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书（组诗）

 微信的雪

       一片雪是一条信息，

一片雪是一份书信，

一片雪是一个芯片，

一片雪是一座仓库。

雪，从天堂或者炼狱出发，

飞过遥远冰冷的天空，

忍住满肚子苦涩的泪水，

一片、一片又一片地落下来，

从此便失去自由飞翔的翅膀，

却也不改初心，保持洁白。

千片、万片、亿万片雪的飘落，

是一场信息革命，掩盖了大街小巷所有的脚印，

囚禁了男女老少出门逛街转店铺的冲动，

隔绝了人们面对面促膝谈心交情的路径，

所有的人呆在家里，手捧苹果、三星、小米、OPPO……

在手机外面坐卧，在手机里面徘徊、奔跑、疯癫……

下雪是一条信息，

它来自天堂或者炼狱，

对胆大妄为、司空见惯的人类来说，

是一条再正常不过，再细小不过的信息，

所以叫微信，可在意可不在意。

没人相信一片雪花的内心深藏着惊雷和闪电，

更没人相信一片雪花会隐藏着浩瀚如星系的证言。

一片雪花，亿万年的轮回，亿万年的基因库，

她比一座大海更了解宇宙、世界和人心。

她小小的花瓣，她单薄的思绪，她轻盈的舞姿，

比一座大海更能掀起毁的巨浪，

也比一座大海更能知天地沧桑和人间冷暖。

一片雪花，她的内心隐含着巨大的幸福和灾难。

       四月雪

       四月天，暖的地方迎春花已经开了，

草也绿了起来，姑娘们轻盈而明媚，

比如北京，比如纽约……

当你走过大街，以大地和阳光为琴弹奏的多彩旋律，

足可拥你返回少年的怀春梦境。

而在遥远的西北边陲，

我的故乡甘南草原，

从往年十月一直到今年三月，雪就一直闭门不出，

窝在房里睡大觉。

直到四月初，她才诸葛亮一般，

吟诵着“大梦谁先觉”的诗句，

披着她洁白的大氅，飘然而出，迎接渴慕她的黎民百姓。

是的，雪，从傍晚下起，慢悠悠飘飞了一夜，清晨始停。

厚厚的绵软的雪，仿佛给大地盖了一床新新的棉被，

喜欢得大地只想做梦，不愿露出脸面来。

这是今年立春以来最厚的一场雪，

早上出门，一看偌大的雪从脚下一直铺展到远处的山顶，

铺展到天空深处，仿佛给缪斯女神铺展的地毯，

等待她款款来到人间一样。

沿着雪被碾出的深深车辙，

孩子背着书包在奔跑，

他不是去迎接缪斯女神，

他是跑回家向母亲诉说心中的喜悦。

       雪灾

       这里是甘南，青藏高原东部，

腊月雪下了整整一个月了。

积雪超40厘米，积雪天数34天。

雪压山川河流、帐篷草料，

道路受阻，人畜孤困，又值春乏关，

牛羊吃不上草，死损严重，

请紧急救援！请紧急救援！

这里是甘南，青藏高原东部，

腊月雪下了整整一个月了。

灾害面积广，救灾困难大。

但我们在第一时间启动了应急预案，

成立了领导小组，下发了紧急通知，

提出了抗灾救灾目标，

号召干部群众大干一百天，

确保数百万牲畜脱困，安全渡过春乏关。

这里是甘南，青藏高原东部，

腊月雪下了整整一个月了。

受灾情况业已统计，并已紧急上报，

存在的困难和亟待解决的问题也已梳理，

现随文报来，妥否，请批示：

一是牲畜饲草料短缺，

二是灾民口粮短缺，

三是牲畜棚圈和蔬菜大棚维修资金短缺，

四是农作物复种种子缺少，

五是林业生态建设存在诸多困难，

六是水利设施损毁维修资金需求量大，

七是饲草料贮备机制亟待建立。

以上事项共需资金某千万元，望予解决。

       雪的漂白

       寒冬的早晨

赶路去打工

经过广场

遇见一个浓妆艳抹的少妇

正昂首挺胸迎面走来

貂皮大衣裹在她身上

却也遮不住她丰腴肥厚的体态

她身后跟着一条流浪狗

一条瘦弱干瘪肚饥色卑的丧家狗

她们和我插肩而过

我止不住看了少妇一眼

止不住看了丧家狗三眼

我没有羡慕少妇

也没有鄙视丧家狗

没有不屑少妇

也没有可怜丧家狗

但不知何故

当她们走远

当我走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时

我止不住叹了一口气

叹气声虽然只有我自己听得见

但却惊动了头顶那朵巨大的

云层背后的心事，雪这就纷纷扬扬

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

一下子漂白了整个世界

但却漂白不了我的心

       落在广场上的雪

腊月，雪突然就覆盖了一座城市，

占据整个广场，刷新年终的记忆。

雪是沉甸甸的，仿佛漂白的金子铺满视野。

为了人民行走和休闲安全，

必须赶在太阳偏西前把雪打扫干净。

于是，木锨铲，笤帚扫，背篼背，人力车运……

一派忙碌，清运垃圾的机动车也开来了。

太阳放缓了偏西的脚步，还拿云朵遮了半边脸。

把一广场的雪用垃圾车拉尽，

雪会感到羞耻吗？

把一广场的雪用姑娘的怀抱抱尽，

雪会觉得幸福吗？

感到羞耻的雪会用什么方式自救呢？

觉得幸福的雪会用什么方式感恩呢？

其实，自救和感恩是生命的两根弦，

于雪而言，就是扑进太阳的簸箕中，

被温暖而金色地簸下，

把肉体和灵魂全化作汩汩水流，

呐喊一声，投入江河滚滚地奔流中，

滋润天下，荣归大海，实现永生。

雪的落魄

       整个周末都在下雪：一地鹅毛。

雪停的时候，地上全是脚印，

把大地的羽绒服踩烂了，

把大地的皮肤踩伤了，

把雪的魂魄踩散了。

洁白的雪，洁白的灵魂，白鹿一样，

静卧在辽阔牧场，静卧在纯净梦乡，

神也不忍惊动她们。

人类的双脚急不可耐地踏上去，

一场美梦便破碎了。

烙在雪上的斑斑脚印，

仿佛强奸者肮脏的黑手，

每一双都是对雪的亵渎和玷污。

每一双都是留在雪身上的伤疤和补丁。

是对雪深入心肺地伤害，是雪的耻辱。

雪就这样落魄了。

雪的落魄，是一肚子才华的落魄，

是一身清白一世高洁的落魄。

当春雷萌动，雪的落魄，

是封锁涛涛大河的严冬的落魄，

破冰而出的大河，必将用滔滔不息地灌溉，

滋润锦绣江山、人间天堂。

        雪证

下雪了，一夜纷飞。

清晨起来，

勤快的脚印里又落上了雪，

早起的鸟儿肚里已有了食。

大街小巷泊着的车，

都披上了洁白的大衣。

“王者的车”、“曹操的车”、“李鬼的车”……

“孔明的车”、“美女的车”、“帅哥的车”……

诸如此类的字眼，用手指写在车身上。

王者、曹操、孔明……赶紧来，这车归你了，

赶紧开走，要不太阳一出来，

雪便消了，字便没了，证据便毁了，

你们到哪里去找车、去讨说法?

       雪徜徉在春的心上

雪——

慢悠悠地

飘着……

舞着……

缠着……

落着……

高原四月末的雪，

虽然娇小剔透，如最小的心脏，

但依然是洁白的、浪漫的。

从宇宙深处姗姗而来，

旋转着梦想，倾诉着衷肠，

用漫天稀碎的白，演奏出一曲别样《梁祝》。

她的心情是悲喜交集的。

悲的是落地不能保其白，

分别难以成全贞。

喜的是落地就能融入大地的血脉，

报答母亲一瞬万年的恩情。

雪慢悠悠地飘着、舞着、缠着、落着……

十分认真，千古罕见，

徜徉在春天的心上，

期望结出比自己更洁白的果实。

       夏雪甘南

夏天没有雪，但在甘南，

冬天的雪会偷偷绕过春天翠绿的原野，

在你不经意间，铺天盖地落下，

一夜拂醒，就白尽你的视野：

从遥远的天边，直到你的门前窗下。

在甘南，即便夏天的雪，也消的慢。

但如果你印两行脚印到阿尼玛沁山顶，

对着白茫茫大地唱上一万遍情歌，

头顶的太阳一激动，

雪就会新娘宽衣解带般迅速消融，

还你一派无限风光、丰腴山河。

梅里雪

有一座山叫梅里雪山

字面的意思是梅花里面的雪山

这梅花该有多大的胸怀啊

有一个女子名叫梅里雪

是梅花含雪的意思

含着雪的梅花，心里该有多纯洁啊

有一个女孩名叫梅化雪

意思是梅花坐化后就成了雪

满山遍野飘飞，零落成泥

化育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春天

这春天就是天堂

她能够拥抱一整座雪山

使每一朵梅花都落上雪

十万亿朵梅花

足以含住一整座雪山的

寒冷和洁白

（原载《格桑花》文学期刊202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