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到来,不但使陆地尽显绿色,就连湖水边的芦苇以及芦苇荡周围的水域地区也充满了生机。
“好摘莼菜了。”有一天月月对山水说。
“是好摘了。”山水接口说,“河西的春娥她们已经摘了好几天。”
摘莼菜与摸河虾不同;摸河虾一出家门河一二里地方就可进行,摘莼菜则不行,须到离家七八里东太湖芦苇荡的内侧的地方去摘。摇船过去需一个多小时,而撑长脚盆(菱桶)过去时间更长,弄不好要翻个倍。
山水伤透脑筋的是他的队里只有自己一人摘莼菜,这并不是队里没有别的小子、小丫头(小女子),队里同龄人也不少。这些人不知道父母宠爱还是没有长脚盆,对别队的人摘莼菜无动于衷。幸亏附近两个队摘莼菜的人较多,给山水摘莼菜增加一点动力,并无形地组成一支摘莼菜的队伍。
山水虽然也算队伍中一份子,由于客观原因,他只能孤雁单飞,算得上是苦恼之事,但没有办法。天亮前一个小时就撑着长脚盆上路,行进中有好几条农船从他身边经过,他没有回头去望,只是尽可能保持平衡,不让船过产生的水波对长脚盆剧烈的晃动。
又有一条船从后边过来,这条船上动静很大;不但大声说着话,还有响亮的笑声。山水听到声音就知道是谁,但他不理会他们,继续走自己的路。
“山水,你起得这么早,已到这里。”月月说,“你乘我们的船吧。”
“不了,你们先走吧,我随后就来。”山水回过头,看了月月一眼。
山水这一眼月月误认为给她暗示,她一把拉住山水长脚盆。
“放手,快放手。”山水一看不好,月月的拉住很有可能把长脚盆拖翻。
“根才,快停橹。”月月一看不好,立即放了手,果断地对根才命令一声。在摇船的根才服从命令,船又行了一点路停下。月月等山水撑过来,招呼说:“上来吧。”秋花也说,根才跟着说,其他的小伙伴们也都热情。
“今天肯定不能。”山水坚决地说,“我一上船,你们的队长会向我要五角钱。”山水其实很想乘月月队里的船,他问过月月的队长,队长开了这个价,无情地打消了他乘船的念头。他只能早点出来以弥补路上多花的时间。几天过去了,他和月月队里摘莼菜的船没有相遇,主要是山水选择了别人不常行的路,这次偶尔相遇,也是偶然的必然;月月几天不见山水,知道山水在躲他们。东山地区的水路多,她一条一条试行,黄天不负有心人,今天终于碰到了。月月知道山水不乘船的原因后,大骂队长心太黑,也埋怨山水不跟她商量,这分明心里看不起她。
“算了,你人这么小,脾气这么大。你队长知道了还不瞪你两眼。”山水提醒说。
根才、秋花以及其他小伙伴也劝月月别这样。
“队长是只老虎,会吃人的?吓得这样,你们怕,我不怕。”月月口气很硬,并警告说,“你们中哪一人去队长面前告状,告好了,我眼睛不眨一下,但我知道告状的人,今后跟他没完。”
月月的话作用很大;多数人原就不会告密,只是那些嘴巴不紧的人也告诫自己除吃饭外,在这件事上要贴一张封条,以免和月月作不必要的对抗。
大家继续劝山水上船,并说不会告诉队长。山水不愿;既然队长定了,他要在队长在这样做,不在也这样做。为了乘船偷偷摸摸,像做贼似的,人生刚开始,为何为了乘一次船留下一个污点?给别人抓住辫子。
一方要让上,一方不肯上,双方僵住。山水觉得这不是办法,想了一下就说:“我今天不去摘莼菜了,就在这里摸虾,你们去吧。”大家面面相觑。
“我也要摸虾了。”月月突然说。
“我也摸虾。”秋花跟着说。
还有几人也说要摸虾。山水没想到事情会变得那样,于是用商量的口气告诉大家还是摘莼菜为好;现在河虾少了,这么多人摸不到多少。莼菜荡里莼菜多,几十几百人也摘不完,不捡大头捡小头,不合算。在山水反复劝说下,有几人改变了想法,但月月和秋花铁了心,一定要留下来和山水摸虾、摸螺蛳,山水无可奈何。
在一个月色不明的晚上,月月特地在路上等队长,半个小时后队长才出现。她马上拦住队长的去路,开门见山地说:“我们去摘莼菜,山水乘我们的船,你要五角钱,心太黑。”
“不黑。”队长见月月这样没大没小说话,心里很不痛快,只是念在她对自己女儿好的份上,不能发作,“这是大家定的。”
“几条弄堂只有山水一人乘我们船,要开会讨论,你派什么用场?”
“队是大家的,当然要听大家的意见。”
“我没听我爸妈说过为山水乘船讨论过,你是借大家的名,做自己的事。”
“你......”队长不由一口闷气升上来,一个十二三岁的黄毛丫头,竟敢这样老三老四,真不知天高地厚,连队里的成年人都敬他三分。
“你什么。”月月根本不顾队长的脸色,接着说,“你不要忘了,山水帮过你女儿的忙。”说着直视着队长。
“帮过我女儿忙?”队长本来很气,听她一说,气压了下去;山水对女儿有恩情,难怪她这样说话。不过队长只知道月月曾救过自己女儿的命;有一天女儿在河边洗碗,不慎落水,月月冒着生命危险救她上来,凭这点队长念月月的好。
“是的。”月月肯定地说。她做出一副大人的样子,挺直了身体,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好像叫队长不得不相信。“我被“拖鼻涕”欺负时,山水帮我,教训了他。他以后再也没敢欺负我,难道不是山水帮了你女儿?”
“这......”队长搞糊涂了,月月这样狠天落地(强势)的人会被拖鼻涕欺侮,弄不懂。反过来想,拖鼻涕头脑缺根筋。欺负女孩也有可能。“山水帮的是你,不是我女儿。”
“队长你真笨,”月月立即说,“我帮你女儿,山水帮我,不就是山水帮你女儿?”
队长佩服月月,也只有这个丫头有这样独特的算法:“船是队里的,不能为了私情损了公家。”
“谁要你损公家,你要的钱太多了,五角钱摘多少斤莼菜?”
“如果山水下午乘我们的船,一分不要,上午不行。船要派用场的,不这样做,别人看样怎么办?”
“少收点,收这么多干啥。”月月停下话,装作思索一番,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我看收二角钱够了,十斤莼菜的钱,队里不吃亏,山水也愿出,也算你给我一点面子,你以前曾说要感谢我,现在给我面子就算感谢。”
“好吧。”队长想了想,觉得月月的话也通情达理,就说“以后对我女儿继续好点。”
“一句话。”月月唱着歌走了。
月月特地把这一消息告诉山水,山水很开心,表示对月月感谢。
月月更高兴;山水以前从未谢过她,今天谢了,比拾到一个银元宝还开心。笑着说谢不用了,今后对她好点,至于怎么个好法,月月没有说,要山水想。
山水根本没有想。
第二天五更天辰光,山水驮着长脚盆来到船上,见月月已经在船上了,打招呼说:“月月真早。”
“我刚把木板、竹篙子,中提篮(中等竹篮子)拿到船上。”
“那长脚盆呢?”
“在家里。”
“我去驮出来吧。”
月月要的就是这句话,本来她等秋花来,一起把长脚盆抬出来。山水效劳,她开心上加开心,唱着小调迈着轻盈的脚步把山水领到家,让山水驮长脚盆,自己拿水桶。上船不久秋花也来了,她和娘一起把长脚盆抬了过来。山水马上搭把手,轻轻放在船上。
“山水真好。”秋花娘赞了一句。
“山水是好。”秋花跟了一句。
“小事。”山水客气地说。
秋花和娘去拿水桶、木板、竹篙等东西去了。月月也去了。别的人也陆续把长脚盆抬到船上,不管小子和小丫头,山水都帮一把。
船上装了六只长脚盆,在黑夜中往东太湖边摇去。
莼菜荡是个荒荡,是个未开发的处女地;傍在东太湖西侧芦苇荡里面,纵横几千米,水深一米上下,虽有高低落差,但不明显,荡底在长着的水草下平缓而行,聚集着体型不大的鱼类和虾类。全荡除有散落的矮小芦苇,还有数量不等的野孛荠、野茨菇、野菱、菖蒲、蒿草、荷花荷叶,构成一幅百草图。这些水生植物大多群居,也有散长。它们一簇一滩,既不均匀,又不规则,数量占据比例不多,没有像太湖边的芦苇那样密密层层,但也无意地构成了一方一块大小不等的水域,这些水域中大量地长着莼菜。
莼菜的叶子鸭蛋状,均匀地铺在自来水那样透明的水面上。叶子的上面为青色,背后为暗红,牵着一根红头绳状的茎伸到水底,隐没在水草之中,在叶子下面半米左右的茎上长着梭子状的东西,这就是食用莼菜。
东方出现白色,天地慢慢清晰。
山水帮小伙伴们把长脚盆一只一只放下水,自己的那只也下了水,开始和小伙伴们一样把一块一米多长,五十公分宽的木板放进长脚盆前端,一大一小水桶放在长脚盆后端,一只能装十多斤莼菜的中提篮也放进长脚盆。他开始整装;脱去外面的衣服,露出穿着汗背心的上身,冷风一吹,不由自主哆嗦一下,鸡毛痱子成百成百地冒出来,赶紧把棉背心反穿在身上;前后反穿是不让纽扣在摘纯菜时被压在身下,以避免造成对身体不适。
山水叫秋花把背后的纽扣扭好。秋花高兴答应,正想动手,月月不管山水同意不同意,秋花乐意不乐意,抢先一步,认真地把山水纽扣扭好。
“好了。”月月温柔地说。
“好。”山水感谢月月的帮助,但对她的蛮横态度有点看法,只是没说。为了对秋花窘相的同情,等秋花反穿上棉背心,立即一声不响帮秋花把纽扣扭好。他看见秋花难堪的脸上起了变化,嘴角边露出了微笑。
山水给秋花扭好后,接着给根才扭。月月立即说:“停下,让他叫别人扭,你帮我扭。”月月说着将刚穿上反背心的背部转向了山水,并用身体碰了一下山水。
“这不好吧?”山水说,“我只给他扭了一粒,半途停下来,让我给他全扭好再给你扭,很快的。”
“不行!我会冻的。”月月坚决地说,“我帮你扭了,你不帮我。帮别人,好意思?”
“他比你穿得早,更会冻的。”
“他骨头硬,皮肤厚,进点风无所谓。我可不一样,细皮白肉的,经不起冷风。”
“你......”根才横了月月一眼,心想这人无理占三分,真是活宝。
“你什么?”月月回了一眼,眉毛都立了起来,“我说得不对?你的骨头比我软,肉比我嫩?”
根才正想还击,又找不到恰当的话,直直望着月月。秋花开了口:“不要吵了,根才,我帮你扭。”
根才听后得意地扫了月月一眼,正想谢秋花。月月看到根才那个酸样,气不由从一处来,大声对秋花说:“秋花,他嘴硬,骨头更硬,不要马上给他扭,等一下,让他冻一冻,看骨头冻坏了还是肉冻坏了。”
“好了,少说两句,准备摘莼菜了,”山水开了口,两人看了山水的面子,否则嘴仗还会打下去。
山水小心踏进长脚盆,长脚盆轻轻晃动一下。他把木板搁在长脚盆较小的一端,推出一只中提篮那么长,将中提篮套在木板上,拿一根筷子方的一头竖在中提篮里,圆的一端顶在木板上。转身用小水桶分几次对大水桶舀了半桶水,才回过身伏在木板上,中提篮被服服帖帖压在水里,无奈地露出一公分高的篮筐。他探出小半个身体,头搁在中提篮上的木板上,用两只光着膀子的手划了几下,眼睛朝下,开始摘莼菜。
莼菜荡里的水汽升上来,山水感到有一股甜津津的味道,以往的经历知道荡水生吃无害,而各种水中植物散发的清香,更使他神怡气爽。山水左右开弓,摘下的莼梭快速地往竹篮里扔,就像陆地上的巧手姑娘采茶叶。莼梭虽粘滑,但山水一接触到就让它高兴地飞进篮子。
所有的人都开始摘莼菜;有的向东移,有的往西进,也有朝前面而去的。他们根据自己喜欢有单独行动,有几人成一排,也有十几人组成一个大圆圈的。
月月摘了一会朝山水靠过来,秋花跟在后面。靠近山水时月月排在山水左边,秋花排在山水右边,形成了一个夹击之势。山水没有在意,一年前他们也这样摘过,看不出对与不对。
三个人的说笑声多了起来,“山水,你摘得真快。”
“你说笑了,我哪有你们快。”
“真的很快。”秋花说着,给山水一个甜甜的笑。
......
三个人尽管嘴上说笑,手里并不停,也许是长脚盆移动触动了水草,也许是人声的热闹引起水中鱼类的好奇。水中的鱼非但没有吓跑,反而围着中提篮转来转去,有的突然受到惊吓跳到篮子里。
“作死。”月月笑着说。
“多跳几条才好呢。”山水话音刚落,一条川条鱼也进了他的篮子,不由得笑了起来。
“我也跳了一条。”秋花正羡慕他们时,一条川条鱼也进了她篮子,还意外地发现一只黑壳虾在她的篮子里爬,她高兴地问月月,“你要不要?”
“不要,一天下来,谁的鱼虾多给谁。”月月说。
“好主意。”山水说,“莼菜烧鱼汤,味道不错,有虾更好。不过鱼很有灵性,门槛很精,它们见同伴跳进篮子不回去,不会再有鱼虾跳进篮子了。”
月月和秋花都笑着称是。
一条船也摇进莼菜荡,在他们不远处停下。山水看清他们是本村另一个队的,住得离他们不算远,也是来摘莼菜的。
“山水,”没多久一个女子划着长脚盆过来,“你们早,来了多少时间?”
“刚到。”山水抬起头认出是福新,“你看,我篮中只几根莼菜。”
“一点点早也是早。”福新一边说着,一边摘着莼菜靠过来,离山水还有五六米了,还在过来。月月忍不住了:“福新,不要过来了,再过来,你和山水香鼻头(碰了)了。香鼻头没有好结果的,弄得不好要到水里洗澡了,季节还早,水里冷着呢。”
“不会的。”福新虽这样说,也意识到了不对,前进的速度慢了。
“怎么不会?”月月停止了摘莼菜,瞪起眼睛望着福新。
“香香鼻头怎样?”福新本想后退,见月月这样说话,这样看人,不开心了,不满地说:“山水又不是你哥哥,瞎操心。”
“山水就是我哥哥,怎么样?”
“是你哥哥?什么时候认的。”福新不信。
“早认了。”月月的神态让福新明白比真的还真,致使福新半信半疑望着她。
福新既不是月月小姐妹,又不和山水在一条弄堂里,他们隔着好几个生产队。由于村大房挤人口多,故住得不远。她知道月月的脾气,但福新也是一个爽快之人,两人脾气极为相似,都有一触就跳的毛病,她根本不买月月的账。她想你坐起来我不会坐起来?大声说:“月月,你大清早出来寻事?山水就算是你哥哥,我离他近一点,他会掉四两肉,你这样做,酸不酸?”
“你......”月月划了两下水,朝福新逼近一步,“你不看见我们三人排在一起摘?你当头拦,我们怎么摘?”她虎着脸,大有宁愿掉下水也要大战三百下才罢休的样子。
“你们两人不要吵了,吵架都不开心的,不开心就会少摘莼菜的。”秋花没有坐起来,劝着说。
“少摘就少摘,一根不摘也无所谓,我咽不下这口气。”月月气呼呼地说。
“气死活该。”福新毫不相让。
两人的争吵使许多长脚盆靠了过来。
“山水,你不劝劝。”秋花急了。
山水看到这场面很不痛快;女子应该温和一点,像个炸药桶似的,一碰就炸。他本早想劝,由于自己是当事之一,两人都冲着他的,又对他好,无形夹在中间,怕说话不慎一个人满意一个人不满意,那岂不糟糕,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现在秋花给他提醒给他机会,顺水推舟地说:“秋花比你们懂事,出来为了摘莼菜。你们两人倒好,一碰见就来武的,如果古代的话,一个比穆桂英强,一个比花木兰能,可惜投胎投错了时间。要不你们大一点去参军,可能还会成为女英雄。不过没有参军前,现在摘莼菜最重要。月月你先退后一点。福新,你调转一下方向。你们给我面子,我会念你们好。”
山水看到两人表情有所变化,但还是没有移动一步。他摇摇头,对秋花说:“看来我说话不算数。秋花,还是你能听我,我们向右转,到隔壁潭里去摘。”说着用双手划了一下,转了个弯,通过一排蒿草,进入另一个潭里。
秋花高兴答应,跟着山水划了进去。秋花见山水不摘莼菜,注意力在隔壁,好奇地问为什么,山水摆摆手嘴努努。秋花懂了,点点头。
月月和福新没想到山水这样无情,不帮自己说句话,一想也能理解,怨气倒消了一半。但她们没有想到鹤蚌相争,秋花是渔翁得利;秋花在山水的心中的位置得到提高。月月虽然有所不平,但想让秋花占便宜好了,就是不让你和山水一起摘,气死你。秋花是我小姐妹,你福新不是,便宜不出外。
福新想你月月霸道惯了,别人怕你,我不,就是要和你别一下苗头,心想这个结果很好。本来能不能和山水摘无所谓。刚才是无意和山水靠近的,多说几句话,这情况,以前有过,别人不当回事,你月月独特;好像不和山水靠在一起摘会掉她一块肉,把本来糠虾(很小的虾)一只的小事弄成长脚盆那么大的水花,既然你头上出角,我就额头上生刺,两人碰一下,如何?现在山水走了,也没必要啰嗦,朝自己船的方向摘去。
月月见福新先走了,觉得自己打了大胜仗,很想庆祝一番,但想到走了山水,那开心的心情去掉大半。她对山水有怨气,产生不想马上去追山水想法,就在原地摘着。根才划着长脚盆靠了过来,嬉着脸对月月说:“我们一起摘。”
“不要。”
“为什么?”根才不解,“我有那么讨厌?”
“不讨厌,”月月说,“也不喜欢。”月月扫了一眼根才,“我和不喜欢的人一起摘,心情会不好,手里会慢的,一天要少摘十几斤莼菜,算算吃亏。”
根才很扫兴,觉得月月的话很伤人,只得无精打采划开,一个人摘了起来。
莼菜荡好几百亩,附近有十几只长脚盆,其他地方也有几十只摘莼菜的长脚盆,但占的比例还是很小,就像辽阔的东太湖只有为数不多的小船。过了很长时间,福新的长脚盆靠了过来,根才不由朝竹篮里一望,伸出大拇指赞扬说:“福新,摘得真快,已有半篮了。”
“我和你差不多。”福新笑着说。
“比你少了不少。”
“我知道以前摘得蛮快的,今天怎么不快?”
“是蛮快的,”根才说,“被一人气的,心情不好,手里的动作自然慢了,起码少摘五斤。”
“谁气的?”
“还有谁,”根才气呼呼地说,“月月。”
“不要理她,”福新点点头,“无理占三分。”
根才得到福新的安抚,心情大好,边摘莼菜边说:“山水有什么好,一直粘着他。”
“山水是蛮好的,大多数女子喜欢他。”福新毫不掩饰地说,“他相貌好,文化又高,脾气不坏,我们村上有几个人够这样的条件?”
根才听了福新后面的话心里很不服气;心想够这几个条件有啥稀奇,农村靠劳力吃饭,多识几个字又能怎样?山水的劳力现在不及他,将来也不会超过他,想着想着产生了不平,手里的动作又慢了。
“我这个人怎样?”
“蛮好的。”
根才的劲头又被吊起来了,力气也上来了,动作也快,“那我们一起摘。”
福新想和谁摘都无所谓,正想答应,看见春娥划着长脚盆过来,知道是来和她一起摘的,就说:“春娥和我很要好,平时一直一起玩,她来了,我不能不理她,否则她会不高兴的。”她本想叫根才划开,觉得不妥,用商量的口气说:“我们三人平排摘,你看怎样?”
“好!”
根才很高兴,见春娥过来了,他在左边,福新居中,春娥靠右,平行向前。根才兴致大增,一边摘一边讲着笑话,有时嘴里不停手里停了,但他不在乎,今天是他最得意的日子。他的讲话福新附和着,连春娥也会搭上几句。摘了一会不知道是根才有意还是无意,悄悄地和福新换了个位置。春娥看到不高兴了,板着脸说:“根才,原来摘得好好的,你怎么搞的,改变了位置,插在我们中间?”
“我......”根才有点发窘。
“根才是无意划成这样的。”福新打圆场说,“这样不是蛮好吗?讲起笑话来你也听得清楚。”她望了根才一眼说,“根才,春娥不喜欢这样,你划到我左边来。”
根才心里谢福新;他想春娥像福新那样就好了。
三人向前摘去,好像冤家易碰头;无意间又碰见山水、月月和秋花在右前方摘。尤其根才清清楚楚看到月月在左,山水在中,秋花在右,有说有笑,很是羡慕,划近他们时,开玩笑地说:“山水,你那根扁担挑了近半个小时了,不吃力?”
山水笑笑。他根本不在乎挑什么扁担,之前月月和福新吵,和秋花摘了一会,不久月月叫着靠了过来,排成这个样子。以前不管是他还是别人都这样摘过;就是三人在一起、四五人在一堆、甚至七八人一字排开,心思都在莼菜上,没有什么想法,根才是老情况看出新问题,看出稀奇事,“根才,你......”
“哈哈哈。”根才得意地笑了。
“不要笑歪了嘴,”月月马上说,“变了歪嘴讨不到老婆。”
“讨得到,现在我还小,等大了几岁讨一个你看看,说不定讨两个呢。”
“做梦吧;白天做一个,晚上做一个。你如果能梦想成真,插在他们中间,来个一担挑两头。”她对春娥说:“你肯不肯换个位置?”
“算了吧。”
“我来换。”福新停止了摘莼菜,离开春娥,朝根才另一边划去。
“怎么样?月月。”根才得意地说。
“你......”月月气得吐血,她知道福新的用意,对山水和秋花说:“我们到东边去,省得看见心烦。”
“小气量。”山水笑笑,跟着月月往东面而去,秋花身下的莼菜很多,正摘在兴头上,看见他俩走了,赶紧放弃跟了过去。
月月朝山水微微一笑,望了望跟在后面的秋花,竖起了大拇指,“好!”高傲地扫了福新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哼!”福新不屑一顾,招呼根才、春娥向相反方向摘去。
莼菜荡的莼菜像天女散花,行 错路不用愁摘不到;野孛荠旁的莼菜清瘦嫩黄,浮墩潭旁的莼菜肥壮暗红,而在菖蒲、稀矮芦苇,蒿草旁的莼菜两者都有。摘莼菜的人各有所取,致使他们有时出现在广阔的水面上,有时隐藏于丛草之中。
山水竹篮的莼菜堆起来了。他起身坐在木板上,把顶在木板和竹篮的筷子去掉,身体往后挪了一点,用力把竹篮提了起来,放在长脚盆前侧,小心把水桶内水去掉,把莼菜倒进水桶。
“山水,摘得真快。”月月赞扬说。
“我比你大,当然要快一点了。”山水笑笑,“你也不错,快满一篮了,力气小,也该提起来装桶了。”
“是装桶了。”月月一本正经地说,“你说我力气小,我不服。我把竹篮提起来,牙齿也不咬一咬。”
“ 逞能。”山水说,“不要力气搭不够,一晃,莼菜连人一起到水里去。”
“不逞能,我有真力气。”月月像山水那样去掉筷子,屏足力气把竹篮提起来,身体连晃几下,长脚盆剧烈摆动起来。山水一看不好;连忙上前扶住月月的长脚盆。月月涨红了脸,把莼菜放进长脚盆。
“皱眉咬牙了吧。”山水笑着说。
“你看错了。”月月脸更红。
“看错?我怎么看见长脚盆在跳舞呢。”
“山水你看错了,我没有看见长脚盆在跳舞。”秋花插嘴说。
“你......”山水一个突然,紧要关头杀出一个程咬金。他看了秋花一眼,“......你帮她。”
“哈哈哈!”月月得意地笑了,“她不帮我帮你?”
秋花没有响,递给月月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秋花的莼菜虽不满一篮,也该装桶了,秋花个子小,力气更小,山水当然帮她一把,秋花没有拒绝,脸上微微地笑,心里大大地开心。
中午辰光,一船人从各处汇集到船边。山水的水桶快满一桶了,月月也不少,秋花稍少一点,其他人有多有少,只是根才不争气,只有大半桶。月月不屑一顾地瞥了根才一眼,根才根本不当回事;有快有慢有啥稀奇,一只手五个指头还有长短。
“没想到你摘得真快,”根才嘴上赞扬山水,心里不服。
“我运气好。”山水笑着说,“摘的地方莼菜多。”
“莼菜是差不多的,关键你手脚快。”
“你以前也快的,”月月忍不住了,“今天你和福新在一起,福新嘴巴甜,你想东想西,分心了。”
“山水不也在你和秋花之间,手脚怎么不慢?”根才斜了月月一眼。
“山水是一门心思,你是三心二意。”
根才又扫了月月一眼,心想她人不大,心思倒大,想事想到歪里去了。“月月,你现在不得了,心里想得透想得远。”
月月一愣,认真地说:“我有什么透心思,远心思,讲给大家听听。”
“我讲了不要脸红。”根才提高喉咙说。
月月想根才平时看上去并不聪明,想的东西倒很精明,似乎在哪里受到了真传,根才还未讲,脸微微红了。
“不讲了,不讲了。”根才哈哈大笑。
“你......”
“你什么,我猜到了吧。”根才说,“以后对我好点,别小看我,我和你一起摘一会莼菜也不肯。”
山水想和月月一起摘莼菜有什么好。他和月月一起摘了一上午莼菜也没有什么感觉,真是多花头,便说:“吃饭后,你和月月一起摘,我和别人摘。”
“好唻!”根才高兴得叫了起来。
“不好!”月月坚决地说,“我仍和山水摘,根才尽动坏脑筋,坏脑筋在我这里不管用。”
根才想月月这人真不好接近,于是对秋花说:“你和我一起摘。”
“我和月月一起摘。”秋花陪着笑说。
根才摇摇头。他想自己在她们中怎么不受欢迎,还是外队女子好,福新春娥陪了他一上午,怪自己不是个人,无故随便换人。
吃饭时山水从一只小竹篮里拿出一只大碗,把一只合在大碗上的小碗翻过来放下,一碗白米饭呈在大家面前。
“山水,你菜呢。”月月在他旁边坐下,也取出饭,饭是装在方形的铝制饭盒,大半盒。她又取出一只搪瓷白杯子,里面有半杯子炒青菜。
“在饭里。”山水笑笑,拨开一点饭,饭里露出一小滩黄色菜油,没有一点菜,连菜叶也没有。他指着油说,“这就是我的菜,香呀!”
原来山水出门前母亲给他盛了一碗热饭,但没有菜。山水急中生智;用一根筷子在饭里掏了一个小洞,把小半匙生菜油倒了进去。他以前曾干过四五次,觉得很好。
“这算什么菜?”月月把杯子推到山水面前,“我们一起吃。”
“不要。”山水坚决地说,把杯子推了回去。
“菜里有毒药?”月月又把杯子推了过来。
“不是。”山水又把杯子推了回去。
两人推来推去。秋花没有响,从自己的菜碗里拣了一块酱油和菜油炒的猫耳朵萝卜干,一声不响放在山水碗里。
“你......”月月一惊,山水也朝秋花看了一眼。秋花一笑,摆了摆手,到离山水和月月稍远的地方去吃了。
根才走到月月面前,朝杯子里看了一眼,赞叹道:“菜炒得好,真香。我带了一个熟鸡蛋,熟鸡蛋宝贵那,吃了好长力气。一般人吃不到,我看你人好,和你换一筷子青菜,行吗?”
“我没有吃鸡蛋的福,吃了皮肤要起块的,痒死了。”
“真的?”根才不相信,他估计月月在说谎。
“真的。”
“那给我一筷子菜。”
“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啥条件?”根才高兴了,“快讲。”
“山水肯吃我的菜,给你一筷子。”
根才一丈水退掉八尺,心想你自己讲都不领情,我怎么行?但为了一筷子,应该试一试,不试怎么知道?即使山水不领情,自己又不会掉四两肉。
“山水,月月给你菜,是她看得起你,别人想吃都吃不到。你吃吧,不要辜负月月一片好心。”
“根才,我够吃了。”
根才想山水拎不清。不过他想也好,山水不听自己劝,自己也尽力了。月月看在他卖力份上,不给一筷子给半筷子总应该的,带着笑说:“月月,我问过了,你也听到了,他不吃,是他不懂好歹。”他把话停下来,看了月月一眼,“他不吃,你把给他的那份给我,我代他。”
“不行。”月月认真地说,“既然你没有那个本事,那算了。不是我小气,我听大人讲,无功不受禄。”
“山水也是无功,他怎能受禄?”根才不服。
“他怎么无功?他功劳大着呢,陪我一起摘莼菜就是功,刚才我把莼菜弄进桶,幸亏他帮忙,否则翻长脚盆了,所以要犒劳犒劳他。”
根才想月月怎么搞的,记性(记忆)这么差,明明早晨他要和她一起摘,她不肯,死赖和山水一起摘,现在说这样的话,真真气人,算了,不吃她菜了。她的菜有什么稀奇,吃了能长五斤力气?还不及鸡蛋长力气呢。他本想用半个鸡蛋换秋花的一块萝卜干,想想不合算,就打消了念头。
下午摘莼菜进行了两三个小时,大家的水桶快满了,尤其山水还另装了一小桶。来了一只网船(小渔船)收莼菜,价格照旧。大家都卖了;山水近八十斤,月月六十多斤,秋花不到六十斤,根才比秋花少,大家嘲笑他吃的鸡蛋没有一点用,其他人有多有少。
山水拿出二角钱要根才帮他带到队里,月月连忙拦住说:“我来交。”
根才埋怨月月横戳抢啥意思?“你交我不放心。”月月毫不客气地说。
根才气极了,大声地说:“你交我更不放心。”
山水批评两人小心眼,“其实你们两人谁交我都放心,争来吵去太没意思,算了,不麻烦你们了。秋花,你去交吧。”他把钱交给了秋花。
秋花从山水手里接过钱,回过头,偷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