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芳
一片秋叶安静地落在石阶上,没有声息,它静静地卧在青色麻石上,似乎在记忆深处翻寻昨日的美好。叶脉还是那么分明,记载着它的心路历程,没有忧伤,只有坦然和宁静。它老了吗?一声叹息。轻轻捡起,秋的气息和光阴的绚烂如此明晰。
它的青春和过往,沦为画页里最重最温馨的一笔。
一年前老祖的这个深秋的傍晚,让我远离了滚滚红尘,内心如此洁净。
薄雾缭绕下的紫云山,怀抱老祖寺,手托碧云湖。红墙黛瓦,雕梁画栋,飞檐斗角。一袭黄袍,手执念珠,步履轻盈,从幽巷深处走来。这庙宇,这僧人,这回廊,似乎构成一幅画,一个传说。他们似乎是千岁宝掌从梁武帝年间一直走到了现在,整整走了1800年。一年多来,我常常回忆那画面,那份幽静。在城市的喧嚣中,变成我心灵渴望的净土。成了我放不下的某段情缘,像伤口上的落花,花落情犹在。
门口的石雕,有背柴的僧人,有读书的孩童。背上都有重重的行囊,可是脸上依然舒心的笑。他们轻松快意,因为行囊在背上,不在心里。
走进大堂神像下,有人掷币,有人在进香,嘴唇上下翕动,许下他们心中的愿望。世俗的气息就那样,如同野草,只要稍稍提供土壤和空气,便能在他们身上显山露水,甚至一览无余。想想也无可厚非。尘世的利欲与狡诈就像一张壳,置身其下,不堪重负。我们到寺庙来,不就是为了卸下那张壳么?至少可以获得一种安慰,一种轻松吧。鸟儿在寂静的深林中啾啾,显得空远,嘹亮。
有人在打坐,闭目修炼。我也有一种渴望,期待有位僧人邀请我一起打坐,但我能做到心如止水么?虽然不敢保证,但我的心一定会平静许多。
寺庙的钟声响了,我看见僧人和香客在进餐。吃不言,睡不语,这些古老的说套,也许只有在这里才能传承下去。如今的我们,走进酒店大厅,虽然穿着不一,面目各异,但是所做的事却一律相同,一边吃饭一边玩手机。微信,微博充斥着生活。高档一点的,看看新闻事件,低俗一点的,浏览段子笑话。更有甚者,偷偷录像,成为日后控告他人的证据。
禅房简单朴素,上下铺排列的那么整齐。洁白的被子跌成四方形。无论高官厚禄,还是草根贫民,在寺庙都是众生平等。生命终将是寂寥的,最终回归尘土。所有的美丽都将零落成泥,就像红花和绿叶,都只是一茬生命而已。
当最后的夕阳余晖收进紫云山的那一刻,这深秋,暮色,薄雾,又构成前所未有的寂静。鸽子闲庭信步在碧云湖旁,在游人的脚步中来回穿梭,不曾惊慌。时而吃下游人喂给的食物,时而站在栏杆上,观赏碧云湖水。或许,生活在这祥和的氛围里,它们只知道从容和淡定。湖水波澜不惊,倒映着青山和天上的流云。观音高耸云天,俯瞰众生,以她慈悲的心怀,怜悯苦难的生灵。
山下,已是万家灯火。我的眼前浮现出红绿灯前奔涌的人流。他们被裹挟着向前,目无表情,抢着,争着,如惊慌失措的凶猛动物,风度尽失。他们似乎患上了焦虑症,什么都怕落后,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人们常说心态,说心态源于修养,我们都得了修养缺乏症吗?好像也不是。生存的环境变化了,从容的心境没有了土壤,所以不会降临人间。
禅房的一面墙上,题有一首生活禅的诗: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可是,现在提“闲”字,似乎有意添愁,就像站在洪水当中,能停下来吗?能逆水行走吗?在这嘈杂的社会中,我们得老老实实扮演自己的角色,哪怕不喜欢,决定权也不在自己手里,谈何闲?
深夜,我想寻一寸安静的土地。可是,公园里,遛狗的还在奔跑。是狗在拉着它们的主人跑。狗被禁锢的时间久了,出得门来很是心急,横冲直撞,任凭它们的主人又呼又喊,都无济于事。广场舞的声音如此霸道,抢占了每一个角落。有一个男人拿着麦克风在高歌,时而抒情,时而热辣。一群女人花枝招展,载歌载舞。世界因此失去静。我狼狈,我孤单。困顿,迷茫,挣扎,又一如既往地往前走。无奈时,只能把一切交给时间,可是时间回答我们什么?遭遇,错过,悔恨,总是如此重复,想坐下来静静地思索一下人生,变得多么奢侈。
轻轻的夜风送来了茶树的清香,一阵阵飘忽着,似有又似无。汪可受在官场摸爬滚打四十年,回到这片净土种茶,颐养天年。我似乎看见了一身正气,两袖清风的老者,在茶园除草采茶的情景。摆脱轰轰烈烈之后,回归平淡,与茶相伴。
茶如人生。品茶,须要心态平静。观茶,须要心无旁骛。一杯茶,由浓香到平淡,正如我们的人生,由丰盈到凋零。汪先生最终离我们远去,但他茶一样的人品,却流传千年,与紫云山同在,与碧云湖同清。
生死也是寂静的。岁序更替,时移代易,生死是某种程度的被抛弃。永恒之类,不过是风的说辞。风过后,除了寂静,还有什么?
再次回望老祖,我的心境在沉静中变得开朗,清明。这悄然的相遇,已经抵达了不曾到达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