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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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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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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来时路

人生旅途上,我常想举步生风、健步如飞,尽快抵达理想的彼岸;也常想闲庭信步、傍花随柳,尽情享受生活的美好。但现实中,我有梦想成真的幸运,也有壮志未酬的苦涩;有同频共振的欣喜,也有被人误解的迷茫;有春风拂面的温馨,也有寒风刺骨的凄凉。常常地,信念与困顿相伴为伍、欢欣与忧伤轮回交替。每当自己左盼右顾、蜗行牛步,或者步履蹒跚、踉踉跄跄的时刻,我就回头望望来时的路,眺望已逝岁月的远方。渐行渐远的过往,许多已漫漫淡去,但第一次离家出发前的那段路,时常定格在眼前,甚至有点浓,有时浓得闭上双眼,也能跳出来。

(一)

1965年春季,已44岁的母亲,以为腹部长出一个肿瘤,去如东县城求医,方知怀上了我。母亲觉得自己这么老了还怀孕,挺难为情。于是,对外“欲盖弥彰”,托词可能是个“瘤”。冬日的一个早晨,我降临到这个世界,是家里唯一的男孩。51岁的父亲手舞足蹈乐开了花,小姐姐和已出嫁多年的大姐姐戏谑父亲“重男轻女”。我成为家族几代人延续血脉的唯一期盼。父亲喜滋滋地去大队报户口,大队书记在道喜之余,感慨“今后我们大队又多了一条扁担!”接着说了句至今还在当地流传的俏皮话:“王庭桂生儿子——不简单!”

在我的记忆里,父母是勤劳、保守、本分的庄稼人。父亲平时话语不多,憨厚踏实。无论耕田耙地、酿酒蒸馒头等农家活儿,还是去海边围垦修堤,抑或参加九圩港运河、如泰运河、如环河等挖掘工程,都给了他施展能干肯干力气大的机会。母亲是个缠足老太太,大字不识几个,但为人智慧、心胸宽广;她走路时,有点像两根拐杖着地,颤颤巍巍,但纺纱织布、缝衣做饭、屋里屋外的农家活,绝不落人后。他们都熟稔土地、庄稼、家养畜牧,生活上粗茶淡饭不挨饿、补破遮寒不冻体,是名副其实的温饱之家。与人相处,凡事谦让;左邻右里,关系融洽。

(二)

小时候,父母常常给我讲起战乱年代老百姓生存苦难的历史。母亲常说自己月子里抱着襁褓中的大姐,因日军扫荡而向海边逃难的场景。父亲常讲自己抗战时参加拔掉日本鬼子在掘港镇至马塘镇之间构筑的竹篱笆等往事,但最引以为骄傲的是他亲弟弟、我的亲叔父王庭权,被国民党抓去当壮丁,不久自愿加入到新四军的队伍中,后来给一位姓谢的首长当警卫员。叔父连年在外征战,胳膊枪伤刚愈,足部又生疔疮,首长安排他秘密回家养病,因限于当时的医技条件,病故。这在我幼小的心间,种下了一粒长大像叔父那样参军杀敌保家卫国的种子。

稍大些,我每每观看战争题材的电影,就会热血沸腾。当影片中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在残酷的战场上冲锋陷阵,在这战斗最激烈、生命最脆弱等表现淋漓致尽的时刻,我心中就跳跃出一种厮杀于战场、让血与火考验的冲动,同时燃起了那种为国杀敌争当英雄的情结,长大想参军那粒种子在心里慢慢地扎下了根。

初二下学期开学后,南部边境线战火纷飞,有线广播、高音喇叭、收音机不时有战况报道,政治老师在课堂上时常讲述战场故事,战斗英雄回乡轮流做事迹报告,生产队晒谷场上时常放映那场题材的影片。在那种氛围的熏陶下,我似乎听到了祖国召唤的声音,它点燃了我心中理想的火花,激发起报效国家的热情和愿望,长大想参军的种子被浇灌发出了芽。

(三)

读高二,空军招收飞行员工作在我们苏云中学展开。想参军那粒种子破土而出,我积极和同学们一起报名,接受祖国挑选。我很幸运地通过了空军招飞体检的初检、复检和政治初步审查。父母知道后,明确表示支持,但母亲脸上似乎添上了一层淡淡的愁云,父亲阴沉着脸,数日沉默不语。

当时,参军到部队是农村青年的共同向往。再说,空军飞行员各方面的标准最高、要求最严,是优中选优、万里挑一。如果能当上空军飞行员,那是无上荣光。可惜,我在终检时被淘汰。父母知道消息的那一刻,面色似乎一下舒展开,父亲脸上似乎还露出了不易觉察的笑容。我知道自己如能选上绝对是万幸,不能选上也属正常。因此,内心没有太多的波澜。

(四)

1982年夏季,我高中毕业后,埋头田间劳作,参军是我的诗和远方。到了秋季征兵时,我迫不急待地到村里报了名,顺利通过了体检和政审。但是,我们村仅有一个入伍名额,却有两人同时合格,另一人是我初中的葛同学,他父母和我大姐的年龄相当,家里还有个比他大一岁的姐姐,全家劳动力比较强,让他入伍,绝不会影响他们家田地的耕种。虽然我向村干部明确表达了入伍的迫切愿望,但是,村里考虑我父母种地的能力,将随年岁增长而衰弱,在家庭劳动力比较中,选择了葛同学。我惘然若失,久久不能平静。

1983年,随着农村联产承包制的深入,我们家的日子比以前红火多了,父母筹备张罗着在来年冬季翻建新房。我对这些没有太多的兴趣,人在种地、学徒、做工,心在盼征兵消息。

夏末,我被村里安排至离村三十多公里外的东凌垦区,给建设中的海堤大桥当义工。东凌垦区是一片新垦区,除了星星点点的几株半人高的盐蒿、芦苇外,一望无边,没有住户,偶有赶海人夜晚路过,再无其他人。新垦区没有一条人工道路,出垦区的交通,只有我们带去的一条水泥船和一辆旧自行车。新垦区没有电话,更不可能有网络或手机。

在那样的条件下,我自然错失了报名时间。在结束义工回村的船上,我望着缓缓东去的如泰运河水,西风残月,满心透凉。我希望下一年的征兵时间快点到,但时间似乎像水波的尾纹一样被拉长。

(五)

1984年春夏之交,南国边境线上两山轮战开始,我似乎又一次听到了响彻云霄的炮火声,一声挨着一声,声声呼唤着我的名字,我梦想自己在真刀真枪中锻炼、在疆场生死线上拼搏,参军的热情猛烈燃烧着。

在漫长的等待和急切的期盼中,终于迎来了当年征兵的消息。我求着母亲主动向村里明确表态,他们年龄虽然有点大,但身体结实硬朗。家里承包的责任田,决不会因我参军出现荒芜,也决不会因我参军向村里讲条件提要求。村里在考虑我母亲的决心、念及我报国从军愿望的坚韧和真诚,在我顺利通过体检和政审后,向上推荐我参军。

金秋十月,稻谷飘香。25日,我收到县征兵办公室批准入伍的书面通知。至此,我终于如愿以偿,梦想成真。又过了三天,领取了崭新的绿色军装、军被、军鞋等个人军需用品,我心花怒放,喜上眉梢。但进入家门,面对年迈的父母,彼此的内心,都有太多的不舍。

11月4日,我在家吃过参军前最后的一顿午餐,望着屋里屋外送行的乡亲,想着自己将要离家远行,难舍家乡、难舍亲人的情愫瞬间升腾,一股愁绪莫名其妙地爬上心头。我回到房间,泪水止不住往下流。洗完澡,穿上制式军服,充满朝气的青春气息洋溢全身,自己倍感轻松的同时,肩上感受到沉甸甸的责任和担负的使命,甚至浮现出自己驰骋疆场,奋勇杀敌,尽现男儿的刚强、威猛、血性的场景,保家卫国、报效祖国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我背上简单行李,跨出家门,告别父老乡亲。此刻,我望见父亲的眼里噙着泪水,我躲闪着他的目光,尽量不与他对视。忽然,他急速转过身,向里屋走去。直到我自己儿子参军离别的那天,我才一下子真正读懂理解了此刻的他。

微微佝偻身体的母亲哽咽着,面命耳提,谆谆告诫:“儿子哟,离开家,就不要想家。要记住:国家国家,先国后家”“如果上了战场,那就要勇敢地想怎样杀敌,不想个人生死!只许前进,不能退缩!”

我带着飞扬的青春梦想,带着母亲的千叮万嘱,带着父老乡亲的殷殷期盼,自行前去马塘征兵站。参加县征兵办组织的隆重欢送大会后,当晚就地而卧一宿。

第二天上午,秋高气爽。我和新战友们胸戴大红花排着整齐的队伍,向马塘水运码头出发。街道两旁人头攒动,彩旗飘扬,锣鼓喧天。送行的小学生们斜背腰鼓,腰系红绸带,挥槌、踢腿、跳跃,彩绸翻飞,灵趣飘逸。激昂铿锵的腰鼓,敲出了家乡人民送别的真情,传递了家乡人民寄予的厚望,迸发出我们报国的壮志豪情!

县征兵办的领导带着我们分乘小火轮从九圩港运河逆流而行,天黑至南通港,再换乘江申114客轮,溯江而上。

第三天中午,抵达目的地南京。从此,我在军营里慢慢成长,虽没有经历战场的洗礼,但有大熔炉内淬炼成钢的荣幸。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四十年,父母已作古十年有余,我也近退休。回望走过的路,母亲的话伴我一生丰盈心灵,让我在茫然时通达,在彷徨时坚定,在消沉时奋发,催我勇敢向前!

本文首发于《三角洲》(2024年第7期 三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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