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东鱼河
当羊群像散了架的草垛
从故乡东鱼河的堤岸滚下来
放羊的二老伯迎着风站在高处
看了看这边
也许他压根儿就没看什么
只关心有没有羊儿啃进麦田
一定有一些冲动
使我忍不住回头望了望他
望了望野雀出林野花盛开的河岸
东鱼河忆旧
怀念那个春日,温暖的春阳里
你踩着浅滩的石头歪歪斜斜地跑过来
风在说话,掺合着你的笑语
岁月而今如流去的河水
干涸的河床只有风,没你声息
随风,走在故乡的河心
太阳蒸散了云层
空空的河床尘土飞扬
一生追寻的美又在何处
除了时间我一无所有
桃花
巷口,红烛样的苞蕾
轻烟里的红雪
今年又盛开在枝头
她斜倚东风的姊妹
再没了音信,成为他
最终成为别人
记忆中的
一部分
他不明白,不能明白
也始终没有明白
为什么她要走
可是她走了
在落红纷纷
风吹如雪的时候
群山里
隆冬时节,九如山北
连绵的群山里,无人采摘的
野柿子树,恭顺地隐蔽在山腰
挂满一季收成
这些比酸枣大不了多少的果实
由墨绿变棕黄变焦黑
寂寞里酝酿着死亡气息
一树树丰产,像春天待放的
芽苞,冻硬在片叶不存的枝头
野柿子树一侧还有棵野山楂
灿若云锦,有着梦一般的阒寂
红艳艳的小果实还没酸枣大
一碰树就哗啦啦落向脚背
这些上苍赐予的果实哦
也有蝶去蜂来的浪漫
也有枝繁叶茂的温馨
口味那么纯,却因为小而被遗忘
时间之环年复一年
受创的晚霞里,并无人理会
冬至的黄昏
冬至的黄昏
还有些叶子站在杨树的顶梢
那是萦系于心的牵挂
像寒风里一群掠起的鸟儿
那些像鸟儿一样掠起的叶子
那些牵挂,随着风飞去
那些远望屋顶如鳞的村庄
村口兀立的树
飞速涌来的暮色,以及
情感的疼痛,沉积
心头的化石
都泼墨为心上的山水
在铁道旁
每次上街,没要紧事的时候
都爱到黄台车站看看,看看
那一片延展的钢轨
这是一个小站,在火车东站的东边
与我为邻
或者,与它为邻吧
一个东飘西泊的人,终于收敛起
翅膀,慢慢踱过去
那些钢轨铺在那里,许多不再锃亮
远来的列车已不从上面通过,很久很久
没有听到粗嘎的车轮声
苦楝树
故乡村口的苦楝树
细雨中看着她看大的孩子
掮起行囊,聚在外地来的敞篷车上
像西风里飘摇的茅草
他们卷入了城市的需要
贴着“喜”字的新房成了空巢
她回身望向被抽空的村子
觉得自己这样的无依无靠
来生
你一定知道的
知道来生如何为人
我原比你更相信“命由心造”
浓雾卵翼下枯坐地平
瞅着你野菊摇曳的坟丘
来生啊!来生也许不可能再聚
那样也好,不会有昨日的苦
今日的别
明日的思念
(1976——2015)
她不是上流社会的人,不是名人
她只是我一个弟媳,一个我照应着
迎进家门的人,一个年纪轻轻的逝者
一个王家最为貌美却又薄命的媳妇
她患肺癌,癌细胞扩散到脑子里
她扶着墙,最终还是站不住
抛下男人和一双不成年的儿女
孤单单躺在这公墓里
看看阳春的花,多么灿烂
而你已不在阳世
祖母还在的时候
祖母还在的时候
就怕一个人躺着
卧病三年,背部害了褥疮
又溃烂成洞,她也觉不出疼
只盼有人在身边陪她
那时农忙,父母都在田里
那时我小,只知疯玩
就怕那有异味的房间
怕那总想拴住你的目光
祖母哦,不孝孙今天回来了
默立在此,只剩秋野茫茫
您终于躺进王家的祖坟
终于闭上了期待着的眼睛
回乡的路
回乡哦,回乡
就是回到一个人的历史
儿时的记忆正在记忆中遗忘
回乡要穿过很多山
穿过泰山西麓绵延的山峦
徐志摩跌落的开山
还有腊山、银山、梁山
回乡要穿过很多水
穿过黄河扬水站、空中引黄渠
东平湖、京杭大运河
洙赵新河、东鱼河
回乡要穿过很多古迹
穿过一眼望得见的齐长城
孔府、孔庙、太白楼
程咬金的斑鸠店、李逵的黑风口
回乡的路不止一条
沿104国道,也走220
沿途呵,风车指向远方
要走一多半的路,才能看到平原
大风飚拂,路远迢迢
向南,向南,穿过曾经的大野泽
远古的获麟之地
已是“近乡情更怯”了
回乡的路呵,不知肇始何年
改成高速,那路永远撂在远端
时间被加速,你穿过的只有服务区
那些山水古迹已经漫漶
如今哦,记忆的铁锚
不知抛在哪里
你穿过的,只剩
追怀往事的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