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徒四壁有书香
何仙草
混迹江湖半生,家徒四壁,可谓悲催。泛舟人海,搏风打浪,卸甲丢盔,只剩家徒四壁,又可谓成长。悲催乎?成长乎?由心而论。一个退休之人,还可游走江湖,受人器重,却无老之将至的感慨,实为得意。我之得意,自觉能与岁月抗衡一把,把阳光与风霜同时安放在这个冬季。我已知:一个人的世界,安静了也就干净了;一个人的家,简单了也就富足了;一个人的问话,没有回答就是永恒的回答。我不想跟人争,不敢跟人比,更不够格与人不屑。到此才真正佩服杨绛先生,她敢说:“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那就把她当做心中的一尊菩萨吧。
再说“书香”,且不是李密“牛角挂书”的招摇创意,也不是董仲舒“三年不窥园”的勤勉执着,更不是杨绛之家书卷之气的浓郁芳香,我的“书香”,从即日起可谓一个新名词。游走江湖几载,说走就走的旅行,停下来歇息一阵,发现留在身边的除了衣物,竟然有两样物件,一本《素书》,一盆“瑞香”。刚住进一家民宅,简陋的书桌上堆积着我的书籍,整理中发现了没有撤封的《素书》。赶紧拆了坐下来翻阅,竟然不肯放下,一生堆积的疑虑,终于在《素书》里得以释怀。李白诗云:“我来圯桥上,怀古钦英雄。唯见碧流水,曾无黄石公。”诗仙钦佩的黄石公即《素书》作者,一位秦汉时期的半人半神。说到此书能让吾辈凡俗之人捧卷忘食,当谢一代“良圣”张良。“圯桥进履”的故事里,子房还是一个逃犯,在圯桥遇到黄石公,经受了拾鞋穿鞋的考验,获得《素书》。子房有了《素书》,才有高祖叹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不如子房矣”;子房有《素书》,才知“可有可无,时进时止”的人生智慧;子房有《素书》,“汉初三杰”的盛名里,唯独他可以寿终正寝。子房半生,日里捧着《素书》,夜里枕着《素书》,可他没有黄石公的幸运,能赠书良人。子房挨到生命的最后时刻,也没遇良人可传,只好遗憾地带走了书,枕书玉枕下,保存五百年。直到晋乱,这本书才重见天光。这样的奇书,何以躺在我书桌上?我无从说起。也许它一直在我身边,可我没有眼睛发现。今日可见,才知现在的我最适合读它。书里有秘戒:不传于不道、不神、不圣、不贤之人。我非道神圣贤,但我有心习之。
依窗读书,有异香扑鼻,窗台只有一盆小花正开。这是我暑期匆匆搬家时,从之前的阳台上随手带来的一盆绿植。不记得我是怎么得到它的,是朋友送的?似乎没有可以送我花的友人。大概是自己随意在网上买的,连它的名字也不曾过问,就算可以装饰我的寂寞吧。记得去年的冬日它曾开花,满屋子馨香且温暖。我欢喜得手舞足蹈,仍不知她叫什么。今年的冬日一直不见阳光,时时雾霾紧锁,感觉得到肋骨里冒出的戾气。只有窗台上的这盆绿植,在与阳光争香,在与风霜比剑,在期待与我的交融。一个阴冷的清晨,伴着丑恶与背叛,让人猝不及防。而此刻,一股熟悉的香气唤醒了我。花开了,开在我的隆冬。只见一簇簇的小粉花,躲在一张张绿叶背后,偷偷地笑,小心翼翼地开,吐出丝丝馨香,把本阴冷的清晨,感化得云开雾散,天地清朗。我挣脱紧锁的愁怨,让这簇花香飘进心底。开在心底的花,不知其名这是亵渎。我不敢背负骂名,上网查证,她叫“金边瑞香”,是世界名花,与“和尚君子兰”、日本“五针松”共誉“园艺三宝”。
我何德何能,竟拥有“书香”二宝。也许这就是人生,放手该丢弃的东西,不足叹惜,随即弯腰捡起的才是最该守护的。那捡拾起来的好东西,一定是自己的本真和智慧。又想起《素书》里的话:安莫安于忍辱。先贤说,忍过眼前的屈辱,放过小人,更是放过自己。矫情吧?
推开窗户,让瑞香飘进来,拾起《素书》,随意翻阅。家徒四壁有“书香”,是自我安慰,也想是自我激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