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六
(许起)短篇小书
六六自出生以来没有生过大病,但有耳朵疔宁。疔宁在一般人来说算不上什么正儿八经的病,但对于六六来说,也是够麻烦的,尤其近一次更是搞得他昏天黑地。
六六青年时期就有疔宁了,量不多,去医院的次数不多,步入老年之后,别的东西少了,而疔宁反而多了,一年少不了去医院三四次,镇五官科诸医生成了老相识,其亲热程度不亚朋友。
六六这次左耳有异常,根据以往的经验判断必是疔宁,像以往去诸医生处。诸医生知道他的情况后,做了检查;开了电灯,眼睛带了镜罩,拿了镊子,通过反光镜对左耳反复看了几遍,没有看出个所以然。
“六六,耳朵里干干净净的,从耳道到鼓膜处,没有疔宁,也没有发炎和其他异物。”
“诸医生,我听力十去了八九,跟以前的情况差不多。”六六感到奇怪。
“你耳朵痛不痛?”诸医生和气地问。
“不痛,听不清,尤其是吃了粥或饭,更听不清了。”六六还做了手势。
诸医生重新戴了镜罩检查一遍,还是没有看出异常,“有没有耳鸣的感觉?”
“什么叫耳鸣?”六六听不懂诸医生的话。
“耳鸣就是耳朵里有响声。”诸医生解释说。
“没有,听到响声就好了,耳朵里好像一团棉花塞没了。”
诸医生了解六六,他不会说谎,何况没有必要说谎,于是再次检查了一遍,“六六,真的没有。”六六坚信耳朵里有疔宁,但医生说没有,有什么办法?只好回去了。路上他想诸医生对他够负责的了,反复检查就是,何况以前的疔宁都是他拿掉的,他弄不明白这次为什么看不出?
六六耐着性子让耳朵听不清,而且程度越来越重。虽然头一个月去过诸医生三次,都是无功而回,六六觉得不好意思再去了。
邻居钟纪喜和六六关系极好,称兄道弟地叫。他从和六六的讲话中明显听出六六的听力大不及以前了。了解到六六的情况后提醒说:“你不能吊死在一棵树上,到别的医院去看看,也许能看出个名堂,毛病也看好了。”他告诉六六隔壁镇的朱医生医术很高明,和他关系很好,愿陪他去看看。
六六千恩万谢。
第二天,两人见了朱医生钟纪喜就十分详细地介绍了六六的情况,恳切地说:“这位兄弟比亲兄弟还好,辛苦你好好瞧瞧。”
朱医生点头笑笑,十分认真地检查了两遍,肯定地说:“没有疔宁。”
“会不会有别的病?”
“也没有。中耳道不发炎,鼓膜亮亮的清晰得很,没有穿孔。也许是暂时性耳聋,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两人谢别了朱医生,回来的路上钟纪喜说:“这下你可放心了,耳朵听不清,也许是老聋了。”
“老聋,不会一只耳朵聋,一只耳朵不聋?”
“这你不懂了,你左耳聋得早,右耳聋得晚。这是老人耳聋的常见情况,人老不值钱的道理就是这样。”
“我觉得还是疔宁。”六六对钟纪喜的大论没有认同,但知道钟纪喜是出于好意何况两位医生的答案一致,无法辩解。
过了一段时间,六六觉得左耳越来越不行了;除影响谈话外,头脑里也感到不舒服,想事做事都不如从前了,但有什么办法?
有一天,六六在路上碰到一个叫路路通的小时候伙伴。路路通人极热心,乐于为人分忧排难,但有嘴快的毛病。不过人们只想他的优点而原谅他的缺点。路路通知道六六的情况后告诉他到县城或市城去看看,“越到上面医术越高,检查仪器越先进。”
六六听了路路通的劝告觉得小时候伙伴话有道理,决定立即行动,本想先到县医院再上市医院,经过反复考虑,索性一次解决——直接上市医院。
钟纪喜知道后心想去城里看看也不错,他自告奋勇陪他去。六六婉言谢绝。“喜哥,去城里要一天时间哩,这会耽误你农活的。”
“不耽误,我的活早做好了。陪你去,不要说一天,十天能看好你的病,值。”
六六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说了八个好兄长。
城里的一位医生看后说:“没问题。”
六六听了大失所望,他拉着钟纪喜重新挂了号,而且是专家号,但到门诊室一看,还是那一位。老医生没有不高兴,也没有责怪六六,他理解六六,乡下人来趟城里不容易,来回车费不说,路上起码乘几个钟头的车,连看病搭上一整天,于是又十分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肯定地说:“没有疔宁,真的没有疔宁。”
“我的兄弟觉得不舒服,主要是耳朵听不清。”钟纪喜插话说。
老医生又问了一会病史,沉吟一会说:“可能是神经官能症。”
六六连忙说:“我怎么是神经官能症呢,我的神经好着呢。”
“你自己不知,”老医生温和地说,“你的病情就是这样。我给你开点药过段时间会好些的,慢慢就痊愈了。”
六六明知不对,但没有办法只能回家。
回来的路上六六还是对钟纪喜说耳朵里有疔宁,“我自己的毛病自得知。”
“你太固执了。”钟纪喜埋怨说:“人家老医生经过那么多,经验一船一船的,要相信他,要认真地吃,一顿也不能落下。我听说神经官能症是没有毛病,心里出了毛病,老想有这个病,经过老医生的调理也许好了。”
六六虽然心里不服,但没有办法说服钟纪喜。既然大医院也看过了,没地方看了 ,吃完药也许好了,就是好一点点,还要去复一次,但药吃完了,一点没有好,他告诉了钟纪喜。钟纪喜听后也无能为力了,他苦笑着摇摇头。“那怎么办?”
“挺把。”六六叹了口气说。
钟纪喜还是挺关心六六的,他对六六的妻子说:“弟妹,六六的耳朵听不清,我和他讲话中明显感到了,医生们都说不是疔宁,这是不错的,我看是老聋了。我大他几岁,虽没有聋,也觉得不如以前了,各人的身体情况不一样。年纪大的人阳气少了,手脚感到发冷,耳朵听不清,六六的手脚倒还利索,像个年轻人,不过耳朵先老了。要不要看看中医,补补阳气,补补腰子(肾)。我听人讲腰子好,耳朵也好。中药可以补腰子,吃的菜也有补腰子的;蔬菜中韭菜就很好。荤菜中更多,冷天吃羊肉,热天吃牛肉,肯定能把六六的阳气补回来。”
六六的妻子听了点点头说:“喜哥说的对极了,六六的耳朵听不清,我为他着急。你为他着想,为他忙这忙那,天生一对好兄弟,他一直在我面前称赞你。你的话他是认真听的,对我就不一样了,动不动就吼我,好像他的病是我害他得的。喜哥我听你的话,弄些补阳的菜,你要劝他吃,否则我吃力不讨好。”
“我会劝他的。”
“那谢谢喜哥了。”
有一天,六六在路上碰到路路通,路路通挺关心六六的,特地问起有没有进城去看看。六六照实说了,“医生说我是神经官能症,我看不是。”
“医生的话是不错的,要听。不要想太多了,你的病就是想得太多,所以医生说你是神经官能症。慢慢来,头脑里要想开点。”路路通安慰说,“也许你不想了就好了。”
“我看还是疔宁。”
路路通摇摇头说:“你太固执,以前好像不是这样的。”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有的熟人碰到六六,打招呼或讲话中发现六六听力差,问明情况,六六坚持说耳朵里有疔宁,有的劝说,有的摇头。半个月过去了,六六的听力没有恢复,而医生说他神经官能症的事大家都知道了。许多人都说他生了神经官能症,有的人理解为神经病,还有一些不懂事理的人在背后叫他为神经病六六,和六六的交往中多了几分小心。
钟纪喜知道了很生气,出来辩解几次,但越辩解越像真的一样。
也许天有不测风云,六六病没好,这回摊上钟纪喜了。钟纪喜得了胆石症,医生说要手术,大医院没床位,镇医院又不让做,只好转到县医院。六六是知恩图报;他和钟纪喜的儿子把病人送到县医院。手术那天又特和钟纪喜老伴及儿子守在手术室门口,等病人手术后送进病房,之后又看望了三四次。
一天,六六来到医院,见钟纪喜的儿子伤风了,估计是夜里陪病人辛苦和近几天天气寒冷所致。他陪钟纪喜儿子一起去了内科,配药时正好路过五官科。
钟纪喜的儿子对六六说:“六叔,你听力越来越差,要不要进去看一下?”
六六摇摇头,“大医院都看过了,中医院能看出来?算了。”
“反正来了,顺便看一下,碰碰额骨头。(运气)”
“额骨头轮不到我。”
“不一定,”钟纪喜儿子劝着说,“十次中只要碰到一次就够了。”
六六本想拒绝,见钟纪喜儿子这么热心,不好辜负人家一片好心。看不好也无妨,最多扔掉几个挂号钱,不抱希望地跟着钟纪喜儿子挂了号,进了五官科。
五官科里一个病人没有,一个男医生坐在那里。男医生个子不高,体型适中,但肤色较黑,像个乡下人,没有一点医生相,穿着工作服,胸前挂了一块塑料小牌子,镶了他的相片。钟纪喜儿子看清牌子上写着医师字样,暗想怎么会不是副主任或主任?估计医术不高,今天又白看一次。反过来想有看无看譬如不看。男医生的旁边坐着一位女医生,二十来岁。
男医生叫六六坐下,详细问了病史,戴着镜罩,朝六六左耳瞧了好长时间,没有吭声。放下镜罩,休息一会,重新戴上镜罩,又仔细看了一会,“你这老同志,耳朵里有一块很大的特殊疔宁。”说着放下镜罩,回头对旁边的女医生说:“你看看,特别鼓膜处。”
女医生看了好长时间放下镜罩,“不太清楚。”
“这块疔宁是透明的,贴在鼓膜上,因为透明,很容易当做鼓膜,我刚学医时就碰到这情况,当时也没看出来。我的老师很有经验,他告诉了我。因为贴在中耳道白色透明的疔宁不多,人们很容易忽略,而贴在鼓膜的又是少之又少,我从医三十多年,年轻时碰到一次,今天又碰到一次,要不是上次经历过,也许看不出来。”
六六和钟纪喜儿子听了才知原委。
女医生根据男医生的指点也看清了疔宁,“我来把它取出来。”
“好的。取时须极小心。”男医生说,“取时从耳壁和鼓膜之间开始,决不能从鼓膜中间处取,否则容易弄破鼓膜,要一点一点剥过去。”
女医生要按以往的方法给六六放双氧水,男医生立即阻止说:“不行,弄湿了鼓膜和疔宁粘在一起,剥离时容易弄破鼓膜,老人年纪大了,鼓膜再生能力差,几乎不能恢复,这样左耳就会丧失听觉,你小心把它取出,保护好鼓膜。”
女医生在男医生的指导下花足耐心用了很长时间小心翼翼把疔宁取了出来。
六六的左耳一下子听清了,头脑里模糊的感觉也没有了。欣喜地望着两位医生,要了那块疔宁,十分认真看了起来:疔宁像一个白色透明的塑料小药瓶盖的里一层垫盖,其白色透明就像玻璃,怪不得很多医生误诊。
疔宁上面有三个黑色小圆点,小圆点有点湿,像被雾气雾过的,不过整个盖状的疔宁还是干燥的。
六六想如果拖下去,小圆点肯定会变成大圆点,最后连成一片,一旦疔宁和鼓膜全部连在一起,即使看出也无法取出,左耳肯定聋。六六想到这里,不觉打了个寒颤,暗想碰到两位好医生。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说:“你们是我的救星。”
“不,不”。两位医生吃一惊,连忙把他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