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地理位置极为特殊,四面环水,洲上属沙质土壤,比较适合种植瓜果蔬菜,这里一年四季瓜果飘香,被农业专家们赞誉为“瓜果之乡”一点都不过分。清明前后,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忙地膜西瓜秧移栽,看到遍地白茫茫、绿油油、一片片长势喜人的西瓜秧,我仿佛看到了田畴里到处是密匝匝的西瓜丰收画面,勾起我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些年因“隔水难”,年年丰收,年年卖瓜难的场景。
汉江充足的水源过湖北老河口时分成两条支流,当地人称为前河、后河,统称为汉江河。我的家乡就坐落在支流下游河汊交汇处,面积24平方公里,号称“三千里汉江第一洲”。这个美称皆因水而声名远扬;水能给人造福,亦能给人忧患。打我记事起,家乡人进城赶集就十分艰难,必须经过通往城区的唯一一条坑坑洼洼的砂石路。这条路有一截约近百米长的路段,常年水流不断,人们出行极不方便。那时有司机针对此路况曾编出“既磨轮子,又费油;既磨屁股,又碰头”的顺口溜。行人冬季经过此路,得脱掉鞋袜,忍受冰冷刺骨的河水,咬紧牙关,紧蹙眉头,十分谨慎的盯着脚底,深一脚,浅一脚的踩踏坚硬无比的鹅卵石,挺的脚板一拐一瘸地,趟着没膝深地水过河。待穿鞋时,两脚麻得几乎失去知觉,说不清是脚垫的,还是冰水冻的。
夏天待西瓜成熟的季节,也便正巧碰到涨水时节,河面增宽了很多,洪水哗啦啦地漫过低洼路段,形成一片汪洋。个高的尚可免强通过,个矮的索性不敢架势,骑自行车或空手的人,澔(hao,方言:水中行走的意思)起没肩深的水,仗胆冒险趟过;空手的人过水路阻力相对小些;若是骑车的人推着车走,难度就大的多,两只手得靠臂力死死抓牢车把,躬身一鼓作气向前发力,行进中间不能有丝毫大意,车在水中受到冲力阻击,不停下移,人随车移不停地矫正方向。等过了这截危险水路,人连累带吓早已扒在地上气喘吁吁了。多数人是比较幸运能安全趟过的,听说也有几个不走运倒霉的,为节省几个鸡蛋钱(当时5分钱一个鸡蛋)船费,结果恁被洪水卷走了。人们提起过路死人的事惋惜不已,唉叹为那点钱丢条人命不值当!怨恨这条河是鬼河。
记得有次我侥幸经过这段路时,正值毛小伙的年龄段,扛起自行车,前脚移步试探,后脚拖步慢移,心里默默祈祷“菩萨保佑平安”给自己壮胆,生怕被水龙王捉去了。尽管如此小心翼翼,还是吓得毛骨悚然,浑身是汗,等过了河套,两腿抖动得像筛筛子,尝试过一次后,再也不敢轻易路过了。水患夺走人命,给当地群众心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影。
小孩八岁那年,妻子在外地打工,我在家种地兼带孩子。两亩多地的西瓜,好几千斤的产量,满地的良种西瓜个大、瓜甜,滚了一地,见过的人都夸我是交上了土地爷的好运了。岂知,喜忧参半,望着一地的西瓜整日发愁。身单力薄的我缺了帮手根本不是种地的料,要想把一车车西瓜变成钞票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得装10多车,才能把瓜卖完。西瓜要一个个地摘,一挑挑地挑出地头,一个个卸下装在袋子里码到板车上拉回家,再转运出去。更要命的是正逢洪水期,还要抢船,过渡时转在船上,渡过河后,复又转到板车上,来来回回几次折腾才能销到市场上,没有几手人是断难完成这些工序。但,若不及时卖,瓜就会烂在地里,一文钱不值,春季辛勤种下的希望就会白白打水漂,一家人生活着落仰仗这个宝就可能押空。情急之下,也顾不了那么多,只有硬着头皮,哪黑哪歇店。
有一天,我把女儿喊上一起下瓜,她帮着抱,我打着赤膊边摘边挑,一会儿的工夫,女儿早已累得满头大汗,我叮嘱女儿休息会儿,别累坏了身体,哪知乖巧懂事的女儿仍要坚持干,我也累得大汗如雨。这种累活儿,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招呼女儿休息,我也席地而坐停下抽烟,趁休息女儿拢过来问:“什么样的西瓜是熟瓜,怎么辨认?”我顺手捧起地上的一个大西瓜:“阳光面色泽变老,纹路变粗,底板颜色发黄,瓜蔓变枯,一般就是熟瓜了。”“那为什么摘瓜还要带青秧子呢?”女儿的问题有些天真,不过,我想趁机会给女儿讲解一点销售知识,想到此,我笑着反问:“带青秧子是不是更新鲜更好看呢?好看就是有品相,有品相的产品才好销哩!”父女俩探讨了会儿,就起身接着干,想不到女儿刚学的认瓜知识就有模有样的摘开了花,她那一招一式还真有点像小农民呢。父女齐心,六七百斤瓜不到两个小时就完成了,太阳落山了,瓜也运回家了。
第二天,天麻麻乎乎时,我叫醒了熟睡中的女儿,我在车把右前方绑了条拽绳,本不指望帮多大的力,只是让她体验下劳动。女儿在前边把绳子背在肩膀躬身拉着,我掌把,肩上套条拽绳,急急忙忙往渡口赶路,路上连歇几气,约一个小时,就到了渡口。扫视渡口边,站了黑压压的一大群果农,男女老少都有,站着劳嗑等船;几百把瓜车横七竖八排到河边,运瓜的辅助牲畜,有用牛拉的,有用马拽的,有用驴牵的;卖瓜人说话声、牛哞音、马嘶声、驴吼声交织一起不绝于耳。眺望江面,漂浮的一团团泡沫,一块块杂草,一坨坨垃圾被湍急的洪水一推而过;有的打旋儿,有的结团儿,有的翻滚儿,一闪便消失了,看到浑浊的洪水如此凶猛,一下子身上起了无数个鸡皮疙瘩,让我对它肃然间产生既敬又怕。忽然,江面传来了马达的轰鸣声,是一条装瓜船,已由远而近快速驶来。船还未靠岸,跳板也未搭上,人们早已耐不住了,站在前面的个个跃跃欲试,提着瓜噗通噗通纷纷跳入水中。船工大声吆喝:“大家注意安全,别抢!别抢!别抢!......”可岸上的人似乎着了魔耳塞了一般,照样前赴后继;有水性、胆大的索性一手拽着西瓜,一手抢水向船游去,大部分人都是澔起腰深的水提着瓜等着抢船,像我一样胆小没有多少力气的一部分人则定在原地干瞪眼。船离岸还有几米远,也不管瓜破不破,个个像打蓝球投篮运动员,熟练地将瓜举过头顶投进船舱,急的船老板拿起撑篙在船舷上磕得梆梆响:“不要瓜了!不要命了!”船老板的喊声越来越嘶哑,越来越低沉,可就是没人去搭理,那场合似乎命都不要,就要瓜上船。混乱的场面与电视剧中兵败如山倒的溃兵毫不逊色。十多分钟不到,船舱内已堆满人、车、瓜。没过多久,另一条船交替驶来,又重复刚才那种“抢船上瓜不要命”的场景。接近中午,卖瓜的回来一波又一波后,总算轮到我们上船了。在我的记忆中,这种卖瓜抢船画面一直反复了几十年,也让我一直揪心了几十年。
1983年,针对王甫洲人民行路难卖瓜难的现状,党和政府送来了“大礼包”:很快一条几十米长,双车道的钢筋混凝土桥建成通车,人们奔走向告,欢呼雀跃。这条“幸福路”圆了家乡人民几代人修路的梦想。
就在人们出行还沉醉于“幸福路”时,群众做梦也没想到惠民工程,一桩接着一桩,惊喜连连。
1995年,家乡迎来大发展机遇期,湖北省重点工程——王甫洲低水头发电站在这里兴建,政府下定决心根治水患问题,把浩瀚的汉水静静地锁在新冠名的“梨花湖”内,使曾经恣意阻拦人民行路难的河水乖乖地流入电站,为人民发电造福。
如今王甫洲人外出沿泄洪闸路或发电站路,南北方向不同的两条路自由出入,一脚油门就能进入城区,百姓卖瓜难早已成为历史。现在一到卖瓜季,人们不再慌着抢船了,农产品交易市场已搬到家门口,几分钟时间,轻轻松松把瓜运送到交易地点,不慌不忙悠闲地谈着生意,一车车瓜果出手,一把把钞票进入口袋,鼓了果农,富了百姓。路通百业兴。
生生不息的汉江河哟!你是我们的母亲河,你用江水哺育了我,在我心中你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黄金河,家乡因你而兴,游子们因你而牵挂对家乡的思念之情变的愈来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