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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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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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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挽

阿挽

 天,慢慢夜了。

 阿挽坐在客堂里,兰花着两个指头搭在酒杯上,眼睛久久向着窗外;既像欣赏外面的景致,又像想着心事。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噼噼啪啪打在窗沿上,阿挽越看越精神,以致连嘴里的五香牛肉也忘了嚼,一个多月了,只下这场雨,意味着什么?阿挽顶清楚;外面的雨就像飞来的花纸头,一张张往窗里落,刚才邻居根福来借雨衣来借锹,他再三叮嘱,“这天,对鱼不利”。

 根福走了,村里的人走了。他们开着挂机摇着船,心急如焚地到自己家的承包鱼池上去了。唯阿挽不去,他是有福气人,前两天逛逛城,在他的最牛兄弟——冷冻厂经理那里玩了个痛快,现在笃定泰山地待在家里,他对妻子说:“明天有好戏唱了”。说着带着神秘神态地眨眨眼。

 妻子明白他的意思,白了他一眼,阿挽见妻子如此表情,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吃喝起来。

 第二天,天未亮透,妻子急急推醒他,“村里的鱼池大都翻了池,根福已捞来一些死鱼。”

 阿挽起床,干哼一声,披上西装,歪着头问,“厉不厉害?”他听了妻子回答点点头,“天照应。”

 吃罢早饭,阿挽提着秤出了门,他想法叫来一辆大卡车,停在水陆都交通方便的施巷桥边,他悄悄下了车,叫司机待在那里不吭声。

  天亮了,浓浓的晨雾不但把远处的山峦藏了起来,连近处的施巷桥也模糊不清。阿挽在这模糊不清的天地间听到了哭声,叫声和车子上的急促喇叭声。他心中一喜,感谢雾帮了他的忙,雾可使他看不清对方的痛苦的脸,更可掩盖他的真面目。

“雾得越重,鱼死得更多”。阿挽晓得鱼池里的鱼还在死。

  他两手插在裤袋里,头放低一点,装成一个过路人的样子,在公路处慢慢朝前走去,眼光注视着两旁。两侧的死鱼在公路两旁摊得遍地都是;大的一堆,小的一滩,堆和摊的鱼高高低低连接过去.........那些因缺氧而窒息的草鱼、扁鱼、鲢鱼.......直挺挺地横躺着。“这些都是当年的饭。”他听到那些带哭腔的声音在互相诉着苦,把头别过去,快走了两步。

  阿挽发现不少人家死鱼堆里有鲤鱼,这些人家的鱼死得差不多了,他仿佛有了恻隐之心,但这念头一闪而过,他脑海中有了初步的价格。

 阿挽还不放心,继续走过去,看见根福就在前面,他只当没看见,拐到桥的另一侧。他睁大眼朝桥下望望,施巷港里影影绰绰塞满了装死鱼的农船。他看见两人抬着一筐死鱼从船上上来,他们赤着脚,艰难地经过他身旁时,前面一人脚一滑,打了个趔趄,他一急,伸手扶了那人一把。那人感激地朝他望望,“阿挽老板,”对方看清了他的脸,急切地问了一声,“鱼收不收?”

 “收的,汽车还未来。”他也看清了对方的脸,灰白灰白的,不知是雾还是下水捞鱼的缘故,头发贴紧耳边,湿漉漉的一团。

 “卖鱼吃喽!”他耳内充满着凄惨的叫卖声,“嘻嘻,浮头鱼有啥吃头。”这种声音也时时钻进耳内,他心中暗笑一声,心中的价格完全确定了。

 他回到根福身边,看见根福蹲在地上,两手抱着胸,嘴边烧着香烟对着死鱼发愣。阿挽打了招呼,根福才仰起头来,“看来今后只好把嘴封起来了。”他明白根福的话意,“可惜,可惜。”他说着摇摇头,那脸比根福还阴。

阿挽开始收鱼,面孔熟悉的和陌生的都收。一面收一面同情地说:“真可惜,一年收入泡汤了。”他的话很中听,鱼一担一担往他车上挑。根福跟他商量,“价钱能否上一点”。

 阿挽眨了一下眼,爽快地说:“好,好!每担上五元。”他当然解释出足了,一元一斤,够高的了,城里人门槛精,不知能否脱手?他忍痛割爱是表表自己心迹,“天地良心。”他发了誓,根福觉得不好意思。

 阿挽秤鱼总是秤得平平的,“这些鱼都是你们起五更摸黄昏到太湖里去捞水草服侍长大的,真不容易,现在得了这个结果。”他秤了一车鱼,说了一车好话。

 有一个年轻人发现他多次把手指压在秤杆上,向他指了出来,他马上瞪起眼,“你不肯卖无所谓,贱东贱西的,我骗你的秤?”他又装模作样重秤了一遍,“你看好,眼睛睁睁开。”他没等对方看清楚,就把秤收了回去,“怎么样?”他脸挂着冷笑。

 阿挽见对方不吭声,哗的一下,把死鱼倒在地上,“你去卖给别人吧。”

 “算了,阿挽老板。”有人出来打了圆场,“他一池鱼死光,想多卖点钱。”

 “多卖点钱可以理解,总不能血口喷人。”阿挽愤愤不平。

 那个年轻人把头颈一犟,“不要就不要。”根福看到这种情况,拍拍那年轻人的肩膀,“捞点落水帐算了。”那年轻人就是不听。

 根福不再劝了,他把死鱼卖了,还要到鱼池里去摸沉在水底的鱼。

 那年轻人守着死鱼等买客,他看见卖死鱼的多,买死鱼的少,至于像阿挽这样用卡车收的,只有两三人。而卖死鱼的船有上百户,卡车上挤满了卖死鱼的人,他估计自己难挤上去,希望再来几辆,价钱高的,秤得公道的,耐着性子等了几个时辰,没等到卡车来,等来了源源不断的装来死鱼的农船。价格在跌,死鱼颜色在变,他才想到阿挽,觉得应该听一听根福的劝告——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后悔已经为时已晚。阿挽已上路半个时辰,他醒悟拨错了算盘。

 阿挽把死鱼送到城里,找到了冷库厂经理,一边递烟一边笑着说,“我几家亲戚牵鱼,几只鱼贩子船没来,事情弄僵,我想到你,你一定会帮忙的。”

 经理接着烟看着鱼说:“怎么没一条活的,而且颜色不对。”

“这么多路,怎会不死,除非放氧气。”

 经理觉得有理,点点头,“价格呢,总不能按活鱼价算。”

 “那当然了。”阿挽连声附和,“活鱼每斤二元五角,我要二元,你不会吃亏,这些鱼现在虽然难看点,放在冷库里一冰,就会像活鱼一样。”

 “话虽说得有理,但你价格高了点,一元八角怎么样?”

 “一元九角,再不能少了,我出了血本,否则难向亲戚交账。”

 经理无可奈何点了点头。

 阿挽把卡车开回家,路过施巷桥,见两旁的死鱼还有几卡车,他晓得这些鱼是死了沉下去,在水中浸了几个小时又浮上来的,他不但看见了苍蝇,还闻到了臭气。

 人们叫他停下来,他依了大家,“这些,”他指了指鱼,“扔到太湖里去怕弄脏水。”“你譬如做件善事,装去,多少值几个钱。”有人说,有人投来求助的目光。

 “怎算呢?”他的目光扫了大家一下,无意间碰到那年轻人的死鱼滩上,他冷笑一声。

 有人说三角1斤有人说两角1斤。根福踏出来说,“我的算两角1斤。”他指了指那年轻人,“他的算三角1斤。你吃点亏,他一早晨只卖掉两筐鱼,不足他家整个死鱼的另头,我想你会答应的,算看在我那老脸上,这样他还少卖许多钱。”

 根福和其他人又说了不少好话。阿挽才答应下来,“好吧,看在大家面上,以后一张嘴里关封点。”大家一致称赞阿挽宰相肚里能撑船。

 阿挽收完那年轻人的鱼对大家说:“货有味,一车下来,我老命不保,我看一筐算七十斤,多算点,每筐算十五元,你们认为合算的话倒上来,不好的话我开车走了。”

 他的话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说好的认为捞个十元八元也好,说不好的认为一斤鱼一斤盐钱不值,“木排漂走了,棒子救不了急。”

 毕竟认为棒子也好的人多,阿挽一卡车死鱼很快就装满了,他看见根福身边还有一摊鱼,忙问,“不带去?”

根福点点头,“好的已秤给你了,发酵的不害人了。”

 阿挽笑着骂根福是寿头,“钞票不好买甜的咸的吃的。”他把东西收拾好,又进城了。

 阿挽这一车死鱼又脱了手。

 阿挽辛苦一天,够疲劳的,不过心里还算满意—他的存折上多了一个五位数,同时还获得一个好名声—精明强悍。

 他靠在沙发上,极小心地抚摸那杆秤,想到冷冻厂的臭鱼,又想到根福他们扔在施巷港里的臭鱼,不由迸出一句,“天晓得。”

 妻子进来埋怨他,怎好意思赚根福的钱,邻居隔壁的。“黄鼠狼还留三家门面呢。”阿挽不由怒起,他觉得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一口怨气升上来,他用力拍了一记,没想到妻子一让,手指击到秤杆上。啪的一身,秤杆断了。他一愣,失了一件传家宝——虽然这秤杆只值两位数,心中的火窜上窜下,“你这贱货!”他吼着,使出浑身力气。

 根福跑过来劝住阿挽,对阿挽妻子说,“多亏阿挽哥帮忙,否则还要少卖不少钱。”

死鱼事件之后,村里决定动员大家买打水机,并给予经济上帮助。鱼浮头时打水救鱼,后来再也没有发生大批死鱼之事。

阿挽很不痛快心里骂道,“这个可恶的村长,断了我的财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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