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花开

海棠安静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呼吸都是靠呼吸机维持着她的生命，她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也不能自主呼吸了，可她那无神的眼睛里还透显着她对远方的不舍，诉说着她和孩子们在一起所发生的一个个感人肺腑的故事。病魔已经侵袭了她的全身，她已经再也没有力气开口说话了，可她心里最放不下的还是那一群天真烂漫的孩子！在她即将离开我们的弥留之际，她的思绪还在飘飞着，烂漫着，绚丽着，正如她今年想去而没有能去看的——开得正盛的海棠花——此时牧城公园里的海棠花开得是那么的烂漫，那么的绚丽。

两个星期前，海棠的病情还没有恶化到现在这样的程度，还能和我们聊天。那些天，她常说，再有一两个星期海棠花开得最盛的时候，她的病也该好了，她就可以回去带大山里的孩子们一起来我们这里看牧城公园里的海棠花开！她说，她已经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回去了，耽误了孩子们两个月的功课，她还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把这两个月耽误下来的功课给孩子们补上去呢！现在孩子们也一定很想她，她已经食言，她和孩子们说好回来过几天就回去的，现在都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她也没有能够回去——都怨这该死的病拖住了她，让她住在医院里这么长的时间。她说，她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去，不能让孩子们和乡亲们知道她生了这种血液病，他们会担心的。如果他们知道她病了，一定都想来看她，孩子们的家里是拿不出这么多的路费来看她的。

海棠说，她回来的时候，她对去学校里用拖拉机送她到镇上车站的村长说，等海棠花开得最盛之前，她就会回来的，她要带孩子们一起到她的家乡的牧城公园里来看海棠花。

前几天，她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可她还能自主呼吸，还能用微弱的声音吃力地对我们说，等她的病好之后，她就回到大山里去和孩子们一起唱歌、跳舞，教他们文化知识。她说，孩子们需要她，不能没有她，她一定要让孩子们用他们所学到的知识改变他们的命运，改变那片贫瘠落后的乡村面貌。她每一次回来，孩子们都会站在山上目送她，一直目送到看不见她的身影了才会回到教室里去。

她和她的妈妈说，让她妈妈一定要好好存放孩子们送给她的那些卡片。她说，这些卡片虽然都是孩子们用彩笔在一张张硬白纸上画的，外人看来也值不了钱，但她觉得这些卡片对她来说很珍贵，要比摆在商店橱柜里的制作精美的卡片珍贵一万倍，因为这都是孩子们对她的一片一片的心意，她一定要好好地保存好孩子们对她的这份珍贵的感情。她最后还对她的妈妈和爸爸说，看来她的病是好不了了，如果她死了，就把她的骨灰带到大山里她支教的那所学校的周围埋起来，她要看着孩子们的学习和成长。她的妈妈和爸爸听了她的话是泣不成声，没法回答她的话，可她非要听到她的妈妈和爸爸亲口答应她的要求，她的妈妈和爸爸没有办法，也只有悲痛地点了点头。她还对她的爸爸妈妈说，等她死后，让他们带孩子们来这里看一看牧城公园里的海棠花，这是她已经说出去的话，也是她的心愿——虽然孩子们没有能够亲耳听到，可她已经说了出去，她不想食言，也不能食言。

 那年，我和海棠是在县车站的大厅里分别的。我是到江南的一座风景优美的城市里去工作。我的工作环境很好，每天都是坐在有空调、咖啡的漂亮的写字楼里，而她却去了贫瘠、荒凉的大山里去支教。本来我工作的这家企业录取的是我们两个人。我和她在学校里的感情就很好，又能一起去同一座城市同一家企业里工作，这是我最向往最开心的事，可她放弃了这份工作，非要去大山里支教。我和她道别时，她说她就去支教三年，三年后她就回来，还到我工作的城市里去找工作。如果我工作的企业还需要人，她还能与我一起工作一起生活呢！她说，即使我们不能在同一家企业里工作，她也会在我工作的这座城市里找到工作，不会离我太远。她说她三年后还要回来和良子结婚呢！她说她想要有一个盛大的、隆重的、有意义的婚礼。可现在六七年都过去了，也没有见她说要回来，她说她爱上了那里，她要在大山里工作一辈子，她要把她的青春，她的光和热都撒在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让那片贫瘠的土地上开出鲜艳、美丽的海棠花来。

海棠到了她所支教的那所学校后就写信告诉我说，那里确实很穷，打电话要跑很远的路，而且山路崎岖不平，下雨天很难行走，容易滑下山崖。学校的校舍都已经很旧了，外墙上的砖块很多都被风吹得风化成面粉，教室里的课桌椅一半都是坏的，窗户上的玻璃也有一半都掉落了，都是用旧报纸糊着的，课桌椅和门窗上刷过的油漆已经斑驳得让她不忍心再去看上一眼。我回信时在信中还劝过她，既然校舍和课桌椅目不忍睹就不要去睹，早点回来，让她不要去受那个苦。可让我一点没有感到意外的是——她说，她要拿出她在大学里存在银行里的奖学金和她这几年没有买衣服和化妆品节约下来的钱用来改变这所学校的模样。

 海棠出生在一个知识分子的家庭里，她的父母都是教师。她父母的收入虽然不高，可她读大学时，她的爸爸妈妈每个月都会汇给她足够的生活费，她不需要象我一样的节约。我的父母都是农民，他们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也没有多少的收入。海棠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她要把钱存起来，等哪一天急需要钱用了她再拿出来用。

海棠曾经告诉我说，她出生在海棠花开得正盛的季节，她是在海棠花丛里降生的，所以她妈妈就让她叫海棠了。她说，她出生的那天，她妈妈到一个学生家里去家访，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走在半路上，她妈妈的肚子就已经开始阵痛，不一会羊水就破了。她妈妈看了看周围，没有看到路上有一个行人，又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没有办法求援。还好，那天天上的月亮是特别的明亮，路边田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盛，巧的是路边上有一干草垛堆着。她妈妈抱了很多的干草铺在海棠花丛中就把她生下来了。

她的父母都在教育工作岗位上辛辛苦苦工作了一辈子，他们知道教育工作的辛苦，他们都不希望她再重复他们的工作。父母希望她成为城市写字楼里的一个普普通通的白领，这样她就不用每天再为学生批改作业，也不用走家窜户地到学生家里去家访。她的父母劝她说，做老师是很辛苦的，老师的艰辛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已经把他们的一生都奉献给了教育事业，连她出生都出生在田地里，他们不希望她再去吃他们吃过的苦。她是独生女，是他们唯一的宝贝。可海棠并没有听从她父母的建议，还是做了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海棠支教的那年，我和海棠在县车站大厅里分别时约定好，三年后她一定要回来，我结婚的时候，她一定要做我的伴娘，要她的男朋友良子做伴郎。我是在她支教五年后才结的婚，我结婚的时候，她也没有能赶回来，她说她那里的孩子离不开她。我当时还有点小心眼，为了这件事还有点生她的气——因为她是我最好的闺蜜，她的男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婚礼怎么能少了他们呢？少了他们，我的婚礼就好像是不完美了一样。

我结婚后良子也和别人结婚了，是海棠提出和良子分手的。良子说，他也是没有办法，他是家里的独子，有年老多病的父母需要他照顾，他不能和海棠去大山里一起生活，他也是被父母以死相逼，不得已才结的婚。海棠和我说，她不后悔，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她一定要走下去，她要留在大山里实现了她的人生价值，要一辈子扎根在那边的大山里。

海棠在医院的时候，我和十几个回来看海棠的同学商定，我们轮流到海棠支教的那所学校去支教，一人一年就回来，这样一直轮流下去，一直到改变了那边大山里的乡村贫困、落后的面貌为止。

 海棠死后，海棠的爸爸妈妈真的把海棠的骨灰葬在了大山里的那所学校周围的山上，也把那里的孩子们带到我们这里的牧城公园里看了开得正盛的海棠花。

时间过得很快，一晃又是几年的时间就这样过去了，我已经有了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我也已经去海棠支教的大山里支教了一年时间回来了，可海棠永远留在了大山里。我去支教的时候，我挖了几株海棠花移栽在了学校周围的山上和海棠的坟墓前，当年海棠花就开得很鲜艳，很烂漫，很夺目。现在听支教回来的同学说，海棠花开满了整个山上，开得很鲜艳很烂漫很绚丽，正如海棠留在我们心中的笑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