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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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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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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欢花掩映下的村庄

合欢花掩映下的村庄

王春芳

驾车路过沙湖分场的时候,我常常被沿途合欢花的美所折服。虽然没有“停车坐爱枫林晚”的闲情雅致,但我常常忍不住跑车观花,稍稍减速朝那粉嫩的合欢花多看几眼,却难以尽兴。今日有幸,区武装部陈求珍亲自驾车,载着彭联华局长和我亲往沙湖分场结对帮扶的贫困户家里,我才贪婪一睹合欢花的风采。

车停在沙湖办事处综合生产队的中心水泥路上,路两旁就是令我叹服的合欢花。巨伞一样的合欢树,碧绿葱茏。半球形的树冠上,点缀着一团团粉红色的绒球。丝丝缕缕的,像清纯少女的头饰,也像古代儒雅书生的鹅毛折扇。远远望去,似天上的彩云,我不忍挪步。

或许男同志更关心的是切切实实的工作吧,他们下车径自朝路旁的一栋别墅走去。那是独家独院两间三层的新楼房,融合在一排排别墅群中。淡黄色的墙面砖显得富贵又雅致,院子东沿的花坛里,百日菊争相斗艳。阳台下的大门两侧,大红灯笼与路边的合欢花遥相辉映,似在诉说彼此心中的喜悦。

别墅的女主人艰难地驾驭着一高一低的两条腿,满脸笑容地迎出来招呼我们。他的男人身型单薄,站在大门旁边,目光像平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似乎我们到的是别人家。他尾随一行人后面走了几步,又独自踅回到院子东沿,蹲下身扯花坛里的草。彭局长介绍说,这就是他和陈求珍结对帮扶的贫苦户。户主沈细兵,先天性聋哑人。妻子梁菊花,肢体残疾。他们97年结婚,98年生育一对双胞胎的儿子。

我心黯然,也惊奇。这是上帝的恶作剧吗?造出这样的两个人还让他们走到一起?而且生下一对双胞胎的儿子?他们怎么活过来的?又是如何住进了这样的别墅?

一楼的大厅里悬挂着巨幅迎客松的十字绣匾额。这是纯手工制品,一针一线一色,均不得有误。否则山不是山,云不是云,松不是松。凭我的经验,这套工艺没有半年是拿不下来的。可见这家女主人的聪慧、灵秀和执着。

她告诉我,她们全家是去年年底在扶贫干部的帮助下才搬进新居的,不动产证是干部们帮忙办的。这房子的装修都是双胞胎儿子谋划布局并亲自施工的。

作为母亲,享受儿子的劳动成果,她的脸上有满满的幸福感。她一步一歪到桌子旁,递给我一瓶水。

我心里充满了好奇。我俩年龄差距不过三四岁,应该是同龄人。一路走来,对国家政策都心知肚明。98年,我和先生同时下岗。我们一没积蓄,二没经商经验,抚养四岁的独生儿子,我们的生计都成问题。那个时候,国家是没什么补贴的。这一对残疾人,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我忍不住问她:你们肯定经历过不一般的艰难,你抱怨过吗?崩溃过吗?

她耷拉下眼皮,右手捋了捋头发,看着自己的双腿,点了点头。忽然她又抬头笑了笑:我带你去看我原来的旧房子吧?我当然爽朗叫好。旧居是她旧生活的老照片,最朴实的写真。

有一句名言: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它现时的鲜艳,然而当初它的芽儿却浸透了奋斗的泪泉。为了与她一路聊聊天,我配合她的步伐,移步很慢。

她娘家在孔垄梁大墩,出生时右脚就不便利,但父母没有嫌弃她。作为梁家的长女,她得到了百般的呵护。97年嫁到龙感湖,就像一棵树在农场扎下了根。夫君沈细兵长她六岁,姊妹七个,其中四个先天聋哑。他听不见外界的喧嚣,发不出心中的幽怨。就像那磨面的驴,除了一日三餐张嘴填饱肚子,其余的时光,他都捂住嘴巴拼命劳作。用低效率的劳动收成,换来妻儿半饱的食物。

那你怎么走过来的?我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父母和兄弟姊妹们补贴一点,俩孩子上幼儿园和读书,学费全免。

两三百米的路程,说话间来到了她的旧屋。一间红砖平房外加旁边的半间侧房,就是他们曾经的家。墙缝里的麻雀看见生人来了,呼的一声飞上树。我站在路边看,这破败的房子犹如废弃的鸟窝,风雨飘摇中很容易散架。如果不是她自己介绍,我一定认为这是隔壁那楼房家的杂物间。

我探头向屋里张望一下,里面潮湿又阴暗。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我看见屋顶上星星点点的天空。梁菊花说,他们一家四口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大概三十多平米。拥挤且不说,只怕下雨,尤其是晚上,无法睡。外面下大雨,家里就要铲出一条放水沟。最怕冬天连绵雨,被子湿了无法晒。

你哭过吗?我问。

她摇摇头。对着丈夫哭,他听不见,更无法安慰我。对着父母哭,我不忍心。他们这么大年纪,隔几天帮我送菜送米,我对着他们哭,不是在他们心上刮一刀吗?更不能对着孩子哭,父母都没有信心过下去,孩子们岂不更垂头丧气?

我感觉自己的脸有点发热。在人生的旅途中,谁都遇到过坎坷,我也一样。09年,我孩子的父亲去世,我何止是崩溃?我除了连累家人,还让我十四岁的儿子为我操碎了心。想起来真惭愧,因为我而影响了孩子的中考。

梁菊花面对苦难的人生,咬牙走过来了。既然上帝按下了她丈夫的静音键,她就成为了这个家庭未来的设计师。

她继续跟我聊着,像是在聊别人家的故事一样。

06年,政府为我家办了低保,每年的低保金有4408元,我们的生活从此安稳一些,年底还给些慰问金。2014年,俩孩子初中毕业,成绩也不是很理想,我毅然让孩子放弃中考,去当学徒工。我的母亲常说:富要读书,穷要养猪。穷人家的孩子要务实,要早当家。

我向她投以敬佩的眼光。

她笑着说:这得益于政府的帮助,凭我和丈夫的能力走不到今天。我们只是不焦不躁不放弃,把一副烂牌理顺而已。2015年开始,政府就帮我丈夫找事做,增加我们的收入。我家的责任田,经常有技术人员过来免费提供技术指导,产量也比原来高得多。他们还帮我修一条路,直达我家的责任田。我每走一次,心里就念叨一次,真的感谢他们。

我们沿着来路回新屋去。她告诉我,她患糖尿病好几年了,享受9851医疗报销政策,自己都不用花钱。两孩子出门打工,政府还补贴路费。他们在外承包装修小工程,生意很不错。

未来呢?我还是有点担心,毕竟你们是残疾人,弱势群体。

梁菊花呵呵笑了:不担心!财政全额资助我们全家城乡居民合作医疗,还为我们购买了农保。今年疫情期间,给我家补贴两千多元。每年过时节,帮扶干部从没有忘记我们,送油送米。

到达新屋门口,我看见她对丈夫摆摆手,沈细兵立刻起身离开了。我不太懂,看着梁菊花。她说,让他走,他忙着呢,村里的卫生由他负责,扫马路,拖垃圾,一年的工资近两万。

离开沈细兵家的时候,我心安稳。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家庭,虽然他们因残致贫,但他们勤劳肯干,稳扎稳打,终于脱贫。虽然起点低,但低开高走,是可以守候的潜力股。

幸福的家庭大致相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建档立卡的贫困户,这附近还有一家。彭局长告诉我。他们因病致贫,生活的经历有点像过山车。我心倒吸一口凉气。先苦后甜,芝麻开花节节高,在中国人心中,是良性的可以接受的日子。如果大起大落,只怕精神上承载不起。彭局长接着介绍:户主赵江勇,原来承包21亩鱼塘,妻子时瑞莲在本地餐馆打一份工,俩儿子学习成绩优异,小日子过得滋润甜蜜。可是2014年,赵江勇得了尿毒症,须每天腹膜透析维系生命,丧失劳动能力。去年底,时瑞莲在餐馆打工时摔了一跤,锁骨粉碎性骨折。

彭局长没有说完,已经快到了赵江勇门口。我的心有些隐隐作痛。他们夫妻是不是整日以泪洗面,痛不欲生?

可能是彭局长事先没有通知我们的到来,进院门的时候,女主人聚精会神在浇花。一袭白色的连衣裙轻移莲步,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绕来绕去。整个院落被鲜花覆盖,清香四溢。只有一人行的小路通向正屋大门。我突然想起一首诗句: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好美丽的图腾。彭局长喊了一声,她转头一笑,驱散了我心头的乌云。

她招呼我们屋里坐,喊她的丈夫赵江勇。出门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壮汉,皮肤黝黑,中等身材。我们留恋在各种盆景中间,欣赏着盛开的茉莉,满天星,玫瑰,吊兰等等,品种足有一百多。仔细看花下的花盆,都是废弃的油壶和油漆桶。创造生活的美,不需要很大的代价,只要你用心。她向我们介绍各种花的习性和栽培的技术,一个扶贫的访谈会,变成了鲜花盆景的研讨会,这是我始料不及的。

正门的对联,还是那样鲜红。时瑞莲骄傲地说,这是我老公用他的名字作的对联,请人代笔写的。我仔细读一读:江山万里帮困扶贫千家乐,勇往直前民族复兴百姓歌。横联:党恩普照。从字面看,这幅对联不工整。从意义读,是一首用心泪唱出的感恩之歌。

房子不宽敞,一张大圆桌占去客厅一半。西边墙沿码的整整齐齐的纸箱里都是腹膜透析的药物,足有三十多箱。一年需要六万多,赵江勇说,不是政府帮衬,我活不起。政府帮多少呢?我问。政府兜底,我只需出五百捌拾元。生活方面呢?我再次问。去年我老婆摔断了锁骨,你看看,他说着扒开一点妻子肩膀的领口处,手术痕迹明显。政府帮忙,都治好了。

谈到孩子的时候,他很精神,亮出了自己的王牌。大儿子在重庆读,大三了,明年毕业就不用我负担了。小儿子今年高考,大学没问题。俩孩子读书都申请了教育资助,不会辍学。生活方面,有低保资金和各种生活补贴,还有公益性岗位工资,都不成问题。

我忽然想起了街道两边的树,本来生机勃勃绿意茂盛地向天发展,不曾想被城管人锯掉了头和枝干,剩下一个树身。我有些愤怒,担心树活不过来,城管工人说,只要树根在土中,只要有水和阳光,蓬勃的生命一样绽放出新的风采,不卑不亢,坦坦荡荡立在天地之间。

赵江勇一家就是这样。

我们一行离开的时候,赵江勇和时瑞莲送我们出门。门口的蔬菜都挂了果,玉米的叶子像镀了一层蜡,绿的放亮光。赵江勇指着这块菜园地说:原来这里是一条臭水沟,是帮扶的干部帮忙拖土填起来的,给我们种菜,既美化了环境,又减轻我家的生活开支。绿色食品,不用花钱。他笑的灿烂。

赵江勇一家人乐观生活积极向上,给我们一行人上了生动的一课。试想想,如果他们夫妻面对人生的变故,整日唉声叹气哭哭啼啼,他们的儿子还能静下心来读书么?一个家庭很容易毁于一个“愁”字。政府是帮助他们度过了经济上的难关,但是如果他们没有正确的人生观,恐怕只是扶不起来的阿斗。

活在当下,不为往事忧,只为余生笑。

快到中午了,我们决定去会一会沙湖分场的党委书记赵国胜。

车子跑了十多分钟,来到一栋普通的办公楼下。灰色的墙面漆已经斑驳,露出许多不规则的白色图案。我们一行上到三楼,赵书记已经泡好茶在等候。一桌一椅一电脑外加后墙的几个文件柜,成了我眼前的风景。哦,对,还有一组沙发在我们的屁股下。

四十多岁的赵书记体型偏瘦,但眼袋偏胖,发际线偏上。对沙湖分场的精准扶贫户,他了如指掌。一共七个贫困户,他一五一十为我们款款道来。七户中的六户已经让他放心,生活步入正轨。他们的子女都能奋发向上,未来可期。其中一个贫困户叶双宏,因残致贫,在疫情期间政府安排给他一个公益岗位,他赚了一千多块钱。拿着钱在我这里坐了一上午,吵着要全部捐献。我没有同意,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两百元,他还有一个儿子正在读大学。善良感恩的百姓让我感动。

还有一户呢?为什么放心不下?我很关注特例,难题。

赵书记轻皱眉头若有所思地说:那是一个没有未来的家庭。父母是近亲结婚,俩儿子头脑都有问题。大的常常无故攻击他人,已经送到精神病院,小的还不那么严重,但也是痴痴呆呆,出远门不知道回家,在我们的照料中。我们没有放弃他,大手牵小手,大圆套小圆。尽管他不知道什么是爱和被爱。

我语塞了。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是我们祖先的梦想,今日竟成为平常。我端着茶杯走到窗前,灿烂的阳光正普照大地,万物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一切都那么顺畅。

回程的车开的很优雅,悬着的心也已渐渐安稳妥帖,心中的谜团在温暖的阳光下,已渐渐化开,回荡着一阵阵温馨。我眼前的柏油路在渐渐变宽变亮,一株株合欢正在大道旁的花坛上满心欢喜地朝天开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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