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下的生命

也许是蒲公英,也许是打碗花, 也许是一株无名的小草, 它岁岁春绿秋黄, 年年争芳吐艳, 洒脱自在地在荒野中生生息息, 装点着枯寂的山川。是那山崖圮毁滚落的石砾, 是那攀岩者蹬落的乱石, 是那马蹄掀起的石子, 拟或是猎人无意间翻动的石板, 重重地锤砸在它稚嫩的身上。灾祸奄然摧残了它茂密的碧叶,毁灭了它蓊郁的藤蔓, 褫剥了它继续生长的自由。我常常为遭受覆盆之冤的小草叫屈, 常常对它的未来而忧心忡忡：遭受灭顶之灾的小草还能回光返照、再现它昨日的丰姿吗?

严冬过去、春光融融的季节，大地一片葱绿，在小草生长的故地仍旧盘踞着那块石头, 唯不见小草露出新芽。难道小草就此心碎、就此消沉、就此归于永久的黑暗？不会!因为草蔓虽死, 但草根还在, 根在灵魂就在。倔强的小草在春的召唤下萌动了冲出困厄走向光明的渴望, 一生柔弱的小草此时却显现出异样的刚强, 它决心与重压和黑暗做殊死的搏斗,它要推翻压在身上的罪恶, 重享往日的阳光雨露, 再会久别的同族同宗。这就是生命,一息尚存就苦苦地抗争, 顽强地拼搏。因为石头下的生命没有别的路要走, 不在黑暗中重生就在黑暗中灭亡。

然而, 一方是泰山般的重压,一方是鸿毛般的轻盈, 遭受重创的小草能够擎起压在身上的千钧重量吗?

我曾无意间搬动石头窥探过这个世界的生命。那是一场生与死的较量, 那是一场光明与黑暗的角逐, 那是一场催人泪下的惨淡经营。冒出地面的嫩芽在遇到坚硬的障石时试图拼死将其拱翻, 在多次努力失败后它便沿着石头下的缝隙,匍匐迂回, 向着石头的一侧,向着光明、向着既定的目标奋力爬行。漫漫长夜中幼小的生命显得那样纤细、那样瘦弱、那样弱不禁风,它就像一条刚刚破茧的幼虫,像一棵嫩白的豆芽, 像一根瘦骨嶙峋的粉丝, 像一张贫血患儿濒死的面颊。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生命开始了挣脱牢笼、奔向自由彼岸的艰难征程。一路上, 没有一块标牌指路, 没有一丝亮光照临, 没有一句话语鼓励, 没有一只援助的小手。唯一可依赖的是自己顽强拼搏的毅力, 是自己不懈奋斗的恒心, 是自己冲出厄境重返自然的信心和勇气。

当石头外的花草一派绚烂、尽情地与蜂蝶嬉戏的时候, 谁也不知道在它们一侧的石头下有一棵无名的小草, 为了自由,为了明天, 为了子孙, 在黑暗的罅隙中正苦苦地蠕动, 辛勤地挖掘, 艰难地挣扎,。它堙溪铺路, 披荆斩棘, 不畏艰辛, 勇往直前, 它要挣脱掉套在身上的锁链, 它要冲破囚闭自己的园囿, 走向光明与灿烂的未来。

它成功了, 只见石块的一侧生出一点嫩绿, 接着是一片昂扬的浓翠, 那丰茂的新叶, 柔韧的绿茎,一身的沧桑, 满脸的刚毅,  一看就是经过漫长磨砺之后的利刃, 是久经沙场厮杀之后的勇士。

我由衷地喟叹生命的伟大与神奇, 第一次感到生命的辉煌与壮丽。不是么,石头下的生命要生存、要前进、要赶上同时代的强者,遭受了别的生命所没有遭受过的苦难, 克服了别的生命所克服不了的困难,历练了别的生命所不具备的顽强意志。我想, 石头下的生命与别的生命相比,一定更珍惜生命, 更珍惜来之不易的朗朗阳光和蝶飞蜂舞,也一定生活得更美好、更幸福。

石头下的生命啊,我为你歌唱,我为你哭泣,我为你骄傲, 我为你自豪。

2007年8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