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滩上的身影
站在堤岸,残阳下的水面
燃一层流动火焰
这儿没有水流之声
只有下到河滩,才能听得到呜咽
河边晃动俩小小身影
那是他永远长不大的两个长兄
故乡,久违的河岸
哥哥们并未走远
大水
浑黄的水头,年年来
女人经血一样及时
那一年春,像守了很久的童贞
非要寻一条发泄的河道
整个河床就是液态平原
太阳把密密层层的波浪照得发亮
天空也似汪洋流淌……
那是怎样的一片大水啊,带着
雷霆般震慑人心的凶险
考验着鲁西南多灾多难的河滩
巨大的水头卷上二滩
隆隆响着,摔碎在堤岸
——“发大水啦!”
惊慌失措的人逃向救生的
高土台和大堤
大水打着漩涡冲倒土坯墙
冲倒陈年劈材垛一样的房屋
冲走来不及上堤几成鱼鳖的人
一簇簇灌木,那是榆树露出的顶梢
木板、树枝、劈材,流矢一样
从水面疾驰而来……
奶奶
坐在麦秸垛上呼喊的人
那就是奶奶,她漂过去了
麦秸垛在水面越冲越小
越冲越矮,渐渐漂向河心
奶奶呼天抢地的声音没了
麦秸垛散成一滩打旋的浮草
散向远方……
一向孝顺的独子啊!他的父亲
抱她上去,以为那垛上安全……
木头
”娘!“父亲大叫一声
碗口粗的梁木瞬间打横
夫妻俩扯紧两个儿子
抱住木头漂向下游
两个儿子,他的两个哥哥
一个十一、一个九岁
哇哇地哭,抱不住木头
冰凉湍急的水流利刃一样
切割他们的肢体,波浪
一股股缠绕,豁啦啦打着漩涡
木头翻着滚,他们一次次翻落水中
又一次次被扯上来
父母要拽住儿子,就控制不住木头
木头打起旋,不时把人甩出去
河心
大堤矮如一堵短墙,堤上人
徒劳地跟着向下游跑
手里拎着绳索,呼喊着
眼睁睁看着河里四个黑点
一会儿成了三个,一会儿
成了两个,木头不仅靠不了岸
反而冲向河心——
——“天要灭我全家啊!”
跟洪水搏斗精疲力竭的父亲
仰天喊道,还没说完,就见女人
一侧身把儿子推下了木头
一转眼他们都没影了
她惨叫一声“儿啊——”
父亲嘎着嗓子大骂,“驴日的!
你狠心害死大小、二小?”
她不回头,任他不成体统地咆哮
眼见游到岸上
看一眼踉踉跄跄奔过来的男人
她像母鸡挣出水,抖索着身子
拳头堵住嘴,哭着,咳嗽着
——“啥法子?只能顾大人,再给你生”
两人嚎啕着,抱到一起……
父亲
哀痛中醒来,父亲,36岁
重新得子,他读完大学
父亲已老了,成了鳏夫
现在他一个人住在滩区
大堤以内不在有村庄
堤上修了柏油路,一个个村子
紧挨柏油路外面,就像
一串瓜秧上的苦瓜,父亲
熬成了一粒瓜种
母亲
母亲走了,随癌细胞走了
她不能习惯儿子们总不在身边
现在她永远和二儿子在一起
一直就没有寻到
奶奶和大儿子的尸身
母亲,好像她现在也在河滩坐着
那一年,水患过后,红薯全淹在
地里,他坐进漂浮的铁盆
他的头比母亲还高
她紧紧抓住盆沿,父亲则一个猛子
又一个猛子扎下去,一次次
把地垄里的红薯扣出来
摔摔泥水,放到盆里
凝望
暮晚,因昏暗而平静的河
无声流淌
他的眼里透出幽如远山的
哀思,仿佛听见他们在召唤他
哥哥们就在河边嬉戏,提着
草茎串起的小鱼儿
交替倒着脚,脚板搓着光光的脚背
不时抬眼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