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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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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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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感湖的浪花

                                王春芳

一、百里长堤上的眺望

   我站在百里长堤上眺望,眼前是无边际的格桑花,稀稀落落的红黄蓝白相间,有些茎叶已经枯萎,着了火似的。这是拉萨市的市花,藏民心中的花神,吉祥幸福的化身。许多藏族民歌,唱不尽对它的爱恋。它生在青藏高原上,开在蓝天下,绿草间。因季节不同,变换着红白蓝黄,鲜艳,含蓄,像小家碧玉的女孩,透着精神气。别看它杆细瓣小,看上去弱不禁风,可是风愈大,它身愈挺;雨愈大,它叶愈翠;太阳愈暴晒,它愈灿烂。今天它是怎么了?是这片土地伤了它的元气,还是像远嫁的昭君姑娘一样,对故乡雪域高原的刻骨思念,纠结了它的心?抽去了它的魂?

   远处的八一大堤,雄伟延绵。它代替百里长堤束缚龙感湖的湖水,是我的父辈无数个数九寒天里,一锹一担筑起来的。大堤下,块块鱼塘、虾塘,将大片湿地割成一个个“井”字,撕碎了灰蒙蒙的天空。这里是我的故乡?这里就是我的故乡!长江千里奔腾向大海,在流出湖北的一刹那,蓦然回首,在鄂东赣北小池口,划出一道美丽的湖,就是我的家乡龙感湖。曾经的鱼米之乡,棉粮基地。

 二、故乡的来由

   我的故乡很年轻,年轻的没什么历史。 这里找不到明清的古迹,甚至找不到一个根系庞大的家族。连一棵百年的古树都没有。

   我的故乡又很年迈,她的故事可以上溯到远古的新石器时代。历代的战争,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历史记载了许多脍炙人口的篇章。

   1956年,我的父亲响应党的号召,与一些好汉一起,一头扎进芦苇丛,围湖造田,组建龙感湖农场。他们开垦了沃土,盖起了红瓦屋,把我和弟妹们带到了人世间,开始书写龙感湖农场的历史。

   投奔龙感湖农场的人,有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他们相信农场是广阔的天地,在这里可以大有作为。有地主资本家的后代,为逃避故土的阶级斗争,为掩盖出生成分的卑怯,来到农场改天换地。也有在家乡吃不饱肚子的人,来这里求温饱。地广人稀,荷菱满塘,芦苇铺地的龙感湖,以海纳百川的包容姿态收纳和引领,也意味着转折和安慰。清澈的湖水碧波荡漾,好似人间天堂。

   在我们咿呀学语的时候,母亲挖芦苇根煎水喂我们喝,预防感冒和脑膜炎,鱼腥草,车前子,苦菜,降暑消炎。捞鱼虾给我们增加营养。少年时代的我们,常常荡一叶轻舟,穿梭在湖中,采莲蓬,摘菱角。更有胆大者,光着屁股摸鱼,划船到湖中心找鸟蛋。

   我忘不掉许许多多的清晨,记忆中的朝霞,一次次地从我们的梦境中脱颖而出,像一位端坐高处的唐卡大师,耐心沉着而又饱含深情地雕刻黎明。一丝丝带血的光线,清亮地扑向湖水。湖水在隐约的响动中显现出水晶般的妊娠纹路。天青色的湖水一波一波涌向湖岸,温柔而急切地发出呼唤,草叶簌簌。而后晨光修剪出一个个纤细的身影,光线让芦苇,莲荷露出动人的耳廓。银亮的鸟鸣四处轻击,煽动的翅膀正在抖落最后一丝昏沉。最后是犬吠,人声,挑水的男人,洗衣的女人······

   长大了,我们开始读书。读到南北朝时鲍照的《登大雷池岸与妹书》时,我才知道,荷花与芦苇已经在这里盘踞了一千五百年,又或许更久。它们风姿绰约,无忧无虑,不管谁敢不敢越雷池一步,不管刀光剑影如何变幻,它们都是这里无法挑战的主人。

   随着弟妹们的增多,随着居住面积的扩大,随着上缴力度的加强,父亲的拖拉机,母亲的铁锹,逐步地向湖中心延伸。1983年的春天,在塞墩,他们挖出了一个古墓群。

   完整的陶器,石斧和纺轮,都被鉴定为新石器时代的遗物。

   大地,隐藏了多少奥秘?一万年前,这里是高地,经历了什么样的地质运动,把这里沦为湖底!两晋时代,这里已经是大湖泊。“不越雷池一步”已导出这片水域的天险。这诗意盎然的变迁,让我有点心疼,勤劳的祖先,能预测这里的富庶,却无法预测沧海桑田的惊人。

三、腐烂的鱼尸

  八十年代末,改革开放已经解决了中国人的温饱问题。然而,人类的贪欲绝不满足于这些。大把的钞票让人类的眼睛开始射出绿色的光芒。化工产品便在这种光芒中应运而生。

   硫酸厂,氢氟酸厂,造纸厂,印染厂······,龙感湖成立了化工区!

   月底发工资的时候,作为化工厂的职工是自豪的。鼓起的口袋,让化工厂的男人不愁媳妇,女孩儿昂着头嫁。

   爱情是人类亘古不变的话题。然而,这话题在各个不同的时代,唱的调儿各不相同。

   农村出来的大学生周某,本来是师范毕业,分到农场高级中学的一名教师。当化工厂副厂长那冬瓜式的姨妹高声叫嫁的时候,他接住了绣球,只因为副厂长可以把他调到化工厂做一名化验室的科长。时代跟他开了一个灰色的幽默玩笑,之后抛弃他连招呼都不曾给一个。不到十年,有人看见他在街上蹬人力车。

   化工区的毒气让周边的庄稼蜡黄蜡黄的,稻谷抬不起头,看似熟了,而谷粒是瘪瘪的。周边的蔬菜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点,像苍蝇的屎。职工的肤色也由红润转向灰暗。数着钞票的他们感觉不到这些,穷怕的人,钱是命,命是什么?明天再说。

   2002年的时候,我在台州打工。椒江海边的化工区整天乌云密布,浅海区的海水五颜六色,像画家的调色盘。刺鼻的空气已经让人呼吸艰难。当地的老人哭丧着脸说:他们村已经有17年没有检出一个合格的兵了。

   如果说人类还可以苟延残喘一些时日,那鱼类就没有逃避的余地了。

   黑黄的波涛中,阴暗的天空下,龙感湖再没有了那抹记忆中的淡绿。无数的鱼类在张大嘴巴,渴望延长最后的呼吸。鱼尸,鱼油,飘在水面,腥气直冲肺叶。蒙蒙细雨中,洞开的鱼嘴和皎白的鱼眼,决绝的自成一体,用死亡把一切断裂,最后等待阳光的吮吸和烘烤,在呛人的风中成为一具具木乃伊。

   没有了鱼,没有了水草,自然没有了鸟类。

   受到环境惩罚的沿海人开始觉醒,这正是龙感湖招商引资加大力度的时候。那些沿海的弃儿成了龙感湖的座上宾。进入龙感湖的关口,两座并列的下闸大桥旁,我们看见又大又高的黑烟囱,它们对天开口,吐出的黑烟就像西游记中蛇妖的化身。

                四、大地的迷茫

   摩西曾说:地要生出万物来,水要多多滋养生命。然而,在人类的破坏力面前,大地无语。

   干燥的秋风让我们五脏六腑暗藏邪火,大声说话嗓子疼,早晨起来总感咽喉不适。这在小时候,母亲常常扯几棵蛤蟆叶煎水让我们喝,即可消除症状。这是一味好中药,还可以降血脂,血糖,治疗痛风有奇效。

   今天,我在大坝上走了几里路也不见一棵蛤蟆叶。无奈我们只能去医院打针输液,滴滴化学液体输进了我们的血管,却是治标不治本。小时候,我们贪玩,爬高上低,摔破了皮,就掐下止血草的一片叶子,贴在伤口上,立马止血,继续游戏。如今,哪里见到这些草的踪影?放眼望去,只有抗药性强的狗尾巴草在风中摇曳,像当年的希特勒一样,疯狂地攻城略地,想独霸这个世界。

   草甘膦灭绝了植物的种类,破坏了土壤结构。虽然大自然仍然在辛苦而慈悲地维系天地平衡,努力赋予人类并万物生存的空气,土壤和血乳。但是人类的贪婪和残忍已经超出了大地的承受能力。

   今年暑假,我去拜访一位朋友,他是一位小学校长。我在他的四楼办公室上向下俯瞰的时候,我看见了校园墙角的一丛芦苇,密密匝匝,长势葱茏,一种久违的亲切感涌上心头。

   校长告诉我,他是经过五年的蓄养才有这一点成绩,留给孩子们作教学标本。

   我的儿童时代,床板是芦苇拼的。第一代龙感湖的红瓦房,是用芦苇隔壁的。我和邻家的小伙伴,睡觉的时候,还可以从芦苇杆的缝隙里把手伸过去拉钩,誓言第二天的计划不改变。

   有人说,哥伦布是拉丁美洲印第安人的原始杀手。那谁又是龙感湖芦苇的杀手?芦苇是龙感湖的土著植物啊,还有满湖的菱荷。“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曾经是多么优美的风景。满湖的鱼类,是龙感湖水域的脊梁,是龙感湖喂养的花啊!

父亲说,组建农场的时候,龙感湖渔业兴旺,湖面上,白天千人作楫,晚上万人点灯。过年分鱼的时候,鱼头挂在屋梁上,鱼尾可以拖到吃饭的大桌子上。

人类的发展,暗藏了血光、残忍和腐烂。自然有它的秘密,万物有它的法则,无法解释和接受的,则是人类的操行。童年的记忆和现在的所见所闻,无可阻隔地叠加起来,形成一幅幅具有强烈视觉压迫感的画面,在梦里扭曲着,变形着出现。

五、生存面前的觉醒

  聪明的人类总能让猪儿吃了就去睡觉,总能让鱼儿快速生长,像打了膨胀剂一样。他们能让银行卡上的数字成倍的翻,但是,他们不能保证这些钱他们是不是花的着。就像那句幽默话:人在天堂,钱在银行。

   癌症的年轻化,心脑血管病的年轻化,已经让金钱的崇拜者慢慢觉醒。他们能给子孙留别墅,留豪车,留存款,却无法留一口干净的水,无法留一个立方的新鲜空气。今天,我们出门找不到一口干净的水可以喝,明天,我们的孩子找不到一片水洼可以洗手。

 化工区撤销了,通天的烟囱倒下了。河湖滩涂慢慢恢复湿地的表情。

 深秋季节,湖水瘦如人体经脉。裸露的河床就像人体散乱的内脏。雪粒飘洒的时候,久违的白天鹅在湖心翩翩起舞。只有等待来年的春天,湿润季节的到来,大湖才被注入新鲜的活体。

   水和土地的回归只能靠自身的净化。美国和英国经历了一百年左右,才找回蓝天绿草地,我们需要多久?

   化工区的土地无法种出合格的五谷杂粮,只能栽树种草,树草若有言语,它们会哭着向人类申诉!

   美丽的格桑花,像被人贩子拐出来的孩子,离开了母亲的怀抱,在一片病毒的土壤里,如何能绽放出健康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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