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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霁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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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评论
2024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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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诗成为诗

应该说,现代诗发展到今天,一百多年了,已经很成熟了,从汉语言修辞的角度讲,比喻、借代、拟人、夸张、排比、象征、拈连、通感、双关、飞白、顶真、移就等等,有60多种修辞手法。现代诗歌讲究意象,就像山师大吕家乡老师说的,现代诗写作需要的只是意象,并不需要意境。但是意象是什么呢?说简单点最基本的意象就是比喻,确切说就是比喻中的隐喻,又称暗喻。我们把一个人写成像一棵远处的孤树,这是明喻,但要写成是一棵远方的孤树,这是隐喻,隐喻即意象,隐喻的最高形式就是象征。余光中《乡愁》,小时候你是什么,长大了你是什么,直接就把隐喻视为意象;济南诗人塞风“黄河、长江/是我两行浑浊的眼泪”也是隐喻成意象,朦胧诗人把隐喻当意象已经用烂了,读着让人心烦,像舒婷的《致橡树》,你是什么我是什么,我是什么你是什么,还有的朦胧诗人写诗一气用十来个隐喻,你是什么、你又是什么,你还是什么,不惜笔墨来它一连串排比,其实大可不必老在修辞的泥潭里打滚。你只要会写比喻,会把那个像什么什么的“像”改成“是”,你就会玩意象。意象虽然是一种技术,但用多了便成了诗歌的工匠,在顾城看来那是在玻璃上磨花的活,不过是一个匠人的活计。写诗不要醉心于什么意象,朦胧诗之后的诗人大都反意象,写诗不再用意象,你写诗梅花就是高洁?松树就是高大?玫瑰就是爱情?如果只是一味地定向思维,惯性思维,一根筋,就很难有突破,写诗必须要有发散性思维,要有反思精神,别人说往东,你该想想往西是不是行,是吧?就是政府的一些决策也不一定正确,也可能有重大失误,你能说大跃进正确吗?你能说亩产万斤粮正确吗?你能说发动文革正确吗?如果我们生在那个年代而歌唱了那些东西,我们的诗将一钱不值,当跟屁虫,写随风死的作品就永远成不了真正的诗人。

以前的传统诗歌注重抒情,出现了许多虚假拔高的东西,写风花雪月的诗也很多,现在这类诗少了,大都写自己当时当地的心情,为什么呢?这反映了诗歌的一种进步,我们再写风花雪月也不容易超过古人,千部一腔,千人一面,这样的诗有它不多没它不少,写好了也有人觉得你是剽窃前人的(当前诗歌界女诗人代雨映剽窃获奖事件,闹得沸沸扬扬,无锡的首席诗人陈傻子,还有苏堤春晓,把诗选刊的主编、编辑骂了个遍)。另外,七一写建党,八一写建军,十一写建国,这样写你也写不出好东西来,这类的诗动机在先、直奔主题,又大致雷同,浮滑、媚俗,从古至今应景的未见有传世之作。

诗,其实就是把小说、散文说不清的一些东西说出来。今天的诗人写诗歌注重叙事,讲故事,认为故事情节并不是小说、散文的专利。当然,这个故事并非真正的故事,无非是借这个故事阐述一段个人当时当地的感情,而这个感情是诗人自己的,原创性的,又能激发读者共鸣的。

诗人如果能够通过叙述带出不可能被叙述的诗意,把新的感受力带到自己的诗中去,就有可能写出不同凡响的作品。诗歌“超语义”深层结构的营造,看重的是诗背后蕴含的东西,它力求把感情放到文字的背后,这是一个真正的艺术进步,叙述性诗写作的风格是呈现,通过叙事写自己的心情,这样的诗不致于雷同,因为人作为生命个体,而我们每个人的心灵感悟都不一样,写这样的诗更具有原创性,写如何能够抵达人的心灵的东西,写人的自我异化、孤独和对生命的省思,是一定能够引起反响的。

回顾现代诗的发展,其实早在五六十年代,大陆诗人还都在写传统诗歌,写现实主义的一些东西的时候,台湾诗人就已经有了现代诗潮,在写摒弃理性的超现实主义诗歌了,台湾诗歌比我们早进化了30年,修改了一代人的审美头脑。随着经济的发展,台湾有了非政治化倾向,诗歌因为意识形态和地域的差异,受欧美诗歌潮流尤其是受奥地利里尔克、英国艾略特、叶芝的影响很大。一大批超现实主义的诗人,主张对西方“横的移植”,艺术创作上通过挖掘潜意识的力量,追求刻意的反逻辑反理性的倾向,注重从非常态中表现个人真实,透过具有象征含意的意象或隐喻来呈现诗情诗意,成就斐然。像纪弦写的《苍蝇与茉莉》,“一只大眼睛的苍蝇,/停歇在含苞待放的茉莉花朵上,/不时用它的两只后脚刷刷它的一双翅翼,/非常爱好清洁和讲究体面的样子。/也许这是对于美的一种亵渎,/应该拿D.D.T.来惩罚。/但是谁也不能证明它不是上帝造的,/谁也不能证明它在上帝眼中是一个/丑恶的存在”,几乎就给了大陆诗人当头一棒,那时的大陆诗歌爱憎分明,根本没这个思想意识;非马的《一千零一夜》,“听一个故事,杀一个妻/杀一个妻,听一个故事/这样的天方夜谭/幼小的我/竟深信不疑/人,总有长大的时候/诵一段经,杀一批异教徒/杀一批异教徒,诵一段经/这样的天方夜谭/现在的我/才深信不疑/人,总有长大的时候”。看人家对历史的感悟,早就跑到大陆诗人的前头,这才是有反思、有体悟,真正用心幽深的诗人。

回到诗歌的叙事上来,写诗根本的方法就是“悟”,写的是我们在繁复事境面前灵魂的问答。比如杨键的诗《在乡村》,“乡村啊,就像一头驴子,一根绳子就把它留在了树桩上,摇着尾巴。”他写乡村,用的是明喻,“像一头驴子”,但你从他的整体叙述中看,从他的想象力看,这其实就是意象,你不能说他描述的不是意象,而且这个意象还非常有质感,不空洞。比如他写的《冬日》,“一只小野鸭在冬日的湖面上,/独单、稚嫩地叫着/我也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孤单、稚嫩地望着湖水。//如果我们知道自己就是两只绵羊,/正走在去屠宰的路上,/我会哭泣,你也会哭泣/在这浮世上”,这首诗整体读起来也有意象的存在,人与天合,技进于道,在好日子到头,苦难、死亡来临之际,描述的是生命的悲哀。还可以再举一些例子,比如杨键的《暮晚》,洪烛的《无法完成的史诗》,刘川的《最勇敢》,还有张执浩、马骅、王小妮、张永伟等人的作品,都值得认真读读,研究研究。

叙事性写作已经快30年了,主流的诗写作一直是这样写的,我看还会风行30年不止。我在这里说的叙述性语言包括口语诗,但绝不仅仅是口语诗,口语写作本身有一定局限和短板,太多的诗人把它写成取消难度和深度的口水、流水账就是明证,不仅降低了写诗的门槛和难度,也使许多诗人患上虚浮症而失去打磨诗意的耐心,把诗写作当成个人一种游戏、消遣或极度的欲望宣泄,真正能把口语赋予诗意的诗人已不多见。

当然,凡诗皆有疵,谁的诗也不是绝对完美无疵。从诗学上看,纯粹的私人化写作并不是诗歌的出路,诗歌仍然需要从泛审美氛围中走出来。当今天叙述性诗写作被推举为统摄一切的诗艺时,一个优秀的诗人还需把眼光放远一点,这世界苦难不少,多写点雪中送炭的东西,多写点对命运的痛苦的担当,多写点隐喻时代性的东西,别老整那锦上添花。除了还原生活细节,有实力的诗人也可以写一些宏大叙事。诗歌写作需要真诚,只有真诚才能打动读者,像陈衍强的《农村好人》,“他们老弱病残/他们气喘吁吁/他们用锄禾日当午的汗水/把土地上的大片空白/填补成新农村的庄稼/他们的儿女早就被火车春运到外省/成为逃离老家的农民工/和不可能立马赶回的孝子/因此他们即使病成农具/也不敢死去”。“好人”就是好好儿的不受病痛折磨的人,可留守在农村的都是些什么人?农村现在基本的劳动力已经没有了,都进城务工去了,远的不说,济南南部山区、济南黄河北每天有民工骑摩托车进城打工,在城市的角落里站着等活的泥瓦匠、装修工比比皆是。农村传统的农耕文明已经没有了,留下来的只是病残老弱。现在的农村无依无靠,几近崩溃。像这类的诗歌还有很多脍炙人口的作品,草人儿的《上帝,我想对你说》,唐欣的《北京》,尤克利的《如果不是为了生活》都是很不错的作品。诗歌这东西非常硬,任何时候都需视为一门严肃的需不断磨砺的艺术。我举这么多后现代的诗虽不足以证明什么,但还是想说明现代诗进步到了哪里,诗歌的演化确实是在进步着、发展着,新时期不少有实力的诗人自成为一大格局者。

真正好的诗歌是有一定神性、能够进入灵魂的,孔孚先生在《复王尔碑》的信中说“平常心,家常语,而又深不可测,方是至境。这是很难很难的。”诗有没有这一抓不住、摸不着的东西,足以体现诗之间的差距,有则常怀,无则过目即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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