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芳
一
李彩云站在公园假山上的凉亭里,方圆一百多亩地的公园就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她的眼皮底下。野菊正盛开,铜钱大的花儿星星点点的布满了假山,晃悠着得意的小脸蛋。樟树依旧葱茏,面对秋风,不卑不亢。远处的两棵红枫在霜风中冻红了脸,好似热恋中的大姑娘,藏不住的激情飞扬。
工程车在轰鸣,一百多名建筑工人在加班加点地赶工程。一条小河从假山脚下起步,攀着公园的围墙根蜿蜒向前,在太阳下闪着粼粼的光。啊,不!更应该是金灿灿的光。李彩云笑了,她似乎看见了又一桶金子朝她飞来,这是第几桶金呢?老吕啊老吕!她在心里默默念叨几声。如果此刻是静静的夜晚,如果老吕就在眼前,她真想投进他的怀抱,让他温存个够。
太阳快下山了,余晖映照着整个公园,涂上了一层玫瑰红的光晕,但是很快就消失了。暮色似乎准备交接班,开始主事了。李彩云感觉有点冷,她双手交叉,抱紧双臂,走下了假山。
路过食堂的时候,看见做饭的阿姨在忙碌,她直接走了过去。
李彩云很瘦,一米六的身高,体重才一百斤。旋转式的短发,让她显得精神又妩媚,给人一种灵动的感觉。绿色的套裙给人端庄和果敢的印象。从后背看,犹如妙龄少女的身材一般。她走路的时候,步履很轻,像水从地板上流过,悄无声息,以致她突然出现在阿姨后面,阿姨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李彩云看见阿姨惊悚的脸,呵呵笑了。
今晚做什么菜呢?李彩云把双手放在背后,来回走了一趟,看见案板上的食材,似乎有点明知故问。
阿姨也笑着,用手比划了一下说,都在这儿呢!
李彩云突然收回笑容,一脸的严肃,好像阿姨糟蹋了她的宝贝,满腹的心疼。她厉声呵斥阿姨:你没有给吕总另外备份吗?这些菜只能给工人吃的,怎么能给吕总吃呢?你现在赶紧去买,要把吕总照顾好,不然你就卷铺盖回家去!
那阿姨或许被这位女总的威慑力给吓着了,悻悻的说:我现在就去。
去吧去吧,鱼要活的,鸡鸭要看见他们现杀的。她见阿姨恓惶的样子,语气委婉了一点。
阿姨领旨,撩起围裙擦擦手,转身就小跑。
李彩云回到办公室,看着窗外暮色中清新又朴素的紫薇花在枝头微颤,想起了紫薇花的花语:好运、雄辩、女性。这花就是代表着自己,李彩云咬着下唇,自信地微笑着。她确信自己是幸运的,财富、爱情,她是双丰收的。传说紫薇是沉迷的爱的化身。她想,应该是代表老吕对自己沉迷的爱,这么多年来,他除了孜孜不倦地爱自己,还为自己赚了好几桶金呢。今年几次三番地把自己请来合作,共同受益,就是涛声依旧的见证。
这是李彩云第四次来公园了,经过前三次的考察,她决定投资四百万。这公园位于鄂赣皖三省的交界地带,俗话说鸡鸣三省一点不错。吴头楚尾的鄂东,向东是安徽,向南是江西。方圆一百多公里没有一个像样的游乐场,现在生活水平已经大大提高的当地人,有这样的休闲场所,一定炸开锅。公园是老吕跟政府签约的,免费经营十五年,十五年后,政府无条件收回公园。啊!有十五年足够了。按往常的惯例,两年回本,噢,赚翻了!李彩云又一次自顾自的笑了起来,靠在老板椅上,翘起二郎腿,拿起一颗小樱桃,含在嘴里,慢慢品味。
出纳陈娟过来了,双手把一张报表递到李彩云面前:李总,这是土木工程预算表,包括两排平房,两个游泳池,一条河流,还有围墙等等,总共预算是420万。外面七台游乐设施,还有淘气堡,儿童水上乐园,预算是480万。请你过目。
李彩云把预算表放在一边,她看着陈娟离去的背影,暗暗嫉妒,女人年轻就是资本啊。陈娟身材修长,披肩发迎风飘飘,白皙的皮肤,大红的外套,黑色的皮裙,无不恰到好处的衬托了少妇丰润又朝气的美。李彩云观察了几次,只要老吕的朋友夏总在这儿,那眼光必定围着陈娟滴溜溜地转。具体情况,李彩云就能猜到好几分。自己也年轻过,这一切怎么能瞒得过她的法眼呢?只是夏总是老吕请来的,也是自己当年的朋友,不好得罪而已,不然她早叫这狐狸精滚远点。
工程车疲倦的吼声随着夏总的一个手势停了下来,散了骨头架一样的工人们抓起各人的衣帽摇摇晃晃地走出公园大门。李彩云看见老夏向办公室走来,那光秃秃的脑门在初升的月光里,像一瓢晃动的水。
二
两束强光很霸道地照亮了公园大门,直达李彩云的办公室。一辆银灰的奥迪嘶的一声,停在了李彩云的面前。老吕对她报以会心一笑,神气洋洋地打开自己的办公室门。李彩云闪着柳腰进去,像个女主人一样给他沏了一杯茶。她天生就是一个懂秋月,解风情的人。只要她愿意,几分钟之内,她可以让男人壮怀激烈,心旌摇荡。用现在流行的词语就是说她是个善于“撩汉”的女人。
公园三个管理人员,每人一室一厅,前一半是办公室,后面便是卧室和洗手间。
今天的手气如何?李彩云把茶杯递给老吕时顺便抛出一个媚笑。
还不错。老吕的嘴有点瘪,笑的时候,下唇比上唇伸的远。干枯的脸上布满了降黑色的老人斑,像一枚风干的香菇。
李彩云笑而不语。想起前几次,他每谈妥一个游乐项目,总是交给她打理的,他自己则打牌,娱乐,对工程不闻不问,最后李彩云把工程账目结果交给他就可以。几年不见,他依然这样,只是他这次怎么就交给老夏打理呢?
李彩云正疑惑的时候,老夏进来了,朝她点了一下头,然后把手里的工程账单交给老吕。老吕看了一下,放在抽屉里。两个男人很亲切地交谈着,李彩云插不上嘴,想退出,老夏却礼貌地喊她一起聊聊,然后称自己有事,离开时轻轻关上大门,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老吕随手把李彩云揽在怀里。当他的嘴靠近李彩云的时候,李彩云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异味,顿感五脏六腑在翻动,她强忍着,把头歪向一边。或许这就是老男人的味道,李彩云想,本能地推开老吕,但老吕还是用尽力气,把她抱到后面的床上,强行压了下去。
十年了,这情感复杂的十年,让此刻的老吕有些慌乱,有些急促,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李彩云一直很沉静,她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不要的是什么。事后,李彩云搂着老吕的脖子说,她现在是大股东,凡事要征得她的同意。老夏没有投资,不能管事,要管事就要入股资。老吕摩挲着她的脸,笑着说:放心吧,不会让你吃亏的。十年前,老吕也常常是这句话,李彩云警戒的心慢慢松弛了。
老夏今年六十岁,比老吕年轻十岁,退休前是武汉市印刷厂的书记,老吕是他厂里的职工。都说风水轮流转,还真是的。老夏当书记的时候,老吕是个不让人省心的职工。因为乱搞男女关系,他的原配妻子与他离婚。因为聚众赌博,他蹲过五年大牢,被厂里开除工作。在那胆大好赢钱的九十年代,他出狱后承包了市里的许多游乐项目,摇身一变,由食不果腹的游手好闲之人,转眼成为人们眼里的大款。人们的眼光由鄙视上升到仰慕了。他有了第二次婚姻,一个端庄大方的女公务员。
老吕知足了,也安静了好一阵子。可是,蝴蝶的本性就是沾花惹草的,就算是百花之王牡丹放在他的眼前,也满足不了那颗浮躁的浪荡之心。在他渴望猎艳的时候,李彩云出现了。她比杨玉环还要妩媚,比赵飞燕还要勾魂。老吕倾倒了,像秋风中的玉米杆,无法把持自己。他把她带到东北去做冰雕,带到深圳承包海洋浴场,带到福州兴办水上乐园。他揽下的项目全交给她去打理,几年下来他的本金不见增长,然而李彩云却是富可倾城。他老吕不是傻子,千金只为博得美人一笑,他开心,认为值。可是也有人认为不值,那就是他的第二任妻子。法院送来一张离婚的传票,女公务员来个华丽转身,头也不回,留给他一个决绝的背影。
老吕又成了无家可归的闲人。他求李彩云离婚,做她的第三任妻子,可李彩云转走了他们多年的利润后,只给了他一个忧伤的摇头,算是道别。她怎么可能离婚呢?老吕那个时候已经六十岁了,而自己那个时候才三十八岁。丈夫高大帅气,市里很有名气的模范教师。三个孩子聪明伶俐,多幸福的一家子啊,如今有钱了,更是锦上添花。她回家之后,老吕并没有纠缠她,这让她很感激,内心隐隐的还是有一点歉意。
老吕的遭遇让他的老领导夏书记十分震惊,他约上老吕,他们谈了很久,然后夏书记把他的档案稍作修改,给他办了退休手续,让他每个月有一份固定的收入。老吕几乎是感激涕零,把夏书记视作后半生的衣食父母,大恩人。
老吕又结婚了,第三任妻子是个22岁的孤女。她父母早已双亡,跟着姨妈长大,初中没毕业就出来打工,尝尽了人世间的苦。在娱乐圈,老吕已经是老江湖了,虽然大家觉得这个人油腔滑调,玩世不恭,但为人处世还是地道。跟李彩云分手的第二年,老吕就在郑州承包了一个游乐场,这孤女就在他手下打工。了解到她的身世之后,老吕很快展开了攻击。一颗冰冷的心融化了,一颗驿动的心靠岸了,一颗孤独的心被俘获了。他们俩一个找到了鲜嫩的女人,一个找到了温暖的父爱,凑合了一个家庭。两年后,有了一个家的结晶——女儿出世了。老吕老来得女,享受了无与伦比的幸福。作为一个男人,他发誓要让这对母女安乐无忧。
李彩云听说这一切,心里打翻了五味瓶。她庆幸老吕的生活有了着落,今后更不会麻烦她,同时也有一点失落,老吕会忘掉她吗?十年的情人,虽然各有所投,各有怀想,但有一点是同步的,他们就像一个战壕里的战友,面对生意上的困难和敌人,他们的双手是挽着的。想起那个不谙世事的孤儿女孩,李彩云的鼻子哼了一下:她只是一个女人身而已,能跟足智多谋的自己比吗?事实证明,她的预感很准确。十年了,老吕有大动作的时候,又想起了她。
三
工程进入尾声,大批的游乐设备已经下了订单,但是因为资金不到位,厂家不发货。老吕又找到了李彩云。他有把握让李彩云出钱,这个曾经躺在自己怀里的女人,他太了解了。他把李彩云叫到自己的办公室,削了一个苹果,切下一小块,用牙签戳了,送到李彩云口里。李彩云轻轻咬了一口,剩下的,老吕一口包在嘴里。李彩云看着老吕一大口的苹果在嘴里左右鼓动,开心地笑了,心想,这傻男人还是这样,一直没变啊!
老吕吃完苹果,把手搭在李彩云的大腿上,暧昧的眼睛好像要着火似的。李彩云娇气地推开他的手:你干嘛呢?外面有工人。
十年了,总是想起你,佩服你的精明强干。老吕说着又拉起了李彩云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揉了揉,你是我心中的女神,又是公司现在的大股东,我离不开你呀!
可是公司的管理没有透明化呀,我怎么敢再投资呢?李彩云撅起嘴,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嗔怪道。
那从明天起,你参与管理呀,都是老朋友了,你不信任谁呢?老吕用爱抚的眼神看着李彩云,亲口细面,苦口婆心,时不时地捋一下她前额的头发。只有两年的时间,你的资金就会回归。五年内,你的资金完全能翻倍。你投的多就赚的多。你知道的,我是没有钱,这好事不能让给别人。我们合作多年了,一直配合的很默契。
李彩云心跳的频率加速了。十年前日进斗金的场面又浮现眼前。她的那根情感神经、那股战斗豪情,那份强烈的贪欲,像雨后春笋般萌动。她坚信,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没有她李彩云搞不定的。做完这一盘,她就可以安排好儿孙的一切,自己就可以完美谢幕了。
那好吧,以后所有的规划,施工都要经过我同意。
可以可以。老吕笑的特别爽朗,随手弹了一个响指。
李彩云再次从账上划出450万。
这笔钱离开自己后,李彩云有点坐不住了,心情恍恍惚惚,七上八下的,感觉日子特别漫长。时节到了冬至,年关将近,设备陆陆续续进了公园,土木工程也进入尾声。李彩云想在这黄金季节提前开业,只有见到收入,见到资金回笼,她的心才能有着落。她把刚刚从澳大利亚留学归来正准备实习的儿子叫来了,这两老头儿都不懂电脑这些现代科技,儿子来了,她就不是孤军奋战了,胜券的把握也更大一些。
设备还在安装中,土建工程却迟迟不愿交付使用,原因是余款没有付清。土建工程的承建商是夏总的内弟,钢构的承建商是夏总的女婿。夏总只有一个女儿,知书达理,女婿贤能,对女儿知冷知热,他很知足。可是上帝作弄人啊,不让人十全十美。唯一的外孙染上了毒瘾,戒毒几次不成功。女儿已经家贫如洗。老夏心疼啊,为了女儿,他不能在家享清福,刚退休就出来揽了这份工作,也只有感恩的老吕,能给他这份赚钱的机会。
午餐之后,工人都打盹儿去了,夏总来到陈娟的办公室,陈娟正仰靠在沙发椅上,均匀的呼吸引起胸部微微的起伏。夏总悄悄把取暖器打开,放在陈娟的脚旁一尺左右。看着熟睡中的陈娟,老夏像是看见了一颗熟透的蟠桃,忍不住俯下身,捧着陈娟粉团的脸,张开嘴把那一对红唇咬住。
陈娟醒了,一个羞涩的笑意后,轻轻推开了那张老脸。职场潜规则啊,当初她和一个年轻的女孩竞争这个职位,她就已经默许了。老夏又拉起她的手,放在嘴里吻了一下,那饿狼式的眼光再次扫到她的脸上:娟,忙完这阵子,我们去三清山玩几天,看雪景。陈娟低头不语。
老夏煽情完毕,清清嗓子,言归正传。娟,你把这笔账给报了,我女儿等钱用呢。
这要吕总签字吧!陈娟有些犹豫。
吕总这几天出差,回来我再让他补签,你报了,有事我负责。
陈娟也知道夏总和吕总的关系,如数支付。老夏把女婿的余款全部结清了,返回两张给陈娟,作为答谢。公园的账面上,又是空白档。
老吕回来了解了情况,也觉得情有可原。但是李彩云的内心愤愤然,作为大股东,怎么不经得她的同意呢?陈娟眼里还有没有她李彩云?老吕宽慰她说:公司有公司法,法人和总经理有这个权利。最终碍于老吕的面子,李彩云也不好表露出来。毕竟大家朋友一场,十年前,老吕还带着她去老夏家里做过客呢。算了吧,迟付早付都是要付的。
这件事过去了,但是“结”没有解开。李彩云想,她不能只投钱,她需要话语权。那就是,她必须做法人。怎么才能不撕破脸皮把法人从老吕手里夺过来呢?她得留心制造机会。李彩云要游乐场在年前开张,可是土建老板不见兔子不撒鹰,双方僵持着。
老吕说,你从家里再拿点钱吧,就算公司借的,一分半的利息。
李彩云坚决地摇头。此时的她,内心已有点虚,也有点焦虑。
大女儿的婚期在即。李彩云先回一步,为女儿置办嫁妆,嘱咐儿子,盯紧点。又嘱咐老吕照看儿子。老吕说,你放心回家吧,我把淘淘当自己的儿子看待。李彩云心里忐忑,表面上还是满怀感激地点点头。
李彩云的儿子一米七八的身高,酷似他的父亲。白净的脸上还隐藏着两个小小的酒窝,加上他常常见人一脸的笑,让小伙子显得十分的清纯可爱。上到公司高管,下到建筑工人,都亲切地称呼他的小名淘淘。
淘淘来到人世间很不容易,也因为艰难,所以宝贝。他有两个姐姐,在那上吊不解绳,投河不拉人的计划生育国策中,他的出生让母亲失去了工作,父亲的工资降级,但是让爷爷奶奶悬着的心平安落定,张家香火后继有人。在所有长辈的期待中,他不负众望,学业有成。初中毕业,父母就把他送到澳大利亚读高中,接着在那里读完大学。国外的处事理念,让他为人坦诚,不暗谋略。他像一张纯净的白纸,刚刚飘到尘世中。
老吕拍着他的肩膀说:淘淘啊,你看现在开不了业,因为我们欠人家的建筑款,你妈妈为筹钱,日夜难眠呐。我手里也没有钱,刚才与建筑老板商量,他让一步,让我们在账目上签个字,以后分批还,这就给公园缓解了很大的资金压力。这个字你来签吧。
淘淘接过账目,总共820万,已付450万,下欠370万。淘淘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吕伯伯,我不能签,我得等我妈妈来。
傻孩子啊!老吕叹息一声,食指磕了两下桌子,好像慈父训斥不懂事的孩子:这字我不能签,我是法人,签了就具备法律效力,夏伯伯不能签,他是总经理。你还不是公司人员,你签了不负法律责任,以后的我们可以不认这笔账。年关将近,黄金季节即将来到,时间不等人,等我们先开张再说,赚了钱就好办。如果开不了张,你妈妈将寝食难安,好孩子,帮你妈妈一把。
淘淘想了也是,他亲眼得见妈妈这几天憔悴许多,恨自己不能为妈妈分忧解难。自己作为局外人,像吕伯伯说的一样,能蒙混过关了,也是好事。于是建筑商的账单上,淘淘的大名张浩宇便跃然纸上,白纸黑字,清楚明白。
李彩云嫁了女儿,回到公园的时候,并不知道淘淘签字的事。看到开张的脚步紧锣密鼓进行中,一派兴旺景象,她紧绷的心终于安定了,脸上渐渐有了笑容。资金还是短缺,但是想到春节黄金期即将到来,钱能生钱,她不再揪心。
时节已是二九,灰蒙蒙的云像厚厚的棉被,裹住了太阳。李彩云午休起来,感觉冷飕飕的,她刚刚打开取暖器,老吕敲响了她的门。
开张的资金还是不够啊。老吕忧伤又无奈地说。各个游乐项目的刷卡机都没有,总不能让工人收现金吧?设备的电柜安放的亭子也没有。售票房还没有装修,湖建好了,游船还没有买。这些问题没解决,怎么开业呢?
李彩云的眉头紧锁着,愁云又挤满了脸,无奈沉重地拉下了嘴角。她不能再从家里拿钱了,她心里太没底了,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呀,再说家里剩下的也不多了,淘淘还没有成家呢。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凭着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回家游说,拉人入股。
四
李彩云本是一个小镇上的纺织女工,因为姿色超群嫁入武汉市。丈夫是市一中的教师,她嫁过来之后就在学校后勤部,公婆也是退休教师。因计划生育开除工作后,她在家闲置了很久,后来街坊邻居听说她出门做生意了,没想到几年不见让人刮目相看。名车和别墅像六月的太阳一样,刺伤了人们的眼。她回家融资,吸收股东,老街坊老同事像是见到生水的鱼儿,跳跃向上。
不到十天,她带来了十个股东,人们听说两年回本,有的拿出养老金,有的拿出了儿子婚房的首付款。一个人三十万,总共三百万交到会计室。
老吕和李彩云再次肩并肩谋划公园,开展业务。时光似乎穿越到十年前,李彩云又是神采奕奕,信心十足,走路脚底生风的模样。李彩云相信,在财富面前,她不是绝缘体,而是引力中心。
老吕的外甥拉来了绿化的树苗和已经盛开的盆景,整个公园鲜花烂漫,好似提前到了春天。李彩云还是很欣赏老吕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只是担心开支太大,便很小心地问了一句:花了多少钱呢?老吕侧身嗅了一下她身上的茉莉香味,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笑道:放心吧,舍不得三百三就没有六百六。正说着,政府的工作人员赶到,一是代表当地的政府来道贺,二是履行年前安全大检查的手续。李彩云就没有过多的时间来讨论这件事。
第二天就是腊月二十八,公园张灯结彩,烟花礼炮让大门前的广场一片红。各个单位祝贺的条幅挂满了大门两侧的海浪墙。花篮从门口一直摆到公路上。人人喜笑颜开,游客摩肩接踵,带着小孩,争着能提前尝尝这新鲜玩意儿的滋味。开张三天,公园净充卡117万。
巨大的利润空间让李彩云血脉膨胀,激起了沉睡十年的欲望。她想控制整个公园就像武则天觊觎皇帝的宝座一样,垂涎不止三尺。成本会计是老吕请来的,出纳是夏总的小三,她现在必须取得的,是一支笔的签字权。那天在陈娟办公室,她亲眼看见老吕的外甥结花木盆景的帐,13.8万元。这些花木哪里值这么多钱?她不能让这些事再继续下去了,经过两个晚上的谋划,一条计策在心中酝酿而成。
冬日的午后,阳光温暖又遣倦。正月十五已过,年味渐远,公园清净了许多。李彩云约上老吕,漫步在人工湖旁。在水草中嬉戏的红鲤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嗖的一下,钻入水草的深处。老吕没有直眼看李彩云,但能感受到她眼神的炙热。
十年不见,你的风采不减当年啊!老吕直抒胸臆。
李彩云抚摸着老吕的手臂:你不也一样吗?办事还是那么有魄力!
靠你的资金支持!老吕毕竟年纪大了,笑起来法令纹很深。
我们可以加大步伐,公园还有许多空地,我们再购进几台游乐设备。
李彩云就着老吕的话,步步引诱。
没有资金啊!老吕两手一摊。
我们去银行贷款啊!李彩云献计献策。
我年龄大了,男人六十岁,女人五十岁,银行不贷。老吕说这话有点颓废。给人的感觉是到了强弩之末似的悲哀。
你可以把法人转到淘淘名下呀,银行方面不就没问题了吗?现在国家正扶持大学生创业呢,给无息贷款。李彩云抓住话柄乘胜追击。
哦,这倒是个好主意!还是你计谋多,我的贤内助。老吕拍拍李彩云的后背,虽然是调侃,可李彩云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还是让他有点魂不守舍。他老吕这辈子走南闯北,却走不过女人那巴掌大的一块丘陵地,闯不出女人那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温柔乡。
得到夸奖的李彩云为老吕顺利入套而暗暗得意,顿觉身心愉快,步履轻松。抬头看看蓝天,白云在微风中变换着各种形状,既美丽又神秘。
说办就办。公司的营业执照上,赫然写着张浩宇的名字。李彩云作为垂帘听政者,坐上了总经理的宝座。俨然得到天下的武则天。她首先带领股东召开股东会议,400万注册在李彩云名下,450万划到淘淘名下。老吕注册资金420万。其他十个小股东每人注册资金30万。因为她股份的绝对优势,又因为其他股东是自己的相邻相亲,她很自然被推选为总经理。立即着手修改公司章程,明确股权。账目显示,老夏没有投入股份,李彩云第一大股东,老吕第二大股东。夏总看到这一系列的变化,很自觉的递上了辞呈,李彩云挥笔写上同意二字。
夏总的离去让老吕有断翅之感。他知道老夏会离去,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舅(去市里打牌),又或者回家住住,安抚一下少妻幼女。第二个月,李彩云大刀阔斧地进行了改革,停发老吕的工资,精简工作人员,并把自己的一个亲信放在这里,明里做保安,实际就是监控老吕那一方的人和保护她,工资待遇相当于副总。
一天下午,老吕端着茶杯走进了李彩云办公室,径直坐到李彩云办公桌对面的沙发椅子上。眼睛直视李彩云,像看着一盘他吃剩的菜。
你这样做不合适吧?我可是公司创始人呢。加一个副总级别待遇的人,问都不问我一下。我还在呢,工资就停发?人未走,茶就凉?
这是公司正常发展的制度,你要拿工资必须正常上班。董事会决定的啊,这么多股东,我也不能偏向哪一个。此刻李彩云说话的姿态很高,有点像在朝堂之上,君临天下,不容置疑。
我不拿工资,你也不能拿。你带来的人没有经过我的认可,也不能拿工资。吕总说完,甩门离开,去了财务室,把这些事交代会计和出纳,离去了。
老吕出门的那一刻,靠在门框上拂了几下心口,一种悲凉从心头到脚底。他知道这个女人爱钱,没想到如此赤裸裸,更没想到如此不讲情面,翻脸比翻书还快。跟当地政府签约这个公园,一是让自己老有所依,二是想让少妻幼女过得安稳一点,三是报答夏总的当初的恩情。没想到这女人今日如此薄情寡义。十年前,他能让她锦衣玉食,十年后,他能把她打回原形。
月底,陈娟造了工资表,包括老吕的和新来的保安,但是老吕和保安的工资都没有发。她选择折中的目的是想两不得罪,但是李彩云不满意,表面不动声色,内心早已布开杀阵。
清明时节,草绿花开。李彩云回了一趟家,带来一个尖声尖气的五十岁的曹姓老女人。据说离异多年,唯一的女儿已经出嫁,她一个人在家吃了上顿不愿做下顿。她对于这乡下的工作十分满意,除了有一份收入,还可以张嘴有饭吃。她来公园晃荡几天了,工人们都在猜测她的职务。可是大家猜来猜去猜不出,各个岗位都有人啊,她想代替谁呢?她那张嘴特辛苦,瘪瘪的,却整天叽叽喳喳,数落这个不是,那个不尽责。被数落的最多的就是陈娟了。有一天,陈娟实在忍不住,就回敬她一句:曹姐,你没来的时候,我干的好好的,怎么你一来,我就不胜任呢?
曹姓老女人用手指着陈娟的鼻子说:你干的好那是因为你的姿色还行。
陈娟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双眼像是要射出刀子一样,盯着曹女人的脸:你说话放尊重一点。
曹女人忸怩了一下腰,很嘚瑟地说:我如果不尊重你,我会直接说你靠色相吃饭。说完还歪起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愤怒羞辱已经让陈娟忍无可忍,她咬着牙,举起右手,对着曹女人的脸一巴掌扇过去。尖叫声划破了公园的宁静。曹女人顺手抓起键盘向陈娟砸去。陈娟头一闪,顺手揪住她头发用力往下一按,曹女人那尖尖的高跟鞋没有站稳,一个趔趄,倒在地上,来了一个吃屎的狗爬式。尖叫声哭喊声即刻像走调的二胡,刺伤了耳膜,冲破了天空。李彩云来了,工人也都围观来了。
李彩云严厉呵斥陈娟违反公司纪律,公然在公司打架,破坏了公司形象,无条件被辞退。陈娟也咬牙切齿地说:哼,没那么容易。她无缘无故侮辱我,才是有错在先。
李彩云当即召开公司会议,通知无条件开除陈娟,售票房当天的收入交给曹女人。工人们摄于李彩云的淫威,不得不照办。陈娟被挂起来了。曹姓女人同时住进了医院。
陈娟坐了几天冷板凳,往日的工友也不敢随便跟她搭话,感觉特没意思,给夏总打了一个电话,又给吕总打了一个电话,想结账走人。但他们一致反对陈娟离开,财务是核心啊,怎么能由着她李彩云摆布呢?他俩不会袖手旁观的,两位曾经的老总都请她不要辞工。
陈娟交账也不是,不交账也不是。这时候李彩云请来了两个社会闲杂人员围攻陈娟。同时李彩云还报警,称陈娟破坏公司秩序,殴打公司管理人员。警察展开了调查,陈娟彻底傻眼了,有点像待宰的牛,眼神中是凄凉和无奈。她整理账目,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她发现有500元现金不对账,想来想去是接手出纳的时候,放了500元的备用金在票房,当着零钱,因为每天都需要,就一直没有收回。于是她带着怒气和怨气走到售票房,说明来由,然后打开抽屉,拿走了500元。
李彩云的眼睛一直盯着陈娟。在陈娟离开票房之后,她问明情况,与售票员做好口供对接,立即报警:陈娟在公司抢劫。
警车像狼一样,呼啸而至。在陈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她就被带到公安局。那500元作为罪证还在手上呢。
老吕来了,叹了一口气,直视李彩云:何必这样过分?
李彩云笑盈盈地说:哎呀,我说算了,陈娟年龄小,不懂事,我们让着一点。可是小股东们不同意呀,一定要报警。
老吕看见了这个女人眼中的另一个人,狡诈、贪婪、狠毒,不亚于刘邦的吕后。自己当初带着她发财,她竟然不念一点旧情。打狗还看主人呢,对一个无辜的工人,下如此毒手。他老吕的资金还能安全吗?他的家底都在这里,他的少妻幼女未来的生活哪有着落?想到这些,老吕的心不寒而栗。
陈娟的老公赶到的时候,警车正扬长而去,卷起的尘土似一阵黄云。他问明了缘由,答应陈娟无条件辞工,赔偿曹女人的医疗费,放弃这个月的工资,只要公园撤案,说是误会。
但是公安局回应说:可以撤案的是抢劫的罪名。打人,扰乱公共秩序是不可以撤的,已经备案,就要送到拘留所拘留十五天。
李彩云杀鸡儆猴,公园职工再没有不听她的。但是老吕的恨意恰如蒸笼里的馒头,正在疯狂膨胀中。
五
五一将到,李彩云想利用这个长假大搞活动。与一个灯展商签订协议,做灯光秀一个月。正在大家忙着布展的时候,两个男人找到了李彩云讨账,就是夏总的内弟,欠单是370万,下面是张浩宇的签名。
李彩云懵了,一头的雾水。找来淘淘,问明情况,感觉有诈。于是电话市里的朋友,请来会计事务所专业人员查账。结果出来,李彩云倒吸一口凉气,双腿灌铅般沉重,公园总欠账1060万。
老吕注册股本是420万。实际的真金白银只有110万,真真假假的报账170万,一张白条子140万。
外面的游乐设备每一项付款是70%,余款都是欠条。
小股东们更是怒火中烧,他们哭着喊着:圈套啊,我们的养老钱哦,我们的救命钱哦。可是他们很清楚,哭喊不是事,他们奔走相告,团结一致,找李彩云的家里要钱。往日富庶祥和的家,从此一地鸡毛,永无宁日。继而又从家里闹到公园,四面楚歌。李彩云面色如晦,但每天依然强打精神,料理公园。
李彩云要否认建筑款,当初说好了土木工程预算是420万,怎么就翻倍了?她找到了当初陈娟给的预算表,可是这是一张没有谁签字的表。老吕和老夏都否认有这回事。怎么办?打官司?陈娟当然不会向着她。胜算的几率有多少?求老吕老夏?估计也不行,已经闹到了这个地步,况且老吕和老夏是有备而来。她整夜在房间踱步,神情恍惚,日渐消瘦。她除了赖账,还能做什么?期待老吕老夏良心发现?她还恐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老吕把老黄历抖出来,怎么办?她如何面对丈夫和儿子?认这笔账吗?她做不到,虚空将近六百万啊!她下辈子要帮他们打工吗?哼,她仇恨地吼了一声,不可能!这世上只有为她李彩云效力的人,就没有她李彩云效力他人的时候。阻挡她李彩云发财的人,就必须消失,她要运筹帷幄,精心布局好一切。
她首先打发儿子离开,回家继续读书考研究生。这孩子太单纯,在她身边只怕会受伤害,这是她不愿看到的。
孝顺的淘淘知道做错了事,很对不起妈妈。他歉意地对李彩云说:妈妈,我帮你几天,等五一长假过完,我就回家读书。
李彩云点点头,她感觉是自己对不住儿子。是她把儿子带到这污浊的孽债里,让儿子蒙尘受屈,想想两行热泪淌了下来。她怕淘淘看见,赶紧别过脸去。
4月30日的晚上,灯展方试灯。整个公园星光璀璨,姹紫嫣红。各种造型,如梦似幻,以假乱真。由于公园关掉了前后门,外面的人有的靠近门口,有的站在高楼,都喝彩起来了。李彩云预感黄金周有好收成,她决心暂且放下所有烦恼,好好睡一觉,明天更好地投入生意中去。
第二天早晨,东方刚刚吐出鱼肚白的时候,李彩云便起床了,围着公园的人工湖走路健身。当她眼睛的余光瞟到公园大门的时候,她感觉视力模糊,那里怎么黑漆漆的?公园的前后门都是围栏似的电栏栅门,透光的呀。她小跑着到门口一看,傻眼了,一座山似的黑泥土堵住了门。再到后门,情景一模一样。
李彩云不愧为久经沙场的老将,她很冷静地给她请的社会闲杂人员电话,叫来两台铲车,让前后门重见光明。同时增加安保人员,日夜值守,不允许工程车等一切嫌疑车辆靠近公园大门。
各个游乐设备生产厂家的工作人员一个接一个的来要债,李彩云不紧不慢,一个一个地敷衍。有的发火,有的叹气。都奈何她不得。她像四季豆油盐不进,像钢铁铸成百毒不侵。论文,她那村姑似的一张嘴,会叫会哭,男人们说她不过。论武,跟一个女的?那是笑话。李彩云明白,这一切是老吕老夏在幕后操纵。她李彩云不吃这一套,她也是跑江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
老吕由幕后走向了前台。他找李彩云谈判,要做公园的财务总监,否则要她开不下去。
李彩云不假思索地怒斥:梦想!我还没有起诉你呢,报假账!
那你等着瞧吧!老吕转身时丢下一句话。我不怕你告,你尽管告!
五一长假的第四天,天气异常闷热。太阳从云洞里照出来,像吐着热气的龙王。公园游人如织,人们都解开衣扣。脱单了,觉得不合时节,不脱,又闷热难耐。
淘淘陪着母亲在公园各个游乐点巡视,这个时候李彩云的电话响了。淘淘看见母亲的脸慢慢由红到白到暗灰色,他预感母亲有大事了,尽管母亲要他回办公室,但他还是吊着线尾随母亲。
电话是老吕打来的。在公园大门口,老吕最后通牒,李彩云给不给财务监管权?
我如果不给,你想怎么样?李彩云的牙齿已经在打颤。
老吕笑了,有点阴,有点寒,有点毛骨悚然。他眯着眼瞄着李彩云,手中慢慢抖开一幅画,有图有真相。围观吃瓜的人群由惊奇到捂嘴到窃窃发笑。李彩云双腿发软,天昏地转。她想过老吕的各种招数,却没有想到这一招。淘淘刚好赶到,他看看倒地的母亲,再看看那幅画,裸体的母亲和一个老男人的交欢图。那裸体的老男人正是老吕本人。愤怒,屈辱已经让这可爱的年轻人失去理智,他一手夺过画,用力撕去。可那画是油彩布,撕不破。他掷在脚下,用力猛踩,恨不得把地球踩个洞,把这幅画埋葬。可是水泥路面坚如岩石,拒绝接纳。作为男人,作为儿子,本能让他挥起拳头,撸起袖子,对着老吕的脑门猛力击去。
一拳两拳,老吕像喝醉了酒,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倒在地上。后面传来李彩云的哭声:淘淘,住手!住手!李彩云一边哭一边爬。淘淘或许是打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这个初入尘世的年轻人,这个纯洁如一汪清泉的孩子,不知道事态的严重。他已经把他人生的蓝图抹黑了一大片。
老吕本来就是“三高”患者,年事已高,哪里经得起年轻人的这几拳?他四肢敞开,像风干的蛤蟆一样,躺在大路上,无法动弹。或许,他只想教训一下这个狂女人,泄愤泄恨,夺回公园,守住自己的资金,却没想到把这里当着了人生旅程的终点。他的一生,花花世界,绚烂无比,好比万花筒,一转一道风景,可是最终只是虚无。万花筒破碎了,只剩一堆玻璃渣。他的句号,是淘淘人生旅程起步的一个大大绊脚石。
李彩云的大脑一片空白,表情狰狞,悲伤和绝望已经到了临界点。她亲眼看见淘淘上了警车,雪亮的手铐套在他的手上那么的不合时宜。她看见了淘淘在抽泣,每一声都是一枚尖刀刺向她的心脏,鲜血淋淋。这片血光在扩散,慢慢地遮住了她的视线,最后把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