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黄海之滨,内河河水网密布。幼时,常趁父母不在家,相约小伙伴悄悄登上屋前的小船,双脚跨立两舷,身体左右用力摆晃,横向摇摆小船,或艏艉两人轮流起跳,纵向摇摆小船,使它如秋千荡起来,那时生怕摆幅小,同伴不满意、不过瘾,根本不懂什么叫晕船。少时,赶小海、看潮汐,极目眺望,天苍苍海茫茫,白帆点点,内心盼望着有朝一日能踏上浪尖航行远方,心里装满美好,不懂天高地厚,也不懂什么叫“吐浪”。
四十年前,过完元旦,有幸参加机电水手业务技能培训学习。教员介绍新人出海时身体会出现比晕车更加难受的头晕目眩、肠胃翻腾直至呕吐等现象,脑海中自此有了“吐浪”这个术语。为成为一名不“吐浪”或少“吐浪”的合格水手,我在不断地进行体能锻炼提高体质的同时,常在浪桥上行走、旋梯上翻转、滚轮上转圈,日复一日,持续进行抗眩晕训练。八月份毕业后,被分至东海之滨的石浦船队当水手。
到单位报到后的次日下午,天气一如既往的酷热,但心情格外的爽朗兴奋,盼望已久的出海航行梦想马上能如愿似偿。我与三位新水手穿戴救生衣,跟着老大(指船长)和老轨(轮机长)来到码头,眼见一艘系在码头缆柱上的木质舢舨。它的舷长约三、四米,舷宽和舷高差不多都在一米五左右,好像是机桨一体的。它的艏艉像弯弯的月亮两头尖,更像骄傲的小鸟昂首翘尾;船舷也是高高的,比内河的小船夸张得许多。它随着波涛不停地上下左右前后跳舞,几无消停的片刻。我学着老轨的样子,身体下蹲,重心下移,手抓舷缘,像猫一样躬腰跳入船舱,迅速落座于座板。老大迈着矫健的身躯快捷解缆,一个猴跃稳立舢舨尾部,熟练地启动发动机,载着大家划出一条优雅的弧线,快速驶离港口。刚出铜瓦门,浑浊的海水就变得清澈起来;穿过铜板礁,驶入蚕山,海水变成浅蓝色;驶过三岳山后,海水渐次成为深蓝色。望着蓝蓝的天空,蓝蓝的水,波澜壮阔、浩瀚无垠,头上海鸥翔集,白云飘飘,远处海天一色,如此开启了如诗如梦如仙一般的海上踏浪生活,嘴里情不自禁地哼起了小夜曲。
顶着似火骄阳,灼热烤人;吹着航行风,又倍觉凉爽。经过约一个多小时的航行,老轨指着远处海面上出现的一个隐隐约约的小黑点,说是“那是我们的目的地—南韭山”。大家引颈眺望没多久,忽然大块的乌云快速飘移、持续轮换着压到上空,同时伴着阵阵雷鸣。海风刮起来,汹涌澎湃的大海变得暴躁愤怒起来,掀起巨大的涌浪,排山倒海、气势磅礴。舢舨如浮于水面的一片树叶,处于风雨飘摇中,随之起伏的幅度变大、变频繁、变得更加没有规律。舢舨忽而跌入波谷,旋卷落入“天坑”,海水如翻卷着的山峦高高耸立在四周,仿佛须臾之间会淹没吞噬;忽而被送至波峰,立于高高的山峦之巅,俯看远处层层浪花,在闪电的照耀下,如放牧的羊群,大有“风吹草低见牛羊”之态。这是我第一次航行,坐在座板上无法自主地随舢舨上下跳跃落差高达六七米、颠簸摇晃的倾角超三十多度,此刻内心紧张甚至恐惧。除老大和我外的其他人,胃里翻江倒海,不停地呕吐;有人从出海开始,有人从半途开始;他们吐完食物吐黄汁液再后来干呕。我也有点难受,虽头不昏、目不眩,但也不清醒,处于混沌之中,刚启航时的诗情画意消逝殆尽。
舢舨绕过矮旗山,倾盆大雨铺天盖地而来,大家没带遮雨工具,风吹雨打无处躲藏。大雨从头顶浇到脚,全身湿漉漉都淌着水,没有寸肤是干的,舱底的雨水混着他们的呕吐物很快涨到小腿。出于安全,老大反复提醒大家紧抓两侧舷缘,他沉着驾驶着舢舨傍着捣臼湾咀拐入大潭湾,冲向竹嘴。老轨第一个上岸,接过老大抛来的缆绳系好,大家终于在老大的招呼下登上了韭山列岛。
老大最后一个上岸后,拍了拍我的肩头说:“小伙子脸色苍白,怕什么呢?第一次出海,一点吐浪的迹象都没有,体质不错,一定能成为一名好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