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一线水流淌下来,珠溪江的鱼比资江河里的鱼好吃,天门河里的鱼比珠溪江的鱼好吃,架桥河里的鱼又比天门河里的鱼好吃。
奇怪的是架桥河不是在上游,而是在中游。架桥河其实不是梅雨或者涨桃花水时根本就不是河。清清浅浅的没有有半点隐私,白的红的黄的石头被淘洗得干干净净。两岸不是绵绵竹海就是林海,村居隐落其中,倘若赶上起雾,幽幽缈缈,河就成了天河。这季节雪白的野樱花和嫣红的杜鹃花飘落水中,引得鱼儿阵阵嬉闹,颇似一幅古色古香的《落花游鱼图》。我信“桃花流水鳜鱼肥”,不信“水至清则无鱼”。
小时候一到夏天就脱得光溜溜泡河里。山里的水冰凉,得先沾点水花到肚皮上,才敢跳进去,泡到嘴唇一片青紫就摸鱼。先哗啦哗啦跑一通,鱼慌不择食,四处寻找石头,以为藏进石板底就万事大吉。我们小心翼翼,两个手掌呈合围的姿势,一点一点逼近惊魂未定的鱼,勇敢一点的会从某个指缝间哧溜逃出去,但多半乖乖就擒。
架桥河里最多的是红尾巴,像泥鳅,身上有一圈圈红褐色花纹,也有瘦瘦的白条,呆头呆脑的土婆鱼,狡猾的虾虎鱼,漂亮的马口。因为水浅,山里人捕鱼没有人用网,也很少人垂钓,想吃鱼了光脚板跳进河里扑棱一片水花,然后就找石头摸,摸一条跑到岸边扯根狗尾巴草穿起来,最后串成麦穗一样就可以回家享用了。大人们多用大锤子锤鱼,这就成了真正的梅山蛮,碰到石头一锤敲下去,翻白肚皮的鱼就从石头周围晕乎乎漂起,有时一锤就可以敲翻十来条。这样虽然费力气些,但弄上一餐鱼却快得多。山里人也不贪,能下锅了就屁颠屁颠上了岸。反正河里随时有鱼,把鱼养水缸里哪比得上河里呢?
掌勺架桥河里的鱼可以不用油,清炖煎炒也不要加其他佐料,放几片鱼香叶,完全没有一丝土腥味。我最喜欢将鱼稍微煎一下,然后放青椒熘炒,吃起来又香又嫩。朋友来山里避暑,夜里我们摸了二十余条红尾巴,娘将鱼炖了一锅面,吃得朋友一宿睡不着觉。接连几天都缠我去摸鱼。每次捉了鱼回来娘都用心给他用猪油稍微煎一下,然后用报纸包裹。最后都鼓鼓囊囊一大袋。
以后朋友老是问我最近捕得有架桥河里的鱼么?吃过架桥河里鱼的人就巴望着第二次吃。外面人来山里,首先就点架桥河里的鱼。给城里人送礼不再是土鸡土猪肉,最体面的就是架桥河里的鱼。
架桥河没有一点名气,但吃过架桥河里鱼的北京人上海人天南地北的都念念不忘鱼香。
架桥河里的鱼水涨船高,价格突突蹭了上去。鲜鱼七八十块一斤,干鱼300块一斤,还缺货。比资江河里的鱼贵五六倍。二伯母舍不得吃孙子摸的鱼了。
捕鱼的人就多起来。二愣子最先买了个新式打鱼机,饭盒大小,充一次电可以打4个小时以上,将带电的触网伸过去,不用多久就鱼打堆。也有人用养搪缸子的石灰药鱼,找个水浅的地方,将篾篓里的石灰使劲摇,浑白的河水就一直往下延伸,晕头晃脑的鱼四处乱窜,引得山上做事的人都跑河里来了。接连几次药鱼,河就成了一个寂寞,河底的石头蒙着一层淡淡的石灰,螃蟹虾米都没了踪影。
河里的鱼越来越小,越来越少。
老村长很是发愁。市里几个来扶贫的领导在这辛苦蹲守三年,水泥路通到了户,电架到了山顶人家,还帮扶建了几个种养基地,现在要回城了,想送点架桥河里的鱼。到哪去弄鱼?
老村长说得禁渔。习主席提出“长江十年禁渔”。架桥河也十年禁渔。我就幻想十年后架桥河里的鱼会塞满了石板,把脚伸进河里鱼儿会亲昵地来咬脚丫,麻不溜秋的是石斑,花的是马口,还有带刺的鳜鱼。
也有胆大的趁夜里去偷偷电鱼。二愣子就是一个,有个漆黑的夜晚被发现,没命的跑,掉入一个山崖,摔死了。以后巡河的不再追赶,沿河装了摄像头。狗娃就是被摄像头监控到,被叫去交了一万块罚款,打鱼机也上交了。
朋友还在问我有架桥河里的鱼么?
我就又想起了小时候摸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