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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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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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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盆月季花

宋立维很注重自己的名声,为人处事都十分小心,从小至老一直这样,为此得到一个好名称;好人一个。

宋立维总是把这个称号引以为豪,千方百计维护好它。天有不测风云:没有想到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毁了他一生的努力。

宋立维书包翻身,到城里做事,很有成就感。尤其在工作生活中两次拾到东西物归原主,得到人们一致好评。六十岁退休那年从工作单位还捧回一张先进称号的奖状,心里十分地爽。他身体里流淌着农民的血液,天生地保持着农民勤劳的本质;退休后千方百计帮儿子做些农活,一方面打发时间,另一方面还可以用来锻炼身体。

儿子和老伴对他生活体贴照顾;一是认为他已年老,又长期在外,对农活已生疏,应该是颐养天年保重身体的了。二是他是棵摇钱树,保护好这颗树是他们的责任。

他的儿子很是出息;靠努力造了一幢不错的新房子。房子占地半亩,除建筑面积外,还有数量可观的空地。空地上种了花木,给家里带来赏心悦目的氛围,更是为父亲备下消磨时间的空间。宋立维看看院子里北面的五针松,南面的红运果,总会带着微笑研究性看上几眼。靠近客堂偏西的一棵石榴树,开出的花红红火火,给这个家带来吉祥的喜色。道路两旁种了好几种花树;除蓝莓、山茶花,海棠外......月季占了很大比例。地下种花树,地上供盆景,各种颜色的搭配使整个院子充满生机。每当春天和夏天来临,各种香味充满整个院子。

宋立维不能干农活,只能死心塌地在家里做点事:一清早就打扫卫生,这活以前是老伴干的,现在夺过来。打扫卫生和管好花木成为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他打扫卫生除家里外,门外自己房子外的弄堂也扫得干干净净。几年如一日,很得过路人称赞。

宋立维家的房子座落在弄堂西面。弄堂里的房子大多数造在这一位置上,主要是为了阳光的照射,朝东暖朝西冷是人们普遍的认识。这排房子造得都很好,不是大楼房就是小楼房。新造的房子十分气派,就是造得年数较长的楼房,主人也对其装饰得十分用心。本来房子造得好,弄堂也会很整齐,不过他家邻居有点生头触角(异类);房子比两旁房子突出许多,无形地破坏整条弄堂的形象,也累及了对面一排房子。对面房子是平房。房主人不和他一般见识,为了弄堂的宽畅,宁愿吃亏缩进了许多,但无形出现了弄堂弯曲,多出了一个拐角。房主人在拐角一米处开了一个大门,两扇崭新的杉木平门使弄堂增辉不少。不管房主人如何努力,一个凹陷处还是显露出不足之处。

这家平房住着母女俩。男主人外出打工了,女主人叫吴花花,是个爱清洁之人,虽有工作,对家里的卫生和房子环境十分重视;除内外打扫外,还在凹陷处放了几盆品种不一的花草,掩盖了凹陷的不足之处,给门前的环境增添不少亮色。尤其那新买来的两盆月季花,一红一黄十分鲜艳,路过的人都认为好;有人情不自禁赞扬一句,有人赞扬两句,就是不开口的人也会多看几眼。

这条弄堂近百米长,是两头通,由于诸多原因,人为地创造了几个弯,致使路线比别条弄堂拉长不少,但走这条弄堂的人仍很多。也许和吴花花的花草有关。

宋立维对这两盆花也很欣赏,特意向吴花花打听花的来处。吴花花告诉他卖花摊上买的,买月季的人很多。

“我也想买。”

“要买快去,这花不多了。”

宋立维和吴花花关系不错,这并不是性别所为,也不是年龄所关,主要两人都十分讲理,讲话中都带有谦让精神,又都尊重对方,碰到事都不斤斤计较。还有一个重要点是两人有共同的语言;一个在城里工作过,长期接受良好的教育。一个虽是八零后的年轻人,在城里读过书,有较高的文化知识。他们对事物的见解大同小异,两人很谈得来,一人的建议往往会得到另一人的重视。

宋立维听了吴花花的话立即行动;出北面的弄口,来到河边铺着人形小青砖路上,走了十来步就上了一顶普通的石板桥。石板桥的桥墩是几十块体积不大的麻石砌成,显得十分地牢固,风吹雨打水浸不受影响,有像新造的桥那样地牢固。桥面上压了五大块两顿之上的石板,桥沿边没有特别的装饰;两边各横了一块五十公分宽的石条,看上去有点简单。它与西边两百米处的石拱桥比显得十分土气。镇村的石拱桥多的是;基本每个村都有一两顶,造型都比这顶桥好上几倍、十几倍。宋立维对这桥有点看轻,认为只是一个简单的过河工具。直到有一天一个会看古董的人经过,认真地看了好长时间,说这桥有点历史;推断不在明朝之后,是一顶难得的古桥,还有根有据讲出它的出处,其价值比石拱桥高得多。他才对它刮目相看,从此经过此桥时,总会有意慢走几步。

宋立维经过石板桥,来到镇卖花的地摊,看见一个头戴蓝色解放帽的老花农待在那里。老花农嘴里插了一根香烟,悠悠地吸着,烟灰在香烟上已有一段,还不肯掉下来,足以见得他吸烟技术的高超。烟雾在脸上飘飘地转着,他的脸上现出自信的微笑。老花农身前有好几种花木,玫瑰和山茶居多,月季只有一盆,与吴花花的黄月季一模一样,连花盆也十分相像。他问老花农有没有红月季,老花农说没有了,这黄月季也是最后一盆。

宋立维虽然有点遗憾,但想到能买着一盆也好,庆幸自己听了吴花花话,否则这盆花也可能买不到。“师傅,多少钱一盆?”

“十八元。”

“不贵。”宋立维真心地说。

“我不会贵卖的,一分钱一分货。”老花农听了很高兴。他卖了许多花木,别人都不说便宜,不少人讨价还价,还有人来个苏州人刹半价。他已经习惯这种卖法,只有这个人,讲价很爽气,还说不贵,有点特别,无形中对那人产生好感;“你是我碰到不多的人,好人那。”

买花买出一个好人的赞誉,宋立维没有料到。他本来喜欢这个称号,是他一生努力的方向,笑着点点头,真诚地说:“你也是好人。”由于这个缘故, 宋立维不由和老花农多攀谈几句,“培养好一棵花要用不少心思,虽说月季好培养,但没有一定技术是不行的。”

卖花农点点头,面前的人讲得好,听了真舒心,和这样的人做买卖,就是把这盆花送给他也开心。他接了宋立维递过来的二十元钱币,从袋里摸了几遍,都是大钞,最后摸出一枚元钱硬币和一张五元纸币,就说:“零钱不够,还你五元,算十五元卖给你。”

“五元钱不要给我了。”宋立维没有接,“就算二十元一盆好了,这花本来卖得便宜,这个价差不多。”

“不行,讲好价钱不能改。”卖花农认真看了宋立维一眼,先把硬币塞到宋立维衣袋里,又摸出一包“红南京”香烟,抽出两支,递给宋立维,“我的烟当一元钱。”

“不要给烟了,我也不抽烟。”宋立维摊开双手,“你看,我讲得是不是真的?”

卖花农笑笑;“是不吃烟的手,不过少给你一元钱,实在不好意思。”

“老师傅,无啥,不要多想。”宋立维为了不让卖花农为此事想得多,有意转移了话题,“你身体很硬朗,高寿?”

“再吃一顿年夜饭,八十了。”

“不像,看上去近七十。”

“老了。”卖花农笑笑,“许多人都说我年轻,都说我身体好,其实我自己知道外表好看,里面一团糟,里面虚着呢。我有高血压,吃了几十年药,一天好几颗药,不敢不吃,吃么又烦事。我想少吃两颗,医生说不行,叫我戒烟。”

“医生的话肯定对的。戒掉最好,实在戒不掉,少吃点,吃好点。”

卖花农点点头,“我也想戒过,无奈烟味引人,一闻到味就香呀,精神提起不少,戒了几次戒不掉。我是个决心不大的人,所做不来大事,只好种点花卖卖。”

“不要小看自己。”宋立维真心地说,“种好花很不容易,这是技术活,学问深着呢,一般人做不来。我就是这样的人;种的花苞不大,树结的果不多。折腾了好几年,没有种出像样的东西来。不要说在盆里,就是种在地上也不理想;有的半死不活,有的过了一两年枯掉了。”宋立维指了指月季花,赞扬说:“你的花培养得很好,看上去鲜活鲜活的,好似假花,比假话还好看。”他十分认真地说,“没有窍门瞎弄不行的,须有高人指点。你是高人,今后若能得到你指点,一定大有长进。”

卖花农看看月季花,又看看宋立维,谦虚地说:“说我高人,不敢当。不过里面的一点小道道,稍懂一些,今后用得着我,我说道说道。”

“师傅。”宋立维恭恭敬敬叫了一声。

“折煞我了,折煞我了。”卖花农大吃一惊,“我是老粗,你是老细,称我为师傅。实在当不起。”

“能者为师。你是我种花师傅,名副其实。”宋立维伸出手。卖花农迟疑一会,赶紧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也伸出来。宋立维用两手相抱。

宋立维很开心,既能得了喜爱的花,又得了一个师傅,实在幸运,回来时走过平桥,有意在桥上多耽一会;河里的水真清,河里的船真灵巧,东面的大榆树、西面的小榆树看了真顺眼。他特意抬头望着五百米左右的小青山,它是那么地亲切,“这里的风景美如画。”他美美地说了一句。

宋立维经过吴花花门口时,特意朝她家一望,目的是告诉她买了一盆黄月季,和她的一模一样,另外搭上一个师傅。他今后会花技大有长进,说不定也会传授她几手。吴花花不在,门锁着,知道母女俩出去了。他想这事不急,明天告诉她不迟。

“我本是卧龙港的人......”他唱京剧进了家门,马上集中精力种好这盆黄月季。土盆虽好,比不上放在墙角空着的上釉的浅蓝色花盆,何况黄色和浅蓝相配更上眼。他拿了这花盆放了一块巴掌大的小瓦片垫底,铺了一层干泥,撒上几拳头菜饼,小心把黄月季从土盆里移出来种进去,在盆内四周放点泥,浇了点水。他立了起来,得意地背着手欣赏性地看了一会,“蛮好,蛮好!”他为了让整个院内花色搭配协调,把那盆花放在种在地上的红色花和白色花之间。

宋立维心情舒畅地踱着方步,平时每天踱五六圈,今天十来圈,又对整个院子扫视一番,发出爽朗的笑声。

第二天他满心喜悦地开门扫地,想顺便把昨日的好事告诉吴花花,出门看见吴花花在浇花。吴花花看见他便走了过来,特地告诉他;“夜里有人拿走一盆花。爱花是好事,顺手牵羊不应该。”

宋立维一惊,然后说:“这人真没素质,把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是的。”

“拿走什么花?”

“黄月季。那是我最喜爱的,拿走它好比拿走我一颗心。”

宋立维心里暗暗叫苦,脸色一下子难看下来;这贼不但和吴花花七世冤家,和他也作对。别的花不偷,专偷这一盆。现在他家有一盆黄月季,而且已经重新装盆,她看见会怎么想?如果认为他偷的,他有嘴难辩,真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如果把这盆花给她,她心里定会多一个结,反而越来越说不清。如果吴花花少了一盆红月季,他可以堂而皇之叫她来一下;借口看一下蓝莓的长势,山茶花的吐艳,指点一下挂满红珠子般的红运果......实则是表明他的清白。吴花花说埋怨话与他不搭界,东告状西告状无关,甚至像泼妇一样大喊大叫,骂破天他也可高枕无忧。他可以好言相劝,安抚一下吴花花受伤的心。不过他知道吴花花不会像泼妇那样的。

宋立维扫好地,讲了几句回屋了。他把大门关上,心里多了一条心思,希望吴花花近两天不要来串门,以免发生误会。不过他想到吴花花平时很少来家,近几日可能不会来,她要来事情没有那巧。反过来一想万一来了怎么办?现在最好的是把那盆花 处理掉,省得偶然必然,夜长梦多不是好事。对!今天夜里就把那盆花扔到弄堂南端去。那里也有几个弯,平时看不好,今天看就很好,倒能派上大用场。有夜色和地形给他作掩护,大事必然成。花扔掉别人拾到不管,吴花花弄去不搭界。月季值钱,花盆值钱,名声更值钱,不是金钱能买得到的,不能一世的好名声被一盆花毁了。

宋立维随后复习了一下吴花花刚才的表情;清楚地记得她在自己脸上扫了一下,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脸部表情变化似乎有,又似乎没有,吃不准,随后吴花花望了望其他的花,回屋了。

宋立维捉摸不透吴花花的动作和对话之意;吴花花的话音不重,分量极重。对着他的面讲的,是否有某种暗示;当着和尚面骂贼秃?反过来想不可能;平时他们的邻里关系好得很,互相照应,从未说过一句重话,为了一盆花怀疑他,为一盆花撕破脸皮,想想没有必要,想自己多虑了,心安了不少。但有一点点担心的就是吴花花今天来他家,看见这盆相像的花会产生怀疑。

天下的事就是这样莫名其妙;他怕什么,就来什么。一阵不太响的敲门声使他大惊失色;吴花花真的来了?条件反射看着大门,开,还是不开?一想不可能,事情没那么巧。也许哪个亲戚或好友来拜望。他把门一开,看见吴花花立在门外,三魂吓脱两魂半,还有半魂在头里转,这不是要他命吗。没办法,故作镇静地说:“什么事.......花花?”

“宋叔,我借把剪刀。”吴花花似乎没有在意他的表情,平静地说。

“借,借.......剪刀?”

“对,借剪刀。”

“好。”宋立维说话有些迟钝,心里活跃得很;她借剪刀是假,侦查是真。这有什么办法,又不能拒绝,那不显得心虚,缩头一刀,伸头也一刀,反正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我来拿.......”他说话流畅不少,但和以往比有点区别,招呼吴花花进来,反手带上门。

“你跟我到厨房去拿。”

“不了,我在院子里等。”

宋立维心里一个咯噔;吴花花在院子里等是假,看院子的花是真。她也许是看有没有她的花,现在她话说得漂亮,让他没有办法拒绝。他又不能拖她进去,这成什么体统?只好急步进了厨房,回来时好像发现吴花花对墙角那只弃用的花盆扫了一眼。

“她肯定连那盆黄月季也看到了。”他想,“花花,剪刀拿去。”

“好。”吴花花虽是女流之辈,涵养功夫极好,脸上没有变化,大方接过剪刀,赞扬说,“你家院子里的花长得真好。”

吴花花走了,虽然说了赞扬的话,但他听了觉得另一种滋味。他不断回味着这话,研究着话里意思;是正说还是反说,话里有没有嵌骨头?觉得有,又好像没有,实在吃不准。但一点肯定的:吴花花已经看到黄月季了。他心里有点虚,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老话讲做贼心虚。宋立维没有做贼也心虚。那盆花已成烫手山芋;以前不扔不行,现在扔掉没有用,扔到太湖里去也是白搭。他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还不把人憋出病来。经过大脑反复思索,觉得还有一根稻草;那就是叫那个卖花农来证明一下。

宋立维想卖花农是个勤劳心善之人,一定会来的。如果为卖花不能来,他愿出卖花农耽误辰光的工钱。哪怕出得高点;一百,二百,甚至更多的钱,他会毫不犹豫付出。把钱用在刀刃上,手脚不干净这个恶名背在身上,会感到浑身上下不舒服。而且是个偷花贼,多难听!

宋立维想到就做,第二天大清早就出了门,看见吴花花在浇花,原来放黄月季的地方摆了一盆仙人掌,心里一个突然,但又不能不打招呼:“花花,浇花呢?”

“宋叔,早。是的,我抽个空。”吴花花没有说抽空的理由,脸色很平静,和平常没有区别,还带着笑。

宋立维辨不出吴花花是真笑还是假笑,背后一阵冷,匆匆走了,就是过平桥也加快了脚步。卖花农不在。他估计时间还早,耐着性子等了一个多小时。卖花农还未出现,别人告诉他卖花农以前一直来得很早,估计今天不会来了。他一下子无精打采,走,心不甘,又白等了很长时间。

一夜后他又去了卖花地方,还不见卖花农,急了,想这样守株待兔肯定不行;如果卖花人一直不来,岂不白等?他在附近打听了五六人;卖花农家住何处?都说不知道。正当他失望时,刚来的人告诉他。他把那人当恩人那样连谢了两声。

卖花农叫黄柏,名字起得很坚硬,但人的脾气和名字相反。他住在镇郊另一个方向的村子里,离卖花处相距三里多路。黄柏农业做得好,种花有一套,在村里小有名气,但他的吃酒名气也不小;别人吃多酒脸上不是红就是青,发起酒疯来翻脸不认父老子。他吃酒面不改色,脸上总是笑眯眯,一副菩萨相。他吃酒不慌不忙,三个钟头照样吃下去。

宋立维走到黄柏家门口,见大门紧闭,心想真是不巧,近阶段总是不顺,不知哪个地方出了差错。他问邻居,才知道黄柏在前两天过度饮酒中风,心中一个大咯噔。

“病情怎么样?”

“听说蛮重的,送到城里医院去了。”

宋立维心中暗暗叫苦,心想卖花农是个大好人,遭此大难,实在应该同情。他担心着黄柏的安危,把自己的事搁一搁,人命关天比名声事大。他问病人住什么医院,邻居答不上来,正当他扫兴往回走时,黄柏儿子出现了。

黄柏儿子极像老子,不是年龄差别的话,好似一对双胞胎。他脸色疲倦,可能夜里没睡好,也可能是别的原因,现在宋立维关心地打听父亲的病情,很受感动,精神振作一点,认真打量一下来人;这个从未谋面的人从装束和谈吐上看 不像做农活的人,不由多看了几眼,礼节性问了和父亲的关系。

“老朋友。”宋立维回答得很干脆。其实他和黄柏只是一面之交,那就是买花。以前他家也买过花,都说儿子所为。他认为称黄柏为老朋友最合适;朋友么,一糟(次)生,二糟熟,三糟就是老朋友。虽然从糟数来讲不能这样相称,但从年龄来讲完全可以。他认为这样称呼好,否则人家不重视,和盘托出说来意,会认为吃饱饭没事干。

黄柏的儿子见来了一个长辈式的人物,不能怠慢,虽然父亲遭不幸心里不痛快,出于礼貌客气地接待了他;开了大门,让他进屋请坐,泡了杯“炒青” 茶,恭敬地放在他面前。宋立维是见过世面的,自然懂得礼数,先谢后喝茶,并赞扬茶味好,接着询问黄柏的病情。

黄柏的儿子缓慢地讲着:父亲那天吃酒特别开心,话也特多,儿子问为什么,他说交了一个体面的朋友。儿子问那朋友叫什么名字,做什么事,他说不知道,黄柏的儿子听了当时笑歪了嘴,天下哪有这样的朋友交法。父亲朋友本来就多,交一个牢一个。本来都是君子之交淡于水,现在多一个三不知的朋友,这个朋友一定有特别之处,能使父亲像小孩子那样外露。我劝他高兴归高兴,这三点水(酒)多喝了会发威,他不听,半夜出事了。

宋立维听了五味杂陈,这新朋友分明是他。为了一盆花,交谈了几句,竟把卖花农送进医院,真是罪过。表面看不能怪他,要不他的起因,事情会变得如此糟糕?

“现在怎样?”宋立维最想知道的。

“开始还能开口,现在神志不清,还插了几根管子。”

宋立维心里很难过,一为黄柏,二为自己;“那医生对病情发展如何判断?”

“医生没下结论,现在是抢救时期,什么都可发生;好转的话会开口说话,下地走路,不好的话变植物人。他们说会尽力的。”黄柏儿子望着宋立维说:“父亲的脸色今天好像好一点。”

宋立维深深舒了口气,情不自禁说:“希望他度过难关。”

“谢谢叔叔关心。”黄柏儿子见来人如此深情流露,很是感动,“我父亲会的,这么多人关心他。”

宋立维对黄柏病情了解得差不多了,深知病人儿子忙,抽出时间陪他是出于礼貌,自己要知趣,多耽下去不好,便起身告辞。他走时想到既然称黄柏为老朋友,老朋友病得那么重,空口白话不行。他伸进口袋掏出五百元钱,真诚地放在桌上,“老朋友在重症室,一般人不能进去,等到他进普通病房再去看他。这点钱给老朋友,挡不了浪,表表我的心意。”

“啊呀,还要叔叔破费。”

“一点点,希望老朋友逢凶化吉,慢慢好起来。”

“谢谢叔叔。”

宋立维出来走在路上,心想这五百元出得值。投了这点钱,下次来打听方便多了,同时想到病人因他而不安。

宋立维在后来的一年时间里去过几次,有一次直接去了医院,都是失望而归。医生说病情不容乐观,除非产生奇迹。产生奇迹谈何容易,五六十岁的人都极少,比例达不到百分之一,八十岁的人奇迹几乎为零。黄柏开不了口,他的冤枉事休想澄清。

宋立维仰天长叹;天上为何不下一场六月雪?有的地方下过冰雹,那是遥远的地方。怎么不出一个包公?其实包公有的是,法院就是。但法院绝不可能会为一盆普通的花来审他的冤枉事。就算他提出也无济于事,还会当作笑料。何况吴花花和他家关系仍很融洽,碰见面时总会亲切叫宋叔,没有一点装出来的样子。那天还剪刀她就在门口,叫她进门客气地说不了。吴花花不打官司,他怎么打?

天上下起了大雨,洋洋洒洒好几天。雨停后他去镇上,走在平桥,朝东望望,大榆树似乎不理解他的心情,既不点头又不摇头,一副傲视江河的神态。回头望望西边的那颗小榆树,小榆树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直挺挺竖在那里,眼睛似乎注视着他,又似乎注视着远方。远方的青山倒显得十分翠绿,由于这几天大雨冲刷的原因,似乎走近了不少。但好像有一点同情的表情,但开不了口,不开口等于白搭。从山上泻下来的水经过响水涧,发出巨大的轰响,小河里也产生了汹涌的水流。它们好像也对他有点同情,在过平桥时声音轻了不少,但一过桥又声音大响,一泻千里往东而去。他感到自己的好名声跟水一样付诸东流了。

宋立维认真看了看平桥,这座古桥有五百多年历史了。五百多年不算短,在这期间发生了许多各种各样的故事,其中也包括和他类同的事。它们被冷冷地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谁也无法揭开生活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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