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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炳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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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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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安然


当手持镢头和洋镐的大汉们爬上老屋的屋顶时,我倏地踌躇起来:拆,还是不拆?只要我一句话,老屋可以安然,可以倾倒,可以破碎,可以从此匿迹,我就可以在宅院里建起新的房子。

屋顶上的汉子们头顶一抹浓云,双手拄着家伙,俯视着屋下的我,等候着我的指令。一生中,我做出过无数的决定,包括与敌人真刀真枪的战斗,我总是把胳膊一抡,或是把桌子一拍,毫不犹豫地决定可否。而今,面对先人留下的几间祖宅,几间土屋,却难下拆除的决心。

 我虽久居都市但依旧眷恋着祖辈生息的故园,不用说每年的春节,就是星期天只要我有空也会常常驾车回到家里,在老屋里小住,在小院中洒扫,用辘轳从古井里打水浇菜,用锄头除去花间的杂草。每当我走进祖辈们留给我的庭院,我才会有真正回家的感觉;每当我躺到老屋的土炕,才睡得香甜踏实;每当我在小院中轻走漫步,积蓄的抑郁才会得到完全的释放,都市中沾染的尘埃才会彻底的涤净。试想,在都市下班后回到悬在半空中的钢筋水泥斗室里,如同置身于浮宅之中,能算回家了吗?踯躅于车流的喧闹之中,呼吸于废气的阴霾之下,能算回家了吗?不能,我认为只有回到祖辈生息的地方才算真的回了家。我常想我是幸运的,因为我有可以回去的祖居的老屋。老屋给予我的不仅仅是遮风避雨的记忆,不仅仅是陈年旧事,更重要的是它给予了我神圣的精神寄托,它是我的生长之根,生命之根。有老屋,我的灵魂就有了栖息的龛;有老屋,不管我走千里万里,经历千难万险,不管我在天涯海角还是在异国他乡,心中就永远有一个踏实的归宿。

我之所以要拆掉老屋建设新居,是因为去年购买了西邻的宅院后,两家的院墙一拆,两院合一,本来建在很合适位置的老屋却显得不当不正了。况且老屋老了,梁、檩、椽被烟火熏得发黑,房顶椽子下的苇箔开始破损,以至于常常往下掉土。夜里老鼠常常吱吱乱叫着打架,它们在地上打,在梁上也打,打得激烈时交战双方会同时掉下来砸在我的被窝上;就是不打架它们也常常夜游,不是在家什间乱窜就是从我的枕边匆匆而去,有一次竟然与我“咬耳朵”,不过,它与我“咬耳朵”可不是与我说什么悄悄话,而是趁我熟睡之际真的在我耳朵上咬了一口。有一年春天,我因工作忙一个多月后才回家。当我准备打开被卷睡觉时,惊讶地发现老鼠竟在我的被褥里做了窝,撕碎了被子、床单且不说,还在里面生儿育女,生下七八只还没长毛的鼠崽子。那鼠崽子眼睛还没睁开,大概是错把我当成了它的妈妈了,居然眯着眼抬起头来与我打招呼。

我是老屋里的第一居者,老鼠是第二居者,第三居者要算蝎子、跳蚤和簸箕虫了。每年的惊蛰一过,老屋里的蝎子、跳蚤、簸箕虫就多了起来,簸箕虫仅在地上或家具上爬爬而已,并不害人,而蝎子、跳蚤则就不那么温顺了,它们动不动就会在人身上认为应该的地方狠狠地蜇一下、咬一口,令你疼半月、痒几天,实在是烦人。据我的祖父说,家里的蝎子、跳蚤和簸箕虫在他小时候就很多,很可能人家来这块土地上比我们的祖宗来得早,由于我们侵占了人家的地盘,所以我们才一辈接一辈的遭受这些孽虫之苦。

无论如何我要拆掉老屋建设新屋了,新屋的设计与老屋决然不同,我计划仿照城里修建高楼大厦的方法,用烧砖、钢筋、水泥代替土坯、黄泥和木料,用油光锃亮的瓷砖铺地以代替过去的土地,用铝合金玻璃窗户代替过去的木棱糊纸的窗户,同时把旱厕从院子的一角搬进屋内改成水冲式厕所,用暖气代替火炉。从此,我想,我就可以避开鼠灾虫害,夜间方便不用再穿衣出门,冬天再不受燃煤的呛味之苦,我可以住在宽敞明亮的新房里读书看报了。可是,妻说,那样好是好,但是,你还能听到推关双扇木门的“吱咛”声吗?你还能听到风吹窗纸发出的“呼嗒”声吗?你还能仰在炕上数椽子的个数吗?总之,你还有回家的感觉吗?我茫然,我彷徨,倘若我建好了新房,从都市回到故乡,住在同城市里一样的房子里,那感觉如同我在都市里的房子中从这个居室走到另一个居室,我宁可不拆老屋、不盖新屋。

                         2006年12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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