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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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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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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中最温暖的声音

 

王春芳

二月中旬,立春之后,春雨滋润,春风化暖。站在我家的阳台上,能看见公园湖边烟雨朦胧中的柳叶芽儿泛出朵朵新绿。然而,新冠病毒并没有因万物的蓄势待发而停止猖狂肆虐的脚步。到元宵佳节时,我们已经隔离半个月,但每天的新增病例依然在增加。湖北的新帅应勇下到武汉基层巡视,看到超市人头颤动的景象,无限忧郁地说:就算武汉95%的市民严格禁足,但只要这5%的人禁不住,所有的努力都功亏一篑。如果说之前的隔离靠自觉,那么之后的隔离就算强制了。

所有通向街道的路口都被模板和树木拦断。一大片住宅区只有一个人工卡口,警察和工作人员24小时值守。天上还有无人飞机不间断地监控。以往的日子,我能四天出去一次买菜,这以后,我是无路可逃,插翅难飞了。

我和小女儿隔离家中,日子变得百无聊赖。漫无目的地刷手机,心不在焉地浏览旧书。刷手机时有时候慷慨激昂,有时候义愤填膺,但浏览书籍时大多过目即忘。心不在状态,更多地感觉自己只是裹着一堆肉的臭皮囊。

看着时钟,滴滴答答地移动着,木讷呆板,老气横秋。

我的世界如此静谧,毫无生机,仅有的声响都来自邻里。

东边是二十多年的老邻居,热闹的大家庭。爷爷退休老教师,奶奶是退休普工。儿子是龙感湖中心小学副校长,媳妇是医院化验员。长孙是在校大学生,蜗居房间里上网课。小孙女是计生策略放开后第一批报到的合法出生者,来世间才一年多光景。或许是憋得太久了,整排房子七户人家,数她的声量大,咿咿呀呀的,哭无忌惮,笑无常态。生怕别人忘记了她的存在。

我的西家,是新来的。原来的那位是公路段的一小干部,据说提起来了,之后便乔迁了。新来的邻居买了他的旧房,自己动手,稍稍粉白,简单修护,住了进来。三口之家,但常驻就是夫妻俩。因新冠病毒,儿子被封在武汉。

他们是地道的农民。在湖区承包了几十亩田,虾稻共养。每年的十一月到第二年的五月间养虾,其余时间种水稻。从前年开始,国家重视环保,退耕还湖,政府补贴拆迁,他们在镇上买了房。

平常的日子,当我们躺在被窝里,揉着惺忪的眼,卧室里只有窗帘处一块白亮的时候,西边的邻家便发动他的三轮麻木,轰隆隆的,比坦克还威武,向湖区出发。我们常常听到他的妻子在后面喊:等我,我跟你一起去。她的男人抛下一句:你在家吧,今天的事,我一个人足足有余。话还在里弄飘荡,麻木嘟嘟嘟的声音已经由大变小。久而久之,他的妻子成了全职太太。她也体贴丈夫赚钱不易,为了补贴家用,她便在超市寻了一份导购员的工作。

疫情开始后,隔着院墙,我常常听到他低声对妻子说:你辞工吧,超市里封闭着,人又多,我怕你感染。他妻子的声音偏大,似乎不屑一顾:哪有多严重?事总要有人做吧,超市不能关门,就要有人值守。都坐在家,生活物质的购买怎么办呢?男人没有说话,剩下的时间就沉默着。

东边的邻家是没有这样的声音的。邻家的爷爷奶奶识大体,儿和媳都是国家工作人员,去抗疫一线责无旁贷。每天清晨,寒风刺骨,冷水冰心,东家的锅碗瓢盆交响曲就奏响。邻家奶奶想方设法给即将上一线的儿和媳做可口的早餐。院墙那边总是传来奶奶的低声细语:多吃点,吃饱点,这样才能身体好,有抵抗力。

疫情期间,超市固定一天营业六小时。上午下午各三小时。西家的先生做起了临时家庭“妇男”,保证妻子下班准时吃饭。有几天阴雨连绵的,妻子回来晚了,饭菜冷了,丈夫重新热饭菜时有点小抱怨。妻子解释说:隔离久了,几乎每个家庭都需要代购生活用品,有些营业员辞工了,人手不够,所以忙晚了。她丈夫声音大了起来:我可以去帮你呀,我坐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他妻子呵呵笑着:欢迎邓先生。

从此,西家的声音只有一早一晚才能听见。他们回家后妻子主厨,男人打下手。经常听见男人说,我把米洗好了,菜也切好了,剩下的是你的哈,你做的菜好吃。

听见他妻子从正屋客厅出来,一声轻轻的:哼!你尽拣好听的说。然后听见她男人呵呵一声,接着院子前面的厨房里油烟机嗡嗡转起来。

东家的声音依旧频繁传出。早晨,鸟儿在楼顶啁啾,激情又暧昧。他家的儿和媳就上班走了,剩下的日子老奶奶的声音大。给小孙女喂饭呢,常常喊着:爷爷别吃,留给小毛女吃哈。或者是:哥哥不能动,都给小毛女吃咯。这些声音停下了,我们就知道,她家小毛女吃完饭了。最难捱的是晚上,小孙女哭着要妈妈的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到后来几乎沙哑。先是爷爷逗她玩,又是拉琴又是播放儿童歌曲,后来渐渐不凑效。只有奶奶轻拍孙女时哼着的催眠曲,声调悠长,软绵低迷,似乎要把心底最柔软的爱唱出来,把心底最稠密的安抚拍出来。渐渐催眠曲的声音消失在夜空里,只听到她家爷爷的鼾声。

正月下旬,连下几天大雨,整个天空雨雾沉沉,不见太阳升起,也不见月亮落下。工作人员除了守住卡口,还要挨家挨户登记居民人口数和摸排健康状况。东家的儿子,小学副校长,每天回家,羽绒袄几乎湿透。此刻,是邻家奶奶最慌乱的时刻,说话几乎语无伦次:天啊天啊,感冒了怎么办啊?这个时候可不能感冒,感冒了就要被捉走啊!转而对着她家爷爷喊:老顾喂,快快快,帮伢儿拿件棉袄来换上,我来熬姜汤。快哒,老顾啊!她边喊边跺脚。

邻家奶奶只有在她家爷爷面前,声音才这么高亢。因为这是她的权利属地,她的权威是不容折扣的。

上午八点,东家儿媳下夜班的时候,她家是热闹的。小孙女踏着蹒跚的碎步,迎向妈妈。咯咯的笑声,轻快明亮。不停地叫着:妈妈,妈妈。雏燕见到燕妈妈衔回食物一样。听见她妈妈柔柔地说:等我洗洗澡再抱你哈。我正在二楼阳台晾晒衣服,看见小毛女拿个小板凳坐在厨房旁边洗手间的门口:妈妈,妈妈,唱歌一样。她的奶奶也眯着眼,嘿嘿笑着,大概孙女的欢喜就是她的欢喜吧。

隔离一个月的时间,我家都是寂静的多。我盯我的手机,十三岁的小女端她的平板,各忙各的。有一天,我喊小女吃晚饭,小女看着桌上的火锅哭了:妈妈,我家有十来天没有吃蔬菜了,天天是腊鱼腊肉,再不就是海带粉丝,我快被腌死了。我不吃了。

我无奈地看着女儿哭,内心痛的慌。开导女儿:这不是特殊困难时期吗?志愿者太忙了,帮忙代购的菜品都是套餐。有些是你我都不吃的菜啊,一个套餐一百多,是要浪费一半的呀。这隔离期间,妈妈没有上班,是没有工资的,咱家可浪费不起是不是?我们也不能因为自己的困难给志愿者添麻烦是不是?女儿听了我的话,由大哭到抽泣。生下来就在富裕中的国度,没有历经过艰难困苦的小女,宣泄着不理解难忍受的情绪。一声一声的哽咽,似乎要把隔离时期的所有委屈都哽出来。

西家的阿姨接腔了:王姐,你家云儿喜欢吃什么?我帮你们单个买回来。

可以吗?我惊喜,这疫情间可不能给大家添堵啊。

没事没事,我在超市上班,举手之劳。

从此,我家的餐桌上不缺女儿爱吃的小白菜、西红柿、土豆丝,蒜薹,新鲜肉等等。每次开饭,女儿脸上都淌着嘚瑟的笑容,让这枯燥的隔离不再苦涩。

西家阿姨的声音很响亮,将这温暖的信息传递给这一片左邻右舍,从此这一排房的邻居都可以只购买自己喜欢的菜和自己必需的生活品。她每天下班回家,和丈夫一起把每家的物品放在他们的院子门口,然后回家再通知他们开门拿菜。这一排人家的院子上空总是响亮着谢谢和各种感激声,欢乐的气氛冲淡了隔离的忧郁。

我常常在我家阳台上跟东家儿媳聊天。东家儿媳文文静静,说话慢条斯理,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可能强行提高她的语速。相邻二十多年,我就不曾听见她哈哈大笑过。年初的时候,谈及龙感湖感染的情况,她是沉默的,眼睛注视前方,告诉我情况不容乐观,谨慎出门。正月二十以后,新增感染者大幅下降,拐点来到,她的脸上才略带笑容。她的消息和鼓励就是那刺破黑夜的亮剑,带着我们走出黎明前的黑暗。

公历三月二十号,也就是农历二月二十七,我们农场人禁足五十八天,所有新冠病人清零二十天后迎来了解禁日。街上拆除了所有卡点。菜场凭测体温后允许自由出入,生活恢复正常。

西家邻居在解禁第一天迫不及待地去了他家的虾塘,回来后麻木的车斗里满满的。他给左邻右舍分了一些小龙虾,还扯回了两大捆蔬菜。这些蔬菜不因我们禁足而禁长,年前还是鲜嫩的小姑娘,此刻已经是年过花甲的老大妈。西家先生让大伙儿拣嫩的摘。这可忙坏了东家的小孙女,她掐菜花往头上戴,又把奶奶摘的菜撒的满天飞。

仲春的太阳照进了里弄,照在摘菜的邻里们身上,像披上了金黄的铠甲。里弄的上空飘荡着开怀的笑声,那是心底快乐的释放。

写于2020/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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