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深秋,草木浅黄,寒意渐浓,我接到入伍通知,心花怒放,热血满腔,盼早点启程。但我家每个角落都充满着离别的伤感,年迈的父母愁眉泪眼暗相对。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们,只盼着时间慢点走。
11月4日下午,我背上行李跨出家门,告别父老乡亲。此刻,我躲闪着父亲噙着泪水的目光,尽量不与他对视。忽然,他急转身走向里屋。母亲紧拉着我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我掸去内心的尘世烟火,坐上亲人的自行车前往马塘粮库,参加如东县政府举办的新兵欢送大会。集中在库房过夜时,两人组合,一人的军被作垫,另一人的军被作盖,席地而眠。一百多名共同目标的同龄人聚一起,瞬间零心距,悄悄地谈过往、话未来,直至天亮。
次日上午,在出发去码头的路上,送行场面热烈喜庆,仪式感满满,我热泪盈眶。我随队伍登上小火轮,逆水上行。两岸炊烟袅袅,河面波光粼粼,忽有“小舟从此逝”的轻松释怀,隐约还有点离开父母羁绊后放飞自由的小窃喜。
小火轮驶入引江灌溉的人工河道九圩港,望着哗哗流水,心中荡起悠悠思绪,仿佛穿越到五十年代那个雪花纷飞的寒夜,见到正值壮年的父亲与十几万乡亲一起挑灯酣战、肩挑手推、齐心协力挖掘这条河道时催人奋进的背影。
九圩港是家乡人民的生命之河,是父辈们用热血和汗水镌刻在家乡大地上一座不朽的丰碑。正是父辈这代人无私付出,才使得昔日“潮来白茫茫,潮去一片荒”的穷乡日渐成为发达的富裕之乡。
我思量着“福泽后代”的现实含义,思考着父辈精神的传承,思索着人生价值和意义,倍感肩上沉甸甸的责任。我的军旅之路如何走?傍晚太阳西沉,水光潋滟,忽遇“长河落日圆”奇景,萌生“戎马度平生”的梦想追求。
船到南通港,夜幕降临,刚出发时那种高昂和亢奋如潮水般退去,晚归思乡的情结涌上心头,翻滚起来。我跟着队伍默默换乘,登上“江申114”客轮溯江而上,舱内灯火通明,人头攒动,热闹非凡;舷外滚滚江水东去,远方水天一色、混沌一片。我第一次见到长江,第一次出门远行,好奇与思乡情绪交织着,憧憬未来与亲情回味缠绕着,心情就像破浪穿行的客轮时而爬升、时而跌落。
船在张家港、高港等停靠上下客后,颠簸着继续上行。心底里,忽而泛起“长江巨浪征人泪”的苦涩,忽而闪现能否适应部队要求的隐忧,忽而又见驰骋疆场的幻觉。夜色茫茫中,我寻觅着新四军当年北上东进抗日时夜渡长江的踪迹,岁月沧桑,但壮举永恒。此去,我当接过先辈钢枪,为祖国站岗放哨守住门!
船到镇江天亮了,朝霞满天,滔滔江水,朵朵浪花,滋润心田。当南京长江大桥横跨在面前,我第一次目睹它雄伟壮观的真容,大家一起欢呼雀跃,似乎钻到小学语文课本里,脸上写满了兴奋和激动,为祖国的伟大而感到自豪!
6日中午,船靠下关码头,我跟着队伍上岸,登上部队接兵的绿帐篷卡车,自觉站在比较危险的车厢最后,两手紧抓后栏板。望着卡车驶离后的城区,第一次见到中山北路、虎踞路等道旁繁华的街景,领略龙蟠虎踞的神韵。卡车向南行驶至水西门右拐向西,经三山桥驶入水西门外大街,目送莫愁湖公园后进入农村,路边农田、菜地、河塘,与家乡无异的田园风光,让我倍感亲切。行经大士茶亭、江东桥,马路窄了,不久一座黄褐色梧桐树林掩映下的部队营院跃入眼帘。
突然,耳边传来雄浑有力的鼓声、清脆悦耳的锣声、噼里啪啦的炮竹声,还有连绵不绝的掌声。卡车拐入营区大门,眼前的标语、横幅、彩旗迎风飘展,列队欢迎的官兵笑容满面。这是个令人心潮澎湃的激动场景,让我感到部队大家庭的温暖;这是个令人情感融化的温馨场面,让我离别家乡的心酸和幽幽思绪随风飘远,这是个令人难忘的浓厚氛围,让我对未来的军旅生涯顿生更多梦想。
卡车在球场上缓缓停下,矛盾纠结、忐忑不安的心渐渐平静,筑梦军旅的青春序幕徐徐展开。
该文首发于《金陵晚报》(2023年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