偷溜到永东河里游泳。父亲管得严,怕他玩水出事故,不让他下河洗澡,有时突击检查,看他是否撒谎,就用指甲在他手臂上轻轻地划,一旦划出白色的痕迹,证明他下过河,少不了巴掌招待。屁股上巴掌挨多了,水生也变得聪明起来,每次从河里上岸,都会在太阳下跑几圈,凉爽的身子很快又一身大汗,身上就刮不出白痕来。
躲过父亲的划痕,但他的耳朵暴露了伎俩。有一天,在饭桌上,奶奶闻到一股味道,她朝水生看了看,眉头一皱,收拾完碗筷,便摁住准备出去疯的水生,她粗糙的手刚触碰到水生耳朵,水生发疯似地挣扎着。奶奶见状,心里明白了许多。慈祥的一把将他揽在怀里,细声地说:乖乖,你的耳朵在河里洗澡浸泡,耳朵发炎了,再不治麻烦可大了,我有个偏方,两次一滴就好。但这两天不能再玩水哟。
奶奶出门到猪圈后扯了一把猪殃殃,顺拢在永东河里漂洗了一下,放在大碗里,用木制的铲柄,一下一下地捣起来,在捣声中,茎软了,叶烂了,青涩的味在堂屋里散开,墨绿的汁水倒映着奶奶多皱的脸上表情欣喜,温暖如春风。
水生此刻也乖顺起来,奶奶先是取来火柴棒卷了一点棉花,轻轻地伸进水生的耳朵拭去脓,一进一去了几次,火柴棒上干净了许多,她这才又取了一根新火柴棒重新卷了棉花,放在草汁碗里浸泡。火柴棒的棉花蘸满了草汁,将水生的头侧放在奶奶的膝盖上,左手将他的耳廓向后下方牵引,然后右手让蘸满草汁的火柴棒沿着水生的耳边,草汁缓慢流入耳底,一股带着奶奶慈爱瞬间占满水生疼与臭的耳朵,神奇的猪殃殃汁带着药香,丝丝的凉意,让永生感到无比的舒坦,在这宁静的时刻入迷难忘。
稻儿颗粒归仓了,麦姑娘也出嫁了,散落在隔邦上的五谷杂粮也收的收,栽的栽。村西尾仁明清晨推开门,满眼都蒙上稀疏的露珠,树枝、屋顶、躺在地上的农具都湿漉漉的,他打了一个喷嚏。刚出笼的鸡惊恐地向后退了几步,黄狗围着他的腿来回地蹭。
仁明好久没有感冒了,只是近来几天收获出了些汗,嗓子有些不舒服,偶尔还流着鼻涕。
“着凉了吗?”女人略带矫情。“没事,再去把北滩子的麦墒铲一下,就可以放心地歇息了。”仁明若无其事地回。
在这一里一外似乎可有可无的一问一答之中,充满了浪漫和爱抚,因为,有一个温馨美好的日子在等着他们呢。
妻子从菜园里找来两株猪殃殃,感觉它没有春夏那么肥壮,只是绿得深沉。有意思的是,深秋的菜圃里,猪殃殃还在一个劲地浓密着、拥挤着。乡村的元气太足了。她铲起洗净后,切几片生姜放在一起煮,烟囱里漂着生活的温度,仁明端着略带苦味一碗沸水,用筷子一搛变色的猪殃殃,嘴靠着碗边轻轻地吹了一下,袅袅升起的热气直沁入他的鼻息,汤水到嘴处,吞咽时一种享受,快意清晰有苦味中,散开就是妻子的一份爱心,味长心善。
秋深了,许多花儿谢了,草儿枯了,唯见猪殃殃不动声色地长在那里,积储着,期待来春,随时向农人问候:你还需要么?
猪殃殃,一个难听的名字,一株平常的野草,我开始喜欢它了,因为它渗透着一股浓浓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