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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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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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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冠牌自行车

    洁白的墙壁,古铜色的家具,仿古式的古铜色座椅。头顶上是天蓝色的彩纹扣板,脚底下是淡黄色的大瓷砖。淡黄碎花的窗帘,在夏风的轻抚中,轻轻鼓动起来。

    2014年,哥哥和弟弟把父母住的四间红瓦屋重新装修一下,显得流光溢彩,富丽堂皇。父母本人从来不曾拥有这么好的房子,虽然也在儿女家住过,可是儿女们久居城里,他们总有一种客居的感觉。悬在那半空中,更是不踏实。今日回到两儿子装修好的农场老屋,站在堂屋中央,抬头望望,低头看看,感觉自己的身价提高了。辛劳一辈子,享受养儿育女的成果,脸上的笑纹被推到耳根下,久久不能归位。

    父亲和母亲这房走走,那房摸摸,突然拧起眉头,像丢了什么宝贝似的惊慌起来。他们来到院子里,掀开塑料纸下面的杂物,搬出一辆皇冠牌自行车。

    父亲把自行车搬到院子中央,母亲左手提来一桶水,右手拿来一块抹布,把自行车擦的亮堂堂,那黑色的,二八式的自行车,立刻端庄起来。父亲又拿出了润滑油瓶子,这里搽搽,那里涂涂,皇冠牌自行车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得到了安慰,换了一件新衣服,悲怆的脸上渐渐有了笑容,显得神采奕奕。

    “这自行车不要了,”弟弟很是不屑,“有什么用?你们都八十岁了,还敢骑?有事给姐姐一个电话,她会开车来接你们。”

    “这车还是新的。”父亲嘟哝着。

    “好好的东西怎么不要?”母亲向来强势,得理不饶人似的。

“你现在把它放在哪里呢?”哥哥是孝子,明知这样做不合理,但因为是父母,他的话语总要柔和些。

    父亲搬起皇冠牌自行车,放在堂屋里,感觉不合适。放在房间里,自己随后又摇摇头。选来选去,最后选中通往厨房的过道。

    过道因而变得狭窄。弟弟厌恶的眼神,哥哥包容地叹气。皇冠牌自行车像个得宠的孩子,明知他人愤怒,但因主人喜欢,站在那里依然心安理得。

    这是改革开放,分田到户之后,我家的第一个大件。

    告别工分制,母亲名下承包二十亩旱地。父亲也告别工资制,承包一台农用拖拉机。那时的我们放学之后,常常到田间地头,干些简单的农活,以减轻母亲的压力。父亲则驾驶他的拖拉机,农忙造田耕地,农闲多拉快跑。

    经过两年的奋斗,我们家还清生产队的借支。父母亲终于抬起头,长长地嘘了一口气。

    到了1981年年底,父亲用他的拖拉机,载回一辆皇冠牌自行车。那时的我才十二岁。

    先是父亲学车,哥哥在后面扶。父亲毕竟人高马大,不平衡的时候,左右脚撑一撑,几个来回就学熟了。

接着是哥哥学,父亲扶。也许男孩子天生悟性高,几个来回,用脚点地,摇摇摆摆当中,时不时地纠正狮子舞样的龙头,哥哥也学会了。

    轮到我的时候就难了。那高高的三角架,拦住我的腿,我怎么也上不去。父亲把我抱上去,我的脚又够不着下面的脚踏板。只能把脚斜伸进三脚架那一边,由父亲扶着,踩个半圈,勉强前进。这样练久了,我也能独自骑一会儿,但骑不远。

    父亲长年开车,哥哥在县城读书。那黑色的皇冠牌自行车便被母亲锁着,立在堂屋里,养尊处优。放学回家,我的眼睛就瞄着那自行车,很想过个瘾。可是母亲不同意。偶尔有事,我就借口累,走不动,母亲只得搬出自行车,前后左右看个清楚,好像我骑一会儿就要偷偷咬下一块铁一样。可是有一次我摔了一跤,仅仅是龙头歪了,母亲心疼什么似的,一把铁将军锁住了,此后的我只能望车兴叹。

    1982年底,家里又添了一台熊猫牌黑白电视机,从此我不稀罕那黑色的宝贝,放学回家就坐在电视机脚下,记得那一年,来我家看春晚的乡邻塞满了堂屋,甚至窗户外都扒满了人。

    1983年,哥哥考取了大学,农家的孩子跳出了农门,这在往年,想都不敢想。大学有指标,靠干部推荐,哪有我们家的份儿啊。现在好了,不论出生,不论贵贱,只要你认真读书,高等学府为你敞开大门。

家里出了读书人,父母亲干的更起劲了。

83年底,姐姐出嫁,除了四床被子,父亲还给她买了一台电扇。姐姐哭了,她多渴望“三转一响”啊,可家里只陪“一转”,就这样到婆家多没面子,但是家里也没有更多的家底,何况哥哥在读大学,我在读高中。姐姐于是用眼睛瞅瞅那辆皇冠牌自行车,还是新的呢。可是母亲不同意,她说过几年哥哥大学毕业,结婚,上班就用得着,不能什么都给女儿的,女儿毕竟是外人。姐姐是哭着鼻子出嫁的。

四年后哥哥大学毕业,我高中毕业。哥哥分到大城市的国企,自然不要那辆皇冠牌自行车。第二年我参加工作,母亲像皇上施恩似的:你把那自行车骑去吧,上下班方便。

我没有骑那黑色的傻大个,我用自己半年的积蓄,买了一辆红色的26女式自行车,带着青春女孩的朝气,奔驰在农场的公路上。

那辆黑色的皇冠牌自行车,只有父亲偶尔骑骑,在乡村附近作代步工具。

1990年,母亲退休了,没有资格再享受政府分配的土地。父亲驾驶农用车长年奔波在农场坑坑洼洼的沙子路上,落下了胃下垂的毛病。勤劳的父母闲不住,租个店面,做起了小买卖。他们让木匠来家做了一辆板车,轮换走家串户,卖些水果和小吃,盖起了四间红瓦屋。

1993年,我出嫁,怕我像姐姐一样伤心,加上夫家给的彩礼丰厚一些,父母给我陪嫁冰箱,洗衣机,彩电。第二年,弟弟在那红瓦屋里完婚。

接过父母的营生,弟弟夫妻开起水果和日用百货店。那一年,建设了20年的九江大桥终于通车。为减少中间环节,快捷便利地进货,弟弟买了一辆摩托车,后面带着两个大竹篓子,穿梭在往返九江的路上。

寂静的乡村终究抵挡不住城市灯红酒绿的诱惑。2000年的时候,弟弟夫妻俩变卖小店,带着仅有的四万元,闯荡上海滩去了。租住一个简易的门面,他们开了一家汽车配件店。

2005年,哥哥作为企业老总,公司给他配了皇冠牌小汽车,弟弟自己买了一辆北京现代。两辆车一起到家的时候,整个农场震动了。

母亲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童年的时候,看到那黄绿色帆布的吉普车,母亲就告诉我,大官来了。如今她的小儿子只是个体户,怎么也有车?小儿子并没有考取大学,怎么也跟大儿子一样的派头?大儿子的车是厂里的,是公家的车,小儿子的车则是自己的,比大儿子还强。

母亲喃喃自语:这世道变了,变了。

两年后,弟弟在上海买了房,当时花了六十万。把父母接去后,母亲心疼不得了:哪有许多钱哦?还欠银行许多钱。在家里盖一栋楼房,十万就够了。啧啧啧叹息不止。

只有我作为垦荒二代,依旧守候在农场这块并不丰饶的大地上,守在父母身边。经商,养殖。五年前,我们也有了自己的新车和新房。

这时候的弟弟,已经换上了大奔。

有时候感觉,时间真奇妙。古诗云:赤日炎炎似火烧……公子王孙把扇摇。……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现在无论怎样赤日炎炎,普通百姓都无人摇扇了,进门有空调啊。身为贵妃的玉环姐,这绝代佳人,不过当做宝贝似的吃了几颗荔枝,被人议论了一千多年。此刻的荔枝,飞机运来,我们也不一定尝,怕上火。

去年底母亲离世,无法再与儿孙们享受美好生活了,那皇冠牌自行车像失去了母爱的孩子,靠在墙角,也焉头耷脑的,失去往日的精神。我们回家去就摸摸它,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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