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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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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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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厨神”母亲    

一直想写篇有关母亲的文章,一直怯于文字功力不达,一直羞涩心不随愿。今忐忑提笔,惟母亲厨艺着笔,仍恐发表之时难合读者之意。                                        ——作者

                        一

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不只是心灵手巧,做得一手绝世无双的漂亮针线活,而且练就一手厨艺绝活,不管是好赖食材在她手里,经过一番捣弄,就魔术般变成了让人嘴馋的食物,在我眼里,凭母亲的手艺,若是评个头衔的话,授个烹饪大师资格还显玷污了她的厨艺,冠个“厨神”的雅名,似乎更贴当接地气些。

母亲在烹饪上是一把好手展露在方方面面。无论是炒、煮、烧、蒸、炸、煎、炖、焖、煲、烩、烤、卤、腌、拌基本加工方法掌控,还是烹式技巧应用均样样烂熟,经她加工的食物口感咸淡适中,鲜香兼具;与众不同的是在缺作料,少食材的困难时期,总能“粗粮细做、细粮精做”量胃打造成终身难忘的“妈妈饭”。这对一直从事“修地球”职业,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来说实属不易,在长期艰难的岁月煎熬中,母亲能在日常生活中通过摸索掌握如此精到的烹饪技术,搁到现在恐怕也是凤毛麟角了!对我印象最深的当属那几种白案手艺,做出的食品,只有吃过的人才会啧嘴称绝。

记得在那衣食匮乏的七十年代,一个七口之家,既要出工争工分养家糊口,又要伺候一家人吃喝拉撒,没有一种博大的母爱,是断难挑起这副重担。然而母亲却做到了,并且是在疾病缠身的情况下做到的,诧异母亲的坚强与毅力。

母亲生了五个孩子,我排二,上面一姐,下面仨弟。我是八岁开始跟母亲学煮饭的,每次我打下手烧火,母亲掌锅,煮饭用的燃料是锯末、橡碗、麦桔之类的柴禾,每顿饭必须有俩人配合完成,掌锅要专人,烧火也得专人,农村用的土胚灶普遍采用的是木制风箱灶组合结构,灶体左边有一风箱管口连接灶膛,烧火时,先用一大把麦桔点燃做底火,塞进去,风箱一拉,风便吹进灶膛,趁火大撒上一层锯末掺橡碗覆盖,再用左手握柄来回推拉风箱,产生风力,在风力作用助推下,火借风势,风助火盛,熊熊火焰越烧越旺。一般燃料烧至七成尽时,右手抓几把碎沫抛撒入膛,快灭再添一次柴,如此反复。火候掌握一般依赖掌锅“师傅”提示,食物烹饪需大火时,烧火人就多加一些柴,若控火需要文火时,可酌情少添柴不拉风箱,火苗自然变小。当然,烧火有经验者,配合相对默契,自会观察食物熟烂成度,据情掌控。“火候掌握好了,饭菜便香”。这是母亲的煮饭“秘笈”。困难时期,粮食供应十分紧张,好多家庭断档三五个月也是常有的事,平时母亲都要精打细算过日子,早晚餐粗粮充肚,只有中餐母亲会认真一次,做细粮饭饱餐一回。

有一年,母亲担心粮食接续不上,便一日三餐做糊涂饭,早餐是红薯干糊玉米糁,中餐主食仍是红薯干掺面糊糊,副食加红薯面窝窝,晚餐是红薯加玉米糁,尽管母亲生窟眼打洞取悦弟弟们胃蕾,还是把不懂事弟弟们的胃灌腻了,吃饭打湿嘴唇就放碗,他们咽不下这粗糙的食物。可母亲能有什么法子呢?虽然母亲手巧,但却难为无米之炊呀!在那样困苦的条件下,有吃的已经算奢侈的大户人家了。看着骨瘦如柴的娃子们,母亲闷在心里,急在眉梢。

在一次次家人们的抱怨声中,母亲终于狠下心改善伙食喽!一次,她忽然想起了改良玉米制作饼子的办法,我见她端着搪瓷盆到上房舀两瓢粗玉米惨,放在案板上,倒一碗开水(只有做玉米粑粑才用开水烫),左手端碗,断断续续往下滴,右手捏一双筷子搅拌,拌匀须子后,搓掉手上沾的面夹,左手摁着盆,右手往面里杵,杵得扑哧扑哧响,杵几下把盆转一点再杵,边转边杵,边杵边转,这样杵了几圈,杵得面须离了盆沿。母亲变换手法,将盆沿的面团提起来往里杵,如此反反复复地杵,只杵得面不粘盆子也不粘手了,面才算杵好啦!待揉成团后,醒个十多分钟,揉光。就可准备下道工序了,母亲告诉我,做面食类的食物,和面的方法都是要经过这个工序的,和软和硬,取决于加水多少,取决于做的品类,像饼子(玉米惨饼面要硬)、面条、面片类面要和硬,水要兑少,馒头、油条类面要和软,我边烧火,边看母亲操作,并记下母亲教的操作步骤。母亲从醒好的面团中,揪下一个个大小均称的剂子,用手按成巴掌大的片状,锅中淋下少许油光锅,文火翻炕,煎至两面金黄,一锅黄灿灿、香喷喷地玉米粑粑就可起锅了,刚刚好,饿晕了的弟弟们寻香而来,抢着一尝为快,母亲端起筲箕里的粑粑让他们趁热吃,我也拿了一个往嘴里填,刚送到嘴边,一股浓烈的玉米香直冲鼻孔,牙齿一咬,哇塞!外酥里嫩,香甜入口,胃一下子不“糊涂”了。不到正常开饭,一锅锅粑粑早已底朝天。见一家人吃得有滋有味,母亲蜡黄色的脸笑靥如花,在灶火的映照下一下子变的红润,看上去美呆了。

做糖锅烙饼是母亲的又一绝活。农历腊月二十四是家乡人民传统小年节,母亲下午就已开始精心准备晚上的年饭了。一年一次的糖锅烙饼是母亲必须要做的品类,母亲讲究一家人团团圆圆,用圆圆的饼图吉利心愿是家人皆知的。我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么好吃的饼子,母亲到底是怎么做成的,跨进厨房,母亲系着围裙正忙着准备馅料。她先将煮熟的红豆从铝锅中用丝勺捞起放在筲箕沥水,红豆冒着热气,吐着泡,绽着花,不一会儿,热烟慢慢散退。趁着凉豆,母亲不能偷闲,她把花生仁、芝麻一样样分别倒入铁锅中,用文火慢慢炕,铲子不停翻炒,直至听到嘭嘭响声,稍焙片刻就起锅了,花生仁倒在菜板上,母亲用刀轧碎,掺入小芝麻拌匀,加入白糖,这种馅料就备好啦,香味随着糖粒慢慢溶化,瞬间变的更加浓烈。接着,红豆散凉了,母亲把它倒在瓷钵里,加白糖,用筷搅匀就大功告成。馅料准备就绪,母亲又掀开面盆,将一盆满当当的蜂窝状酵面摊在案板上,开始揉,揉一会儿,醒一会,接着揉,直揉的面发光发白有韧性了,面才算和到家了。面在母亲手中就像儿童玩的象皮泥,母亲随心所欲改变它的形状。一眨眼,面就老老实实变成了一条“长蛇”。紧接着,母亲提刀,梆梆梆,手起刀落,“长蛇”瞬间变成一个个大小一索(yisuo,方言:一般大小的意思)的弧形面剂,洒上面扑,两手揉搓一圈,只一团,面又成圆坨,手掌一摁,双手一转,忽又变成圆形片状,加勺馅料,包实捏紧,再摁成圆饼形,糖锅烙就有形有样了。饼胚做好,就可下锅啦,母亲丢几个饼胚放入锅中,先用文火炕两面,至微黄有硬度时,再用手夹住,直到把轮辊的圆溜溜炕熟为止,糖锅烙在母亲巧手转动下,一个个车胎形的香饼成了眼花缭乱的食艺品。

就在母亲用心用意的忙活时,父亲也没闲着,他一边烧火,一边讲家史:他和母亲二十多岁方成家,那时已算晚婚了。三年后,生了一个带棒的男婴,哥哥的诞生给重男轻女的父亲乐坏了;不幸的是孩子出生不久,就夭折了。接着姐出生,四年后,我降临,给失去孩子的父母抚慰了失子之疼。父亲的家法有些出格,我八岁时父亲就定下家规,只允长子“特殊”——上桌子陪客吃饭。姐和弟弟们只能屈就到厨房吃便餐,每次弟弟们很是不悦;其实父亲的用意,不是偏爱我而忽视他们,靠谱的理由有两条:其一,那时物质稀少,就连每次外公外婆这样抵手至亲来了,最撑面子的招待也就是炒黄豆、煎豆腐、打鸡蛋连幼儿都数得清的三两盘菜,在孩子多的家庭,如果都上桌或许待客就会捉襟露肘。就是这样有限的下酒菜,每次竟能剩下一半,省下的菜自然归弟弟们享用了。后来才明白,喝酒人怜惜孩子们口穷,疼爱晚辈,故意省下留给不上桌的弟弟们。其二,担心年岁高时,万一一家人都不沾酒,就断了他喝酒的念想,父亲早规划就是尽早把长子培养成喝酒的接班人,待老了蹦跶不动了,实现他有酒喝的梦。平时家中有东西,宠我第一个先尝。

听了父亲的家史,我惶然不知所措,我弄不清父亲对喜好看得这么远,只知道当时农村家庭款待客人都是这么讲究,弟弟们的意见哪能提通呢?母亲的饼做好了。插话说,莫说了,快趁热吃饼。我用筷子夹起热烫的花生仁馅饼,嚼一口唇齿留香,真是太好吃啦!壳焦馅香,我禁不住赞叹。母亲催我:“快端过去让他们趁热吃。”我拉门出去,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大地一片银装,踏着咔咔的雪,几步钻进上房,吆喝他们快吃糖锅烙咯!姊妹几人踮脚就拿,连还在姐姐怀中抱着的最小弟弟,闻到香味也咧嘴笑着想吃呢!母亲的饼,不光外表成形美观,而且里面内容丰富。我们围着火盆,边烤火,边品尝着这香甜兼具的糖锅烙饼,边评价母亲饼子独特之处,都一致公认这种饼是“陈氏食谱中一绝中的一绝”......母亲的饼子哟,只吃得一家人肚儿圆圆,喜笑连连。不知不觉,年味在母亲的锅中越烤越浓。就在一家人还沉浸在喜悦之中时,母亲的肺不张老毛病又犯了,她呼吸变得困难了,胸口像被砖头压住一般,呼吸不畅难受的泪眼婆娑。勉强坚持把一家人小年饭做好,就病躺下了。母亲患这种病许久了,医生的能力也尽到了,可每年春冬季就是要复发两次,看到母亲痛苦的表情,一家人的笑声戛然而止,都为母亲担心起来,姐帮母亲服下药,没有立马见效。夜已经很深了,屋内只有母亲地呻吟声在天空中凄凉回荡。我一时突发奇想,要是有治母亲的灵丹妙药,或是能替母分担该多好啊!可是这种假设连亿分之几的概率也没有。我什么也给母亲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受罪......母亲做的一手好饭菜一家人可以分享,唯独她的痛苦,只有母亲自己承受,母亲让我们尝遍了生活的滋味和甜蜜,而她自己却忍受着生活的折磨和煎熬,这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把我们一家人的胃给惯坏了。每月能吃上一次水饺,每天能吃上一次面条了。一家人开始红光满面了。这两种面食也是母亲的拿手饭。她为了增加口感和筋道,不顾疾病折磨的瘦弱身躯,加大面的硬度,延长和面时间,和面上卯足了功夫,母亲的手擀面,面条擀的薄厚均匀,切的粗细匀称,非常完美地拉抻出面食的柔韧,扯起来人把长,摆去摆来也不易折断。丢锅时,备宽开水,起锅前放入煸香的咸葱花,添把菜芯,煮两滚,一锅滑嫩绵柔的面条就好了。母亲做的面条劲道不糊汤,常常是没有菜,捞上几碗,肚子不撑不丢碗。母亲包的水饺五花八门,像鱼形饺元宝饺月牙饺、钱包饺等等类型都是她擅长的。她在制作面皮上,也是一丝不苟,讲究硬度讲究形状,她用的馅料也极其普通,主料有:韭菜、鸡蛋;辅料用猪油渣、焦面子代替。看似这简简单单的几种料,她做出的口感味道神了!咬开水饺,嚼着嘎嘣嘎嘣的脆面子,满屋香味缭绕,只吃得晚上呓语连连,一辈子无法忘掉。母亲做的面条和水饺如同饼子一样把我们都俘虏了。

母亲把我们的胃宠油了,一天吃不到细粮,就容不下粗粮了。第二年春季,粮缸见底,我们家也出现了粮食断档,跟着闹起饥荒。要面子的父亲失去主见,怂恿母亲回娘家借粮,母亲虽然面有难色,但还是把不悦藏在心底。其实父亲心知肚明,这样的血缘直亲,张个嘴是打不了扁担的,果然,外公外婆不忍心姑娘一家饿肚子,就挤自己牙缝,叫母亲搬粮。外公外婆叹念母亲家大口阔生活不易,每年他们自己吃粗粮腾细粮,挪出一部分借给我们。外公外婆的帮衬一直持续到八十年代初期,随着改革开放政策逐步深入,父亲率先进城靠泥瓦匠手艺当起小包工头,我们家日子才算渐渐好转,家里责任田粮食自给有余,吃粮不慌了,父亲做工赚的钱,除去开销,手里也有活套钱了,生活发生了明显变化,以前过年才能打牙祭的肉食,每月可以大快朵颐饱餐几次了。儿时的记忆里,父亲每次早出晚归,单车后面习惯性挂一个竹篾篓,母亲隔三差五总要领着我们到村口等父亲买菜回家,一直等到夜幕降临,才看到父亲拖着疲惫的身体骑着那辆破红旗,摇摇晃晃出现在我们视线里。有一次,等母亲饭煮好,已是鸡鸣狗吠的深夜了,就在我们睡得十分香甜时,母亲摇我们吃晚饭,昏暗的油灯下,睡眼蒙胧,瞌睡的眼睛只打架,三弟歪斜在椅子上扯不醒,父亲为催他清醒,夹着一块骨头送到他嘴里,热乎乎、香喷喷的肉一下诱醒了睡酣的弟弟,呓里吧唧啃起来,肉还没啃光就扔了,他闭着眼顺手在桌上摸起一块残骨就往口里喂,父亲一把夺下,说,你娘做的菜太好吃啦?唠欠(方言:吃相难看)的连骨头就舔!一句戏言逗的家人都哄笑起来。三弟干嚎几声,正欲大闹,被父亲在哭肉没啦的话唬信了,揉揉眼,拿起筷便吃。随着家里经济条件日益改善,父亲买的食材愈来愈丰富,母亲施展烹饪的空间越来越宽,餐桌上菜品样式不断翻新,什么“七星莲藕炖猪蹄、焖鸡公、红烧鲤鱼、豆腐乳、腌香菜”等都是让我想起就口酸的菜。母亲的厨艺越练越精。各种菜肴把我们的胃征服了,一顿吃不上母亲的饭,胃就哭屈,肠就唱歌。

独立门户后,我也模仿过母亲做的饭菜,可与母亲的手艺比总是相差一截,请教母亲指点,母亲只是淡淡地说“需要磨练磨练。”在外漂泊的日子,无论走多远,心中始终牵挂着母亲,她做的饭菜像一餐餐特色佳肴不时戳醒我的记忆。

时光荏苒。母亲操作的这口老锅,烙下了她坎坷的一生,刻下了一家人悠悠峥嵘岁月,录下了我天真烂漫的童年。厚重的老锅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土胚垒砌的灶台是做砌匠的父亲量身堆砌的;就是这口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锅,却烹出了一家人生活的滋味,烹出了一家人的幸福,烹出了一家人日子一天更比一天火的明天。

距今母亲离开我们有六个年头了,失去母亲,日子过的好不踏实。再也看不到母亲慈祥的笑脸,再也品不到母亲做的饭菜,再也听不到母亲谆谆教诲。母亲的勤劳和厨艺,也许一生儿子也通达不了,正如母亲所说“需要磨练磨练”的话一样,无论在煮饭技术上,或是在日常生活上,抑或在事业上永远需要“磨练磨练”。

母亲您老人家虽然走了,但你的教诲,你的厨艺,你的勤劳......永远是我的财富!您是我们家公认的“厨神”!我们深深怀念有你的日子。愿您在天堂里听到儿子对你的美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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