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巧元还席

宋巧元是个泥水匠，做活很动脑子，做的活几年后已上档次，十几年后在当地颇有名气，很得一方人的称赞。他没有沾沾自喜，总谦虚地说：“过奖了，我做的活和大家一样。”

他虽不是工头，可威望比工头还高。别的匠人要拍工头的马屁，为的是那只饭碗。但他从不，相反工头时不时讨好他，生怕哪一天反炒了工头的鱿鱼。

宋巧元技术很高，脾气不高。一直为人低调；对工头、工友和房主都客客气气，这样更得到人们的尊重。

宋巧元名气在外，少不了有人慕名拜师，很想得到他的真传。他也没有让大家失望；热情接受，施教时不藏一点匿一点，慷慨地把自己做活的窍门和盘托出，致使徒弟们技术大增，没几年都能独当一面。

最近，邻村小伙子小唐求教，小唐和宋巧元关系八百子打不到一杆，又是外村的，宋巧元本不想收了：多收一个徒弟多一份劳碌。无奈小唐锲而不舍，韧性极足，四顾家门态度诚恳。宋巧元很感动：刘备请诸葛亮做军师也只有三次，小唐竟用四次，说不定还有五次、六次。他想自己没有孔明之才，受到的礼遇比孔明还高，不好意思只能接受了。

宋巧元和小唐一起干活时特别关照：“墙要砌得挺，一点不能马虎，一幢楼房的质量很关键，墙面的好坏决定房子的美观。”他做了示范，将手里的砖头戏样法翻了个跟头，涂上一点水泥浆，放在墙上，一纳一横轻轻一敲就成了。小唐学着他的样，“铛、铛、铛”三下也未成，而且砖头放得也有点歪斜。

宋巧元没有说他笨，鼓励他慢慢来，说是自己刚学时也是这样，甚至没有小唐现在的好，宋巧元的鼓励使小唐信心大增。

宋巧元自己砌难度较高的墙角和屋檐边，叫小唐砌中间，为的是既能培养小唐又能保证房子的质量。他想让小唐熟练了再放手砌难度较高的地方，语重心长地说：“你虽有进步，还要努力，看我怎么砌的，要捉摸捉摸，这样才能记牢。”

他把一些技术的要领仔细讲了一遍，这些要领是他日积月累的经验。他觉得技术一人好不算好，大家好才能保证房子的质量好。同时也去掉那种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陈旧观念，告诉小唐歇工后在家里练，反复练才能技术提高。

小唐很感动，照着师傅的要求做。宋巧元很高兴，觉得这个徒弟收对了。不过他发现小唐对技术看重而对造房材料不珍惜；水泥在砌墙时常不注意落在地下，砖头专拣好的砌，形状不好的半块或小半块被遗弃了。有时为了需用大半块砖把整块砖打碎，打得不巧了又打第二块砖，砖头浪费不少。

宋巧元批评说：“形状不好的半块砖和小半块砖虽然难砌，但一定要砌的，否则浪费了。匠人的技术展示是多方面的，利用好砖头是其中之一，房主委托我们，我们要对得起他们委托。”

宋巧元一面拿起一块三角形的砖头放在墙上一面说：“开始砌得慢一点不要紧，熟能生巧，巧了自然快了，用好料是锻炼匠人基本功。砌砖时思想要集中，不东张西望，不多说话，烟尽量少抽或不抽，用砖时眼睛要灵活，对需要什么样砖头要有一个正确的判断，全块砖和半块砖要合理搭配。”

小唐按照做了，进步很快，同班匠人赞叹：强将手下无弱兵。

　   宋巧元不但被工头、工友看重，连房主也心生佩服；造一幢楼房除筹钱筹料外，还要在其他方面花不少心思，质量是最重要的；百年大计，传给后代的，一点不能马虎。免不了要到工地看看，一方面给水给烟，另一方面看工程进度和质量。

他发现宋巧元技术出众，又对质量把关很严，起到一个把关师傅作用，不免暗暗赞叹，同时想到要在别人不在场的情况下多给宋巧元一包上等的好烟，以表示对宋巧元的感谢。

宋巧元没有接受，真挚地说：“东家，你每天给每人一包烟够多的了，不要再给我了。”

“你技术比别人高，又为我多操心，给包好烟是应该的。”

“房子是大家一起造的，多给我反而不好，别人知道了有想法的，对造房质量不利。你会好心办坏事，所以万不可做，你拿回去。”

“这次务必收下，今后不给了。”

“今日做事今日清。”宋巧元想到收了今日会有明日。

“那包烟怎么办？我自己又不抽烟。”

“和小店老板商量一下，你买了他那么多烟，退一包烟应该同意的。”

房主暗暗佩服宋巧元的为人，心想在完工酒那天一定要敬他一杯。

春风催桃红，春雨润柳绿。新房子造在青山绿水之间的田野上，分外醒目；那粉墙黛瓦透出江南水乡的房子风格，和原来别人造好的房子组成了一道优美的风景线。

房主很高兴，暗暗想自己一生的劳作结出了丰硕的成果，也感谢匠人们认真做工。他首先想到应定在完工后第八天来办，讨个好口彩，让自己家好好发一发，让自己的子孙后代发上加发。

他要请的客人第一人是宋巧元；因为他的把关，房子才造得如此称心。房主满心欢喜地跑到宋巧元家，说：“巧元师傅，我完工酒定在八号，你一定要来捧场呀！”

宋巧元笑着说：“好！很好。”匠人吃完工酒，天经地义，用不着客套，宋巧元真心地说：“造一幢楼房，很不容易，是要拣个好日子，八号定得好。”

“那你早点来呀！”

“八号我娘舅家有事叫我去，不来了，心意我领了，向你请个假。”

“啊呀，真不巧。”房主一愣，随后理解地说，“除了娘舅无大客，娘舅家有事应该去……”房主低头想了一下说，“我推后两天，改在十号。”

“东家，八号就八号，为我一人改日期不妥，我会过意不去的。”

房主笑着说：“十号也不错，十全十美，我看比八号更好，你不来就不十全十美了。”房主看宋巧元还想说什么，马上接着说，“这事我定了，另外我想在那天敬你一杯酒，你给我一个机会。”房主真诚地笑着说。

宋巧元很感动，告诫自己今后做人做事应更加用心，好对得起人们对他的一片情意。

宋巧元的肠胃功能很好，是几十年无数次酒席中锻炼出来的，也算百炼成钢了。但凡事没有绝对；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江大海能过，不代表小沟小河一定能过，就是这家完工酒，使他的人生出现转折。

房主祖上根枝发达，人丁兴旺，亲戚很多。他认为这次造楼房既改善了自己住房条件，又在亲戚面前挣足面子，觉得这次办事要做得风光一点，但深知自己虽不能说是无能之辈，也不敢称强人，而对此件大事，做起来有点力不从心。

他不能毁了这个机会，特地选了一个在他看起来能力强又十分要好的亲戚来帮忙，把选厨师，选食材都委托给那人。那人接受时大将风度地说：“我办事，你放心！”

房主很高兴，一块大石头落地。没想到那人是绣花枕头，外面很像样，里面一包草，牛皮吹得应天响，做事不怎么的。常言道；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能吹的，没有本事装有本事，势必把事办得稀里哗啦；房主托给他的事没能办到位，以致把没有煮透的海鲜给客人吃了，闹得食客大军一拨一拨往医院里跑。

房主慌了，没想到天降大祸，心急火燎跑到医院。还好，幸亏现在医疗水平好，没出大事，一部分人已经治疗好了，还有一部分需继续治疗一二天，无人危险。

房主这才定心，他想破点财消灾还算好。他扫视了整个内科没看到宋巧元的影子，心中不免不安，也问过其他人，其中包括匠人都说没见。

房主清楚记得和宋巧元碰过杯的，宋巧元爽快喝了。他叫宋巧元多吃点菜，宋巧元客气，他特地拣了一块海鲜给宋巧元，宋巧元吃了。宋巧元身体再好，不可能不受到伤害。是否伤害大了，房主头上冒出冷汗，拔脚往宋巧元家里跑。

宋巧元正待在家里客堂里，闷着头抽烟消愁，倒不是对自己身体着急，而是对房主家集体食物中毒自责；如果不是因他推后两天，情况也许两样，海鲜的质量每天都不同，也许八号是好的，十号是差的，厨师可能把海鲜煮透，完全可避免事故的发生。嗨，今后碰到房主如何面对？

想到曹操，曹操就到，房主急步进门，开口就问：“巧元师傅，感到怎样？”

“我没事。”宋巧元马上迎了上去，没想到房主上门来了，是不是来兴师问罪？

“要不要到医院里去挂点盐水，盐水很有用，挂了轻的好了，重的再挂一两天。”

“不用，不用。”宋巧元很感动，房主的表情没有责怪意思，反而这样关心。他为了让房主放心，扬起手，挥了一下说：“我的身体久经江湖，吃千家饭吃出来的，虽不能夸口铜铸铁炼，也算一等好身材。”宋巧元微笑着说，“何况那天有事走得早，故而无妨。”他为了证明自己没说假话，用拳头在自己胸前擂了一下，又纵身两跳，随后一个燕子翻身的跟斗。

“巧元师傅好身体，好功夫。”房主伸出大拇指，心也定了。

宋巧元用谦虚的表情笑了笑，随即脸色阴沉下来，带有歉意的口气说；“要不是你为我推迟两天，也许不会出事……”

“……这不关你的事，不关你的事。”房主连忙打断宋巧元的话，“厨师没做好，跟早两天晚两天不搭界。如果厨师做事和你一样尽心尽力，肯定不会这样，这笔账不能划到你头上，划到你头上不公平。”

房主安慰宋巧元几句，走了。走时叮嘱说：“以后如有不舒服，到医院里去，医药费我来。”

房主离开没多久，也许宋巧元头脑中的思想顾虑去了，肚中的事显出来了，隐隐感到肚中不适，又泻了两次，知道自己牛吹大了。不过，既然夸下海口，也只好忍了，实在忍不住，自己跑到药房买了一盒止泻药，吃后感到好了不少，但远没有达到药到病除的效果。他也没有到医院，更没告诉房主。

几天后新的房子要开工，免不了吃开工酒，这是造每幢新房子必备的程序，按常规是参加造房的匠人必请，技术好的匠人更高看一等。宋巧元是必请人之一。他有心理准备，可惜的现在肚子不争气，有点肚膛推出木柴的感觉。

他和那家房主请假商量，新房主明白；少掉一个二三流的匠人无妨，而少了一个顶梁柱师傅不行。好如一个戏班子缺了主角一样，做出的戏好不了多少，故而没有答应宋巧元要求。

宋巧元无法，只能使出上次用过的伎俩，说亲戚家有事，而且这亲戚曾有恩于他，不能不去，新房主通情达理，又赞扬宋巧元的为人，问什么时候去？

“明天。”

“那我改后天办。”

宋巧元没想到这个房主和前一个房主像一个师傅教出的弟子，做法很是相似。一日被蛇咬，十年怕绳子，前车之鉴，他再不能犯相同的错误，否则罪上加罪。

他连忙说：“我那亲戚家事不多，我明天上午带个徒弟去，不要半天办好赶回来。你不要改日子了，造房是大事，开工酒是造房子的开端，定好的日子一定好日子，不能随随便便改，开席前我一定赶过来，即使那事完不成也要放一放，我家亲戚重要，你家造房的事更重要。”

“好，谢谢师傅。”新房主以前知道宋巧元的为人，现在看名不虚传。

“你太客气了。”宋巧元脸红了一下；吃人家酒菜，人家还要谢他，这主要是看重他的技术。人生在外，名气重要，信用更重要，他要对得起人们对他的看重；必须到场应酬式吃一点算了，倒原来吃三杯酒，现吃一杯，原吃两个钟头，现半个小时，蜻蜓点水式动一下筷子算了。

宋巧元想法很好，做起来不好，新房主是殷实人家，又为人豪爽，待客大方，除酒菜丰盛外，还让不满十人的匠人吃十人的一桌，即使有别的客人来也安排在别的桌子上。

也许是酒菜丰盛的作用，开席没有多久就进入高潮，一个做工不上等但殷勤上等的匠人老王，为了掩饰平时做工的无能，想通过献殷勤讨好工头和上等匠人，既能保住饭碗又能博一席之地，起来敬酒了。

“老板，来，干一杯。祝你生意发达，财源滚滚，新房子一幢接一幢造起来，我们大家靠福。”他露出动人的笑容，为老板倒好酒，把酒杯送到老板手里，自己端起酒杯，等待老板回应。

老板知道手下拍他马屁，当然高兴，赚钱靠手下，否则谁给你钱？对方虽技不出众，也是不可缺的人，将才有将才的作用，兵才有兵才的作用，有时候兵才的作用不比将才的作用小，能用好两才才能称得上帅才。于是带着笑和老王碰了杯，一饮而尽，尽显帅才风度：“王师傅，一点不剩。”他兰花了两个手指捏着酒杯，表现了优雅姿势。

“老板豪爽！是做大事的。”老王再次动人一笑。

“靠大家，靠大家。”老板中气很足，讲的话当然响亮，大手一挥，好似检阅台上的大人物。

“老板好气派！”同座的人哈哈笑了，这一笑表示赞同老板动作的好，同时也调动了现场气氛。

宋巧元是个例外，对老板的动作不作任何表示，对热烈的气氛也不感兴趣，相反有一种担心；担心老王借这气氛来敬他的酒，这是以前常有的事，希望今天免了那道礼节。他心里想今天不会有了，开席前他曾向老王打过招呼。

正当他笃定泰山时，不知老王健忘还是实在舍不得这个机会，瞎俭俭来敬他酒了。“巧元师傅，你是我班匠人一只鼎，这杯酒不能不敬。”老王露出真挚的笑容，为巧元倒好酒，把酒杯送到宋巧元手里。

“王师傅，这两天我肠胃不争气，酒免了吧。”宋巧元虽然心里埋怨老王，还是礼貌地说。

“不行，这杯酒你一定干了，否则你看不起我。”老王把急话都说了。

“干了吧，巧元师傅。”有人打圆场地说，“王师傅那样诚心。”

“干吧。”其他人也附和，并且都停了筷望着他俩。

宋巧元深知老王的诚心，何况老王一向敬重他，这不但源于老王技不出众，而他又不善言词，一直受某些不轨之徒的欺负。宋巧元多次直言相助，尽管这样，这免不了带有卑微的心态，接受有些人对他不屑的眼神。如果现在不接受敬酒，别人会误以为自己借口不给老王面子，使他在老王卑微的心态上插上一刀。这无疑是宋巧元认为不可以做的。人生在世，不能只为自己想，也应该为别人想，尤其是为弱者着想。

宋巧元处于两难之中，稍一犹豫，很快作出决断。“既然王师傅敬的，大家说了，我吃！大家开心。”宋巧元既是说给老王听的，更是说给大家听的，咬咬牙，一饮而尽。

老王感激地望着宋巧元，那卑微的脸上现出红晕，伸出一只大拇指：“好！”

宋巧元看到老王由可怜转向喜悦的神态，同情地望了一眼，伸出大拇指，“好！谢谢王师傅。”心想喝了这杯酒值了，正当暗自欣慰时，隐隐感到肠胃的抗议，赶快拣了点菜送进嘴里，来一点对肠胃的安抚。

“师傅，我也敬你一杯。”小唐学着老王的样，把酒斟好送到宋巧元手里。宋巧元一个咯噔；小唐真不懂事，还不知道师傅近来的身体情况，也来瞎凑热闹，但又不能训斥小唐，否则小唐自尊心会受到伤害。

“小唐，我今天酒量不好，改天吧。”宋巧元用眼神要求徒弟。

小唐没理解师傅的意思，反误认为师傅不给他面子，委屈地说：“王师傅的敬酒你吃，我的不吃，是否我做得不好？”

宋巧元没想到接受老王的酒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后悔没有用，他用眼扫了扫四周，人们都看着他。

老板用劝告的口气说：“既然徒弟敬你酒，哪有不受之理？”其他人都依附老板的话。宋巧元想事情弄成这样，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他对这个徒弟十分喜欢的，不能屈了他，硬硬头皮灌了下去。

人们发出一片欢呼声，小唐笑了，老板笑了，老王和其他人都笑了，宋巧元也只得陪着笑了。他心里明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也许还有第三人第四人来敬酒，不接受很难，这样身体非垮不可。他灵机一动，借口方便，出门到一个僻静处，用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给老婆翠仙，简要说明吃酒情况，叫她两分钟内打电话来，说家中有事回去。

宋巧元的计谋很好，一切都按照他设想的进行着。回到屋不久，第三个人正要敬他酒，手机响了。他装模作样地听了一会，对大家说：“老婆说家中有人来，必须回去，老婆的话不能不听，我暂去一下，你们慢用，尽兴。我如有可能，再来聚兴。”他像诸葛亮借东风那样成功，顺理成章回到家里，酒菜吃得不多，没有吐，但毕竟还是受到一点伤害，使原来的疾病加重一点。

生活要过下去，活还要干下去，完工酒和开工酒照样吃。

虽然宋巧元处处当心，事事提防，能推则推，能少吃就少吃，但一次次的伤害是免不了的。就像一只健腿被人家无意踢一脚无妨，而有伤口的地方被人轻轻碰到一点也痛得难受，何况酒台上菜大多不是甜就是辣，或多或少对肠胃不利，避开是不可能的。

宋巧元的涵养功夫极好，总是在折磨中默默熬着，有时也到药房里买点药吃，病时好时坏，时轻时重，这样拖了好多年。

有一天实在熬不住了，只好到医院就诊。医生问了他的病史，看了他的神态，皱着眉摇摇头，开了个单子叫他做胃镜。他也只能老老实实听医生的话。检查结束后医生问他有没有人陪他来？

“我老婆来的，她不识字，懂得也少，你告诉我好了。”宋巧元是吃千家饭的，也算在江湖上混的，人世间一切情况多少懂一点；医生不直接把检查结果告诉他，说明情况不妙。

“既然你老婆来了，和她说，这样便于更好照顾你。”

既然医生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坚持没有用，听医生的，自己出去。

翠仙进去后，医生说病人是一字之病，而且已到晚期，告诉她今后如何如何。

宋巧元从老婆出来的表情已明白一切，但还是平静地问：“医生怎么说？”

“没有肯定，只说在肚里夹了一点肉，切片检查。”

“什么时候出报告？”

“一个礼拜。”

一个礼拜后宋巧元再问老婆，翠仙吞吞吐吐说没事，开点药吃吃。宋巧元彻底明白。他没有再问老婆，翠仙胆小，经不起风浪，多问她反而不好，自己是男人，有事男人担着。

第二天他趁翠仙去镇上把家里翻了个遍，好不容易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找到切片诊断书，看了一下放回原处，暗暗想老婆对藏东西还是那么精明。

宋巧元走到医院为检查他的医生处，开门见山地说：“我检查结果看到了，能不能开刀？”

医生一愣，心里埋怨这个女人一点不机灵，然后婉转地说：“暂时不能手术，我昨天已开点药你老婆带回去，等吃了一段时间再说。”

“那需要多少时间？”

“暂不能定，看治疗效果。”

宋巧元不再问了，多问没有用，何况还有别的病人，医生不能只为他一人。他到公园里去待了半天，买了一包中华牌香烟，闷头抽了一半。

翠仙很爱丈夫，曾因丈夫的能干而自豪。正因为看到丈夫做事能干，误认为一切都能干，开始丈夫得病劝过要认真就医，丈夫敷衍了事，估计不会有大碍。

十桃九蛀，哪个人的身上没有一点毛病？这种想法一直支配着她的大脑，现在事情已到这一地步，后悔莫及。她曾经要求医生为他丈夫开刀，医生说坏细胞已转移，手术毫无意义，她觉得天塌下来了。

宋巧元是棵大树，背靠大树好乘凉，现在大树将倒，她怎么不心酸。她不死心；想尽办法给丈夫看病，从镇医院到县医院，又陪丈夫跑到城市医院，得到差不多的回答。以前丈夫在前方，她在后方。现在丈夫在后方，她在前方，果断地挑起前方的担子。丈夫的徒弟也出钱出力，为的他好，尤其小唐，更加卖力。

宋巧元明白，疾病这敌人是强大的，自己已是残兵弱将，虽经多方努力，回天无力，照这样下去，必会债台高筑，老婆怎么办？还要拖累儿女，拖累他徒弟们，他们也有家。添油战术不行，只能放弃。

翠仙不肯，百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何况现在医药费报销比例很大。不到山穷水尽不能放弃。宋巧元对翠仙说：“不要把钱扔到河里去了，弄个水霹雳（水漂漂）有啥意思。”

“医生说还有希望。”

宋巧元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上街去了。

第二天晚上，宋巧元把昨天在镇上农药店买了一瓶一百毫升的草胺磷倒进一杯红高粱酒里，闭着眼喝了下去。

等翠仙发现不妙把他送到医院抢救，已经无济于事了。

宋巧元的儿子在桌子抽屉里发现一张遗嘱：

办事不要寒酸，以前一直吃人家的，这次还还席。另外海鲜要煮透，别的酒菜安全把好关。

翠仙听了丈夫的话，上好的酒席办了三天。

许多人都来帮忙，这些人不是翠仙请的，是自己来的。

事后老王叹息说：“巧元师傅是聪明能干人，聪明人竟也会钻牛角尖，真没想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