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五马山

我是在几十年后的初冬再访五马山的。

当我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应当是山脚的地方时，呈现在我面前的却是大片连绵不断的碎石和丛生的榛莽，根本看不到五马山的影子。我赫然惶恐起来，五马山哪去了？五马山呢？我的五马山呢？我急促地、几乎歇斯底里地对天诘问。可惜在这片蛮荒的乱石滩上无人应对，唯有猎猎的西北风裹挟着我瞀乱的思绪在荒野上狂奔。

她是一座山啊!说没就没、说走就走了?我坚信五马山还在，坚信她不会消亡。我踏着被炸碎的石块艰难地向前走，从原来的山东走到山西，从山南的济水又踅到山北的槐河，除了偶尔露在碎石缝中已燃烧过的导火索和炸药的包装纸外，什么也看不到。脚下乱石滚滚，沙砾漫漫,没发现一只蚂蚁。天空黄沙飞扬,溟濛一片，没发现一只小鸟儿。人未老，青山殁，我不甘心，我像一个醉汉蹒跚在五马山的原址，时而捶胸顿足，时而仰天长啸，是谁窃走了我的五马山啊？！

想当年,五马山丰草绿缛，佳木葱茏，她左挽济水，右偕槐河，莽苍的山势像一条巨龙飞驰于两河之间，又像一尊威猛的雄狮匍匐于太行之侧。攀上险峻的铁臂关，向东可览千里华北大平原，令人心旷神怡；爬上嶙峋的朝天关，向西可觅太行山的群峰翠影，让人感慨万千；若来到山腰感到口渴，有清碧的白马泉任你痛饮；要想拍照留念，有五匹栩栩如生的石马雕刻任你骑乘；要想钻洞探秘，有传说众多的石门洞、有神秘莫测的全仙洞、有幽静素雅的白云洞任你进出；想烧香拜佛，有九寺二十八庙任你跪拜祈祷；想听山歌，林间有黄鹂、布谷、角角儿为你激情演唱……

我忧愤地在乱石滩上踽踽独步。蓦地，耳边仿佛传来了两个人激烈的争论。一个说，由于五马山是一座优质的天然硅砂矿才招致了她的消失与灭亡。另一个声音反驳说，难道一个少女被奸被杀祸根不在罪孽而是由于少女太俏丽了吗？！从他们的争论中，我忆起了五马山的往事。六十年前，人们发现了五马山庋藏千古的珍宝，从此她就再无安宁之日，一开始是人们只是用锤砸棍撬来剥蚀她的躯体换钱，后来贪婪的人们采用了诺贝尔的研究成果，从那时起，五马山上炸雷滚滚，炮声阵阵，碎石横飞，直惊得地动山摇，日隐月晦。隐居在云凌寺的僧侣们在大雄宝殿中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炮声念经祷告，顶着簸箕到白马泉边挑水，游人香客甚至带着头盔、开着带铁皮的拖拉机上山进香。

“五马山没有回音了！”早些年我游五马山时一位山民痛心地对我说。原来，只要登上五马山扯开嗓子随便喊上一声，立刻山回谷应，悠悠扬扬的回声就会接连不断地袅袅传来，犹如五六个仙人重复你的呼喊。而那时举目四望，五马山百孔千疮，矿点如鳞，每个矿点就像一个茹毛饮血的幽灵，日夜纠缠着她、欺凌着她、蚕食着她，她遍体鳞伤，痛苦呻吟，哪还有闲情力气回应人们的呼唤啊！再后来听说五马山前面的一座小山包消亡了，九龙口被炸平了，铁臂关仙逝了，朝天关殉命了，云凌寺、净业寺周围的山脉被饕餮殆尽，两寺成了真正的孤山孤寺。此时，善良地人们以为两寺从此就可以苟且偷生了，谁知若干年后贪婪的魑魅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一口吞掉了包括云凌寺、净业寺在内的大大小小的三十多座寺庙，窃走了寺庙下面仅存的硅砂岩，榨取了五马山为他们带去的最后一笔财富，吮干了五马山的最后一滴鲜血。

夜幕降临了，我悲戚地徘徊在这片乱石滩上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回到家后我怎么向子孙们讲述今天游览五马山的所见所闻？我无话可说，我唯一能告诉子孙后代的是：在我们的故乡曾经有一座山，叫五马山，那里翠屏丹壁，古刹悠悠，草木葳蕤，爷爷我小时候经常在山上放羊、割草……

                       2006年7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