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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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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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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塔儿畈

行走塔儿畈

王春芳

冬阳里的大山,清瘦,骨感。

树木丛林卸下了绿装,裸露的枝干像苍劲的虬龙一样伸向天空,在瑟瑟寒风中相互击掌。路边的芭茅,因秋旱连接冬旱愈加焦黄。为防森林火灾,护林工人割掉茅草,让大山的凹凸不平和留白处显露,像人体内不规则的内脏。只有山腰的一块块毛竹,依然葱茏,彰显着生命的倔强,让斑驳萧索的寒冬,透露出一线生机。难怪自古文人雅士敬仰它为四君子之一,任尔东西南北风,不变操守,不改初衷。

我把自己绑在座驾里,任我的银灰色宝来一会儿仰着头哼哼呲呲,一会儿又低着头凝神屏气,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蜿蜒的山间水泥路上。狭窄的单行车道像人体的大动脉,串联各座山峰,而单个行走其中的我们,则像一个个鲜活的细胞,给大山注入新鲜的活力。

我是第四次上柳林,第一次来到与安徽宿松交界的柳林塔儿畈。因为塔儿畈神奇的传说,因为鼓角山革命的故事,也因为一脉相承王氏的宗亲。我来了,带着玄妙,带着敬仰,带着虔诚和亲情。

一、 塔儿畈的佛缘

塔儿畈,顾名思义,一座小塔儿在田畈中央。

黄梅禅宗甲天下,佛家大事问黄梅。黄梅的一山一土,一溪一泉,都受着佛的点化,成就一段段流传百世的佳话。塔儿畈也不例外。

五祖弘忍大师有着凄苦的童年,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无家可归。与母亲行乞于宿松和黄梅交界的村庄。时值六月,烈日当空,背着衣物和被袱的小弘忍又渴又饿,遂向一老夫人讨水喝。一样吃着五谷杂粮的人,并不都长着慈悲怜悯之心,也并不都有恶毒欺凌之意。但这次小弘忍就碰到了一个吝啬的老婆子,她傲慢地蔑视小弘忍:热水要人烧,冷水要人挑,自己到河里去喝吧!小弘忍只好扶着母亲,深一脚浅一脚下到河边用手捧水喝。完毕,小弘忍用打狗棍朝河里戳了戳,河水后来逐渐干枯。这便是现在划到宿松县柳坪乡的干河冲。

不愿授人一碗水,从此失去一条河。

母子继续沿路行乞,来到了黄宿交界的一凉亭稍作休息,又朝山下走了约两里路程。弘忍母亲发现随身携带的衣物被袱遗落在刚才的歇息处,随即叫小弘忍返回去取。抬头望望头顶的烈日和高温下几近冒烟的路面,小弘忍有些不情愿,翘着嘴巴去了。这就是塔儿畈的翘嘴坳,歇息的凉亭就是回被岭。

渴,饿,依然是弘忍母子的主题。又走了约莫一里的路程,不得不再次讨水解喝,讨饭充饥。这次遇到了善良人家。居家的老夫人放下手中的活计,亲自下河提水烧茶,然后洗米做饭。虽然是农家的粗茶淡饭,但情谊深重。小弘忍看见老夫人到山下提水不易,就用打狗棍在她家旁边的岩石缝隙里戳了几戳,岩石缝隙立刻冒出汩汩泉水,形成一条小溪,源源不断。这就是流淌了一千多年的龙溪河。

今日我们一行来看龙溪河,那小泉眼依然冒泡。尽管秋冬连旱,丝毫不受干扰。河水清澈,流经岩石,小米虾行迹可见,在我们面前也不欺生,游来游去,淡定自如。

泉眼旁边住着一户人家,房屋两间,青砖黛瓦。我们没有叩门询问,他们是否就是宅心仁厚的老夫人的后人。从生活的迹象看,这里住的是一对老人。门前的衣裳,屋旁的柴火,都不是年轻人的用品。或许他们的儿女就像这龙溪河的河水一样,从大山里出去了,扎根在祖国各地,传播善美,孕育繁华。

佛告诉我们,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小弘忍用膳完毕,交给老夫人八颗茶籽,这就是塔儿畈龙溪河的佛茶。沿着龙溪河两侧生长,呈阶梯状,清幽葱茏,生津止渴,清香四溢。

弘忍母子继续南行,看见一农夫耕板田。旁边稻田有七八个小孩在玩耍,小弘忍参与其中。灵心慧性的他把耕起来的大土块下大上小堆积起来,形成一座土塔,并告诫小伙伴:你们谁都不要动这个小土塔,否则会肚子痛!

太阳西下,山村上空飘起袅袅炊烟。渐渐地有母亲们亮着嗓子呼儿唤女回家吃饭的喊声。一小孩不信邪,临走时推倒了小土塔。晚饭后,小孩肚子疼痛难忍,奇药妙方用尽,不见好转。后耕田农夫想起小弘忍的那句话,便将此事告知小孩的爷爷。佛门不打诳语,小孩子爷爷烧香化纸谢罪,请求菩萨谅解,并承诺重新修建一座小石塔。小孩子的腹痛就止住了。这家人没有食言,真的在原处修建了一座石塔。高约两米。黄梅人语言习惯,称小的事物,用个“儿”子作后缀,故称小塔为“塔儿”,此地就顺理成章地称为“塔儿畈”了。

佛家以一颗慈悲之心,普度众生,惩恶扬善,黄梅大地抱素怀朴,敦风厉俗。

二、 千年银杏

请你闭上眼睛,穷尽你的想象力,你能否想出一千零六十年的银杏是什么模样?

从塔儿畈村部往松梅亭方向,一条陡坡上,前面两台车突然亮起了刹车灯。我正在犯嘀咕,干嘛在陡坡上停车?只见前车的王书记已经下车,对我们招招手,说是去看千年的银杏。

从水泥路旁边的原始山路下去,绕过山石码砌的围墙。围墙里两户人家,一树桃红的花儿开得正艳。一只公鸡站在花儿旁边的围墙上,踱着方步,威风凛凛,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下我们。同行的朋友赶紧给它拍照,更增加了它的牛气,调过头咯咯叫着,把尾巴上金灿灿的羽毛亮给我们。我们正呵呵笑着,前行者发出了惊呼声:喔·····,快来看呀!

我们收起相机,脚不点地跑过去。

心,被强震了!千年的古银杏!

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站在我的面前,有顶天立地之威仪。树下方圆三十多米,铺上了厚厚的银杏叶,黄地毯一样。老者立在黄地毯中央,山风徐来,黄叶微颤。如此尊贵,如此安详!

科学考证:树干直径两米,树高十六点五米,树龄一千零六十岁。

植物界的活化石,大熊猫一样的国宝。

它应该出生在公元959年左右,后周一代明君周世宗柴荣时代。它见过后周短暂的繁荣,也见过北宋的富庶。品过宋词的哀怨,欣赏过元杂剧的滑稽。一千年的时光,江山几易其主,终属人民。荣华富贵,成败得失,都成过眼烟云。

它真的是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已进入苍劲古拙的状态。树皮已经皲裂,树干的生长也已经很缓慢,最大的枝干下已经在空中生出了小树根,就像它的大胡须。树干周围长满了小银杏,把老银杏紧紧包围,像是绕膝下的几代子孙,正跟老爷爷撒欢呢。

我们都到它的身边拍照。女友捧起一把鸭掌样的金黄叶片抛向空中,顿时天空中有一阵金黄的蝴蝶飞过,片片蝶舞。

诗一样的意境,童话一样的世界!醉了!

三、塔儿畈的革命和寡妇的贱卖

塔儿畈是鼓角革命的摇篮,书写着革命的血泪史。这里的男人抛头颅洒热血为了创造新生活,这里的女人因男人的牺牲遭贱卖。

第一位革命者是塔儿畈人王达强,他在武汉求学期间,就参加了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也是早期的中国共产党之一。他利用寒暑假返乡之际,联络各村进步青年,于1927年7月在塔儿畈祠堂组织八位青年成立读书学习会。后称八青年学会。点燃革命火种,渐成燎原之势。

同年12月,以王振元为首的几位革命烈士,在畈上屋后学堂成立苏维埃塔儿畈支部。王振元任书记,王寿荣任委员,王友梅任组织委,王正明任武装委。他们带动了群众的革命积极性,掀起了减租减息运动,开群众大会公审罪大恶极的土豪劣绅,有组织地开展土地革命运动,筹粮筹款支援游击大队和县赤卫大队,并发动工农子弟参军参战。

形势的发展,触犯了统治阶级的利益。反动团总王焕庭对革命党人进行了疯狂的镇压,大肆屠杀革命志士及其家属。仅塔畈一个村在册的烈士就有百人之多。典型的是畈上屋王友梅烈士兄弟四人,其中三位被杀害。王友梅本人在宿松被捕时,一家十四口全部遇难。

著名烈士王杰火,当时任赤卫队员,在掩护其他同志安全转移后,自己来不及撤退,便躲在阴沟里。反动者用火烧、用烟熏,最后用钩连枪又捅又勾,把他的肠子都勾出来了,但他拒不投降。敌人无计可施,使用长矛将其活活捅死,阴沟顿时被鲜血染红。

又如著名烈士吴正红,遭敌人围困后从后墙头掀瓦撤退,被敌人拖住双腿,但他就是不屈服,不供出自己的同志,被敌人杀害于瓦沿上。

敌人的残忍与猖狂到了极点。有一次,塔畈支部组织一些骨干在用户祠堂开会,被敌人得知,大部分同志从后阴沟逃出了魔掌,但还有一小部分人来不及撤退,剩下的人便毅然将阴沟堵死,让逃出去的同志获得最大安全,却将危险留给自己。并将大门、窗户各处堵严实。敌人先是劝降,劝降不成便用机枪扫射,机枪扫射还不见成效,最后采取了灭绝人寰的恶行,点火将整幢大祠堂付之一炬。剩下同志全部遇难,用户祠堂大小十来间顷刻化为灰烬。

塔儿畈在哭泣,主心骨和顶梁柱相继倒塌。

民国十七年的一次性大屠杀中,仅畈上屋一次就产生四十八名寡妇。这些失去伴侣的女人还来不及擦干眼泪,来不及为尸骨未寒的亡人添一把新土,就被灭绝人性的恶霸王伯纯、王桂朋两兄弟贱卖。她们被带到集市,像牲口一样任人挑挑拣拣。连生养她的父母,情同手足的兄弟都无法保护她。最便宜的只要给恶霸两块银元就可以带走一个女人。有一女人的男人并未死,逃到宿松躲起来养伤,也被贱卖,同样是两块银元。

四十八个男人,四十八户人家,杀的杀,卖的卖,人去楼空,只剩下四十八间茅草屋在秋风中呜咽。

这就是暗无天日的时代,这就是封建族权的霸道,是女人无法越过的牢笼之一。我们都读过鲁迅笔下的祥林嫂,也是被贱卖过的,但她的结局一定是死。无论是自私的人,冷酷的人,还是同情她的人,最终都把她往死路里赶,她不死又如何?这四十八个寡妇中有几个死于抑郁?有几个死于迫害?有几个终老?我无法考证。

四、三槐遗迹

作为王姓后人,我对柳林有着不一样的感情。自唐朝王鉷大人带领二夫人三儿子来黄梅柳林隐居后,年深外境犹吾境,日久他乡是故乡。至今黄梅的王姓已发展至近二十万人。

认祖归宗,今日有幸来到三槐遗迹。

这是依山而建的古建筑群落,也是山间难得的一块宽敞开阔地。四周群山可见,门前半亩方塘,视野辽阔。大院前有平坦的停车场,可容纳二十多台车。

下车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斑驳皲裂的老墙,正门两侧是青砖,再往两边延是土砖。老墙上清一色小黑瓦,每一间房都镶嵌着被烟熏火燎过的黑黢黢的小木窗。整个外形呈封闭式,关上大门就是独立的王国。

大门楼上四门簪,依旧朱红,雕刻着“三槐遗迹”,清晰可辩。风火墙间的高大木门上方有青古的挂檐,门槛是厚厚的一块长条青石。

我用指尖轻轻划过痕迹斑斑的老墙,好像触摸到了建造它们的先人手上的老茧。似乎听见了被岁月压弯了腰的沉重的喘息声。

我像大雁一样,伸直脖子朝门里看,有新式的钢筋混泥土高楼,有古老的木柱老屋,有幽静逼仄的小巷。我看见一老婆婆从小巷走出来,心中就逐渐温暖,好像有水一样的手抚平内心不安的皱褶,直至柔软、平和、宁静。这里住着我的亲人。

收回视线,再次回到“三槐遗址”。我们的祖先,三槐王氏,大户人家,想一想心中就有说不出的骄傲和体面。

驾着车,继续沿着山路逛美景,不知不觉到了松梅亭。旁边的寺庙香火旺盛,谢过好客的寺庙住持挽留用膳。手机吱吱一声信息提醒:你已来到安徽省宿松县。

路边洁白的山茶花层层叠叠,开得欢快舒畅。女友们自然喜欢花,喜欢与花共笑共影。男同志则下车与对面来的宿松警察握手详谈,原来是路边有一堆火粪在冒烟,森林警察怕是山火,赶来营救。

一亭之隔,宿松警察的一口宿松话,让我忍俊不禁。

我忽然明白什么叫和谐社会,什么是政通人和。记得上星期,我们去的是望江,也是站在三县交界处,陈主任指着那座最高的山峰说:那就是扯旗尖。我问为什么叫扯旗尖,不叫插旗尖?他说古时候劳动人民无法生活,在这里扯旗造反,四方皆兵。

中午在望江村的农家乐吃饭,一群驴友进门,都背着双肩包,有的手里拿着相机,有的杵着登山手杖,坐下来两大圆桌,叽叽哇哇,说笑一团。其中有人喊我名字,我循声望去,是退休的文友夏老师。她很自豪地说:我今天爬上了扯旗尖的最高峰!

我忽然明白,今天的人上扯旗尖,是在挑战它的高度,也挑战自己的运动极限。扯旗造反已经是遥远的传说。

柳林早已是驴友的户外首先。春到柳林赏玫瑰,夏到柳林漂流避暑,秋到柳林看枫叶银杏,冬到柳林赏雪景。

今日的柳林,让生活锦上添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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