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镢柄”杨老四
文/杨晓因
著名作家张石山老师在他的作品《镢柄韩宝山》一文中,已经对“镢柄”做了解释,所以我就不再啰嗦了。我今天说的“镢柄杨老四”就是一个比“镢柄韩宝山”还“镢柄”的主儿,他那“镢”劲上来了,也是十头牛拉不动的。
“把粮食粜了”
上了五十岁的人都能记得,1976年,是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一年。三位伟人相继离世,祖国的唐山又发生了里氏7.8级的强烈地震,仅仅23秒钟,唐山被夷为废墟,20多万人死亡,近20万人重伤或致残,罹难场面之惨烈为世界罕见。
唐山地震给人们心里蒙上了一层恐慌的阴影,人民谈震色变,各种预测地震的信息也在民间广泛流传,尤其是地质学家李四光的预测更是神乎其神。什么运城地区近期有大震,震中就在稷山、河津一带。更令人恐惧不安。
杨老四当时才20多岁,嗜酒如命,有一天,他喝得烂醉如泥,导致痔疮严重复发,就去痔瘘医院治疗。和他同病房的病友是个拄着双拐的残疾人,专门从唐山过来治病的。病友说,地震的那天夜晚,他感到大地在簸动,吓得拉了一裤子(屎),就失去了知觉。醒来后,他的双腿就永远埋在了废墟里。病友痛不欲生的表情,令杨老四刻骨铭心。
地震离我们并不遥远。几年后,我们这里也开始闹地震,村里要求家家户户都建防震篷,所谓的防震篷就是在院子里栽几根木杆子,木杆子上面用塑料篷布遮住,篷里放有生活必需品,防止雨天地震和震后临时自救。白天还好说,尤其到了晚上,人人提心吊胆,家家轮流值班睡觉。防震的场景加上脑海里唐山病友的痛苦表情,令杨老四萌生出一种荒唐的想法,与其在地震中死去,不如在震前游山玩水,好好享受一下人生。
有了这种想法,杨老四就以不容商量地口气对母亲说:“把咱家的粮食粜了。”
“粜粮食干啥?这几囤子粮食,还留着给你说媳妇哩。”母亲说。
杨老四的父亲死的早,三个哥哥都已分家另过,只有他和母亲一起生活,因此给他娶媳妇就成了母亲最大的心愿。
“眼看都死了,还要媳妇干啥?”杨老四非常倔强。
“就是死,粮食也不能粜。”母亲的态度特别明朗。
“不能粜也得粜。”杨老四和母亲较上劲了。
“和你爹一个样,镢柄。”
“镢柄又咋了?镢柄也比地震压死了强。”
第二天,杨老四把母亲骗到大哥家,然后把几个哥哥家的大门全部上了锁。
待三个哥哥让人撬开门锁赶来时,杨老四早已粜完粮食,拿上母亲的血汗钱浪迹天涯。
“我就不信能把我压死”
杨老四很快就把粜粮食的几千块钱挥霍一空,当他返回来时,家乡的天还是那样的蔚蓝,家乡的地依然是郁郁葱葱,家乡的房屋建筑在阳光的照耀下愈加辉煌,唯独他的母亲却在他制造的“大震”中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至于几个哥哥怎样揍他,怎样惩罚他,那是后话,杨老四不吃不喝,三天三夜跪在母亲的坟前,骂完自己的不孝,再骂地震就是个“大骗子”,最后,两眼发黑晕倒在母亲的脚下,那是不争的事实。
打归打,骂归骂,毕竟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三个哥哥拿来粮食拿来钱,让母亲的小院又冒出了缕缕青烟。
该来的还是来了。一天深夜,大队的高音喇叭打破了夜的寂静:“接上级通知,我们这里凌晨要发生大地震,请全体社员听到广播后,马上到附近碾麦场或操场避震,全体党员一定要安置好老年人,保护好群众的生命安全……”紧接着,村里又响起“地震了”“地震了”紧凑的敲锣通知声。于是人们的喊叫声,脚步声、夹杂着三轮车,汽车的发动声,从大街小巷有序地涌向指定的空阔地带。
“老四,开门,开门,你给我开门”,人们逐渐安静的时候,才听到从不远处传来一阵女人焦急的呼叫声和拍门声。
“糟了,老四他”,尽管是漆黑的夜晚,尽管是在各自为营的碾麦场上,大家还是听出了这是老三的声音,他喊了声“大哥二哥”,兄弟三个一起跑向老四的家。
老四媳妇哭着说:“听到喇叭声,他把我推出门外,就把屋门反锁了,还说,我就不信能把我震死。”
那个时候的屋门都不怎么牢固,老三从院里拿了根木头,几下就把门撞开了。
“你的镢劲咋又犯了,不知道这是地震吗?”几个哥哥同时吼道。
“我就不信能把我震死”老四也吼叫着:“再不出去,我就死给你们看。”老四说着就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切饭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好,要死咱们死在一起。”老大老二老三只得退出屋门,站在院子里。
终于熬到了天亮,地壳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人们这才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家里。
第二天,第三天连续两夜,都是老大老二老三在院里值班,老四则安然地在屋里睡大觉。
事后有人问老四:“你就不怕死吗?”
老四说:“怕个球,地震就是骗人的。”
“不是怕个球,而是地震怕你的镢劲了。”
“哈哈哈……”
“我就不信咱黄土高原能地震了”
那几年,关于发生大地震的预报也特别频繁,经过几次的“折腾”后,人们也渐渐把地震不当回事了,虽然多年来,小震频频出现,也引不起人们的高度重视。
时间很快到了21世纪,老四的儿子到了娶媳妇年龄,娶媳妇就要盖房子。就在新房准备破土动工的时候,家里的意见有了分歧。
农村盖房子讲究盖全院,老婆和几个哥哥说,不管主房还是偏房,地基和圈梁全部用钢筋混凝土,房顶一律“现浇”。现浇就是用钢筋水泥灌封,让整个建筑成为一体,起到很好的防震作用。亲人们的“防震”两个字刚刚落地,杨老四的眉角立马挑了起来,嗓门里射出了烈焰:“防个屁,我就不信咱黄土高原能地震了,你去查查村史,多少年了,咱这里哪年地震过?咹,哪家的土房子倒塌过?咹。”
亲人们知道,“粜粮食”的事就像一颗毒瘤一直折磨着杨老四的心灵,更像一颗炸弹,在“防震”这个导火索的点燃下,随时随地都能爆发,所以也不和他计较。但房子总归要盖的,最后协商,主房按家人们的计划执行,偏房按老四说的办,用现成的水泥楼板封顶。
新房上梁这天,艳阳高照,晴空万里。主房“现浇”完,偏房的楼板刚铺了几块,突然“忽悠忽悠”一阵摇摆,站在主房上的人感到天旋地转,偏房墙上的一个工人左摇右摆栽倒在墙外的柴草堆里,还有一块正在铺的楼板也从房顶掉到地上,从中间断裂了,幸亏下面没有人,不然就酿成大禍。正在院里打杂的杨老四也晃晃悠悠倒在了地上。几秒钟后,人们才意识到,这是地震了。据说地震是有来回的。这是来,还没回呢。工人们急忙跑到院外的宽敞地带。
由于信息发达,人们很快就知道是四川的汶川发生了里氏8.0级的强烈地震。地震波及大半个中国及亚洲多个国家和地区。杨老四急忙问,汶川离咱们这里有多远?有人马上从手机百度上搜索一下说:“汶川距离稷山是1108.4公里。”
“哦”,杨老四的腿哆嗦起来。
“老四哥,你咋了?”
“没事,我血压有点高。”杨老四急忙掩饰自己的不镇静。
不镇静的杨老四一直坐在原地,静静地看着老三指挥着工人,把偏房上的几块楼板拆了下来,开始现浇的时候,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那是汶川地震,不是咱稷山地震,咱黄土高原的土质硬着呢。”
“居安思危”
“身子稀软嘴铁硬”,用这句话来形容杨老四,可以说是恰如其分的。汶川地震把他的“镢柄”变成了软面条,说话也像脱臼一般没了力气,不然,老三和工人们改变了他的计划,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也许把事情放下了,心里不再纠结了,心情就会释然,人也会变得豁达开朗。心情一直压抑的杨老四去了趟县城,回来后就判若两人。他把村舞台打扫得干干净净,说是要放映电影。什么电影?他没有说,也没有人问,只是让人感到稀奇。所以天刚擦黑,舞台下几乎是黑压压一片,随着惊心动魄的片头字幕《地震》惊现眼前时,人们才知道是地震的科普记录片。那天晚上,几乎所有的人都从头看到尾。因为自从电视电脑普及后,大家就再也没这样畅心地看过露天电影,更何况演得又是和生命息息相关的防震科普片。
杨老四抓住这个机会,告诉大伙说:“我今天去了地震局,地震局领导讲了许多地震的知识,比如,地震是怎样发生的?有哪些前兆?震前大自然有哪些变化?如何预防等,这些我以后告诉大家。领导还亲自陪我在‘防震减灾科普室’观看地震案例、地震传播演示等视频,以及地震发生时,建筑结构发生巨大变化的动态图,坐在地震体验室,亲自体验不同级别的地震感受,真的是触目惊心啊!……”短短十分钟的演讲,让村里人对他刮目相看,都说杨老四成地震“专家”了。
地震“专家”杨老四,在村里文化站墙上的其中一块黑板上,用红色公告打了边框,做了图案,写上“地震科普知识专栏”。板报半个月更新一次,宣传的内容大都来自防震小册子,也有自己编的,也有民间总结的地震谚语。总之是内容丰富花样多,村里人也乐意阅读。
这天,杨老四刚刚写完板报,就有人开玩笑说:“老四,不愧是‘镢柄’啊,又和防震较上劲啦。”
杨老四早已习惯了人们说他是“镢柄”,就笑着说:“我这个镢柄啊,不见得都是坏事,现在是居安思危啊。”
“居安思危,说得好!宁可千日不震,不可一日不防。”村支书听到这句话,马上找到我,给我详细说了杨老四的事,于是就有了这篇《镢柄杨老四》的文章,旨在告诫人们,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只有居安思危,才能思有所备,思有所得,思有所成。(2020年6月下旬)
【作者简介】杨晓因,稷山县蔡村乡西柏村人。山西省运城市作家协会会员。稷山县作家协会副秘书长。稷山县政协社情民意特邀信息员。结集出版《蝶儿飞飞》《我的古城之旅》《在抗疫的日子里》。先后在《今古传奇》《山西日报》《运城日报》美国《伊利华报》等中外报刊发表各类文学作品二百余篇。《你的樱桃不收钱》被海外孔子学院《阅读》教材选用。作品多次荣获国家和当地征文大赛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