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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霁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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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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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时的那双鞋

11岁时的那双鞋,那双解放鞋,只试穿过一次,只试了一只脚,作为弃物,我爬上白杨树小心地把它们放在了村西口大队部的后屋瓦上,为的是上下学路上能看到。其实在枝叶的掩映下,不仔细看发现不了,再说也不会有人抬眼注意到它们,但我每次路过都能准确地看到。

 一个乡间穷娃,唯一没穿过的一双新鞋,就这样赋闲在屋顶,至今仍是一生的奢侈。

 小时候体质差,不扛病,不是这病就是那病,总以为身上比正常人少点零件。11岁那年患上黄胆肝炎,每天要打B12屁股针,那针像红墨水,不疼,针眼处痒痒的。整个暑假,每天下午都由外村的赤脚医生上家来打,因为这个缘故只能在家呆着,不用去农田帮工。但后来又感冒了,发烧得厉害,更得养着了。

 母亲到苟村集公社赶集,给我捎回一双解放鞋,那鞋瘦长,瘪瘪的,鞋底胶粘得不匀,胶甚至糊到了鞋帮上,不大好看,从心里很不愿意穿,怎么人家解放军穿起来那么威武,我一穿就那么难看?那个年代已经有了粗制滥造,但人们还都没有意识到。母亲也给自己买了一双,36码的,她穿得有模有样,但穿她那双,鞋又过大,我就把我这双塞到了床底下。

 时值玉米地除草,父母忙在田间,中午匆匆回来做点饭,饭后又得冒着酷热返回田里。临走的时候,母亲拿手背试试我的额头,感觉热度还有,就吩咐好好在家躺着,哪儿也别去。他们黑天才能回来,赤脚医生早早来打针,他走后,感觉一下午的时间实在难熬,盘算到屋后池塘边逮鱼去。接连几场雨,池塘水位长了半米多,把池塘边一棵半大柳树泡倒了,树干横在水面上,正是攀过去捉鱼的好地方。捉鱼其实也简单,将废弃的旧高粱秸席子裁成四四方方一块,再用绳子扎住四角,就成了一个吊网,中间放半块砖头,放进去些玉米面之类的饵料,就可沉到水中。放一段时间,猛地提上来,鱼儿就蹦跳在网里了。当然这样只能捉到寸把长的小鱼,大一点的鱼是没有的,有时也能捉到些泥鳅。

 这个办法之前我就用过,奈何现在病着,父母不让,才没有使得出。

 但这次一心想捉些鱼,半个假期光吃青菜了,得改改样。说干就干,记得床底下是有一卷破席子的,下雨的时候,母亲会拿出来搭在柴垛上。还真有,于是拖出来,没找到剪子,就到厨房拿了菜刀,急着要把席子先裁出一个四方形来,刀不快,使劲剁,剁最后一个边时,感觉声音不对劲,裁切的边也不整齐,拉开席子一看,我的新解放鞋有一只被砍了个稀巴烂,鞋帮裂开了好几处,这下垂头丧气了,急着捉鱼的心情一下烟消云散了。

 ——怎么跟父母交代呢?一双解放鞋少说也得4.5元,能买45个大馒头,够一家人吃10天的。

接下来等待天黑的时间就比较难熬了,害怕父母回来责骂。捉鱼之事万不能说,可剁席子怎么解释?剁席子没道理啊,很不正常。父母回来自己怎么解释的,时间过了这么多年,已经记不起了,只记得我是哭着讲的,父母并没深问,母亲摸着我的额头,还以为我是发烧烧糊涂了,那烧一直没退呢。

 我也许确乎发烧烧糊涂了,怎么地面上有只鞋,就看不见,就感觉不到呢?那只砍烂的鞋,再不能穿了,先是被遗弃在杂物室,后来那只好的也来作伴,再后来就一起上了大队部的屋顶。虽然暑假后开学好长时间了,我还在想这事,因为鞋抬眼就能看见,它阻止了我的行动,毁了我的鱼汤,让我在父母眼里狼狈了好几天。——就该让它曝晒于太阳下,让它遭受风吹雨淋,谁叫它从阴暗的床铺下跑出来挨刀的?

 日日侧脸看那鞋,真的就日日承受风吹日晒雨淋,渐渐由绿转白又转黑,不大有鞋的样子了。某一天,为避寒风倒退着步走,边走边审视那鞋,幼小的脑壳忽然意识到它或许是我的救星呢,它或许救了我的命。想那雨水溢满池塘,水深超过了成年人身高,那柳树又不够粗,我又发着高烧,大人们都在田里,真要脚下一滑掉下去,可不单纯是降降体温,自己这旱鸭子非得扑腾一阵消失水底,第二天浮上来不可……

 ——哦!我的鞋!紧跑几步,我再次爬上树,伸手把它们请了下来。因为上树急,裤脚也被挂破了,寒风里没有行人的路上我抱着鞋转圈,茫然四顾,后来揣怀里,回家放进了院墙拐角的墙缝里,用半块砖头封上,一直到我读完高中,它们还在。

 离开家乡来省城的第二年,家里翻新院墙,它们就此失踪了。

 也许聘请的泥瓦匠会发现它们,也许父母不经意地也会看到它们,但这双特殊的鞋,少年时代一天也没穿过的鞋,以及和我的故事,就只有我在愿意讲的时候才会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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