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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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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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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乡

江南水乡的夜晚,天地间的空气总是湿润的,难怪鱼儿不肯安分,不时跃出水面。

阿大半夜三更起了床,他昨天承包了一只大池,觉得被长期抑制的大脑高度兴奋起来,半夜天没困着。他虽然对这只大池了如指掌,觉得还应好好摸一摸、看一看、听一听,那心情像老年得子。他摸黑搬橹、拿篙子,还带了一豆腐汰蚕豆种,以使来年大池上蚕豆花香。他笑着上了路,一路上船行得飞快。

前面传来鱼跃声:扑通、哄、啪啦,他知道什么样的鱼跳出什么样的声音。他在潦里村生活了几十年,养鱼养出精来——鱼在水底下吐个泡,他就能报出斤量来。

船到承包池,他黑抚瞎摸上了鱼池埂,明知梅树上有剌,还是摸一摸、捏一捏、侧耳听一听树枝的摆动声。他嘴动着,觉得那滋味比呷了口“泗洪特酿”还要过瘾,“我要发财了!”他终于把心中的秘密迸发出来。

“嘿嘿,你是发财了”他没提防一个声音像从地底下冒出来,不由一蹦八丈高。“谁!?”他喊了一声,眯起眼朝四周看看,他什么也没看见,就连脚下的路也看不清楚。

“谁?”他拨开树枝朝前一探,“是成宝叔。”他一愣。对方转身要走开,被阿大一把拖住,“聊聊吆。”并递上香烟一支。

成宝叔的鱼池和阿大承包的大池连在一起,阿大明白成宝来得早也是拜望这只大池。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嘴上不说,心里比萤火虫还亮。面前这只大池够大的:十亩。埂面上可并排开两辆卡车,水面可“吃”五条网,百里挑一的好池,原是队里收入的支柱,是成宝当年用半豆腐汰金子换来的,难怪成宝三十年来心不死。遇到队里施肥吋,成宝总偷偷给优待一点,平时有事无事在这池埂上转一转,用成宝自己的话来说:“今天没见上一面,今天好比没活。”

两人攀谈起来,阿大听成宝夸他有道理,竟把兄弟五个人的产业弄到手,“兄弟到底弄不过哥哥。”他笑笑,世界么,就是这个样子。

承包这只大池,队里规定十人产值,他家缺五人,他想到兄弟家有。他认为拿兄弟的产业应该是父亲拿儿子的东西—样随便。长子么为父,这是天经地义的。他对阿二讲,“你在厂里忙,两个侄女还小,鱼池我来管,让女人管管稻田。”他的话一句比一句甜。他当然没忘掉两天前在队里说过的“合养一条牛,不如独有一只狗”的话。他认为嘴唇两片皮,翻过来是对的,翻过去也是对的。

他的工作获得成功:阿二谢他,阿二妻夸他。他心中蛮得意,为此多喝了几口老酒。他没想到成宝等十来户人家搭挡来“抢”这只大池,不由心惊肉跳,到嘴的天鹅肉要飞?他一上午吸掉两包大前门。

队长王德力叫大家发扬风格,发现大家不听时,只得采用抓阄的办法。阿大在抓阄会上简直是三十岁姑娘嫁人坐立不安—东兜兜,西转转,每当有人抓出一阄时,他的脸色总会变两次。好容易轮到他抓时,他不抓,叫阿二抓,“你抓,你抓一样。”他嘴上说得随便,心里有把小算盘—心急吃不得热汤面,当阿二抓出一阄后他又不让拆,“慌什么,让别人先拆好了。”眼睛一股劲地往抓阄方向溜。

他感谢祖上有力,保他成事。从此气粗了,声音高了,逢人就讲,“今后谁也管不了我,要怎样就怎样。”他对附和他的人会扔去香烟一支。对不露声色的人吡吡嘴,头回回开,走了。

他认为这半夜天的话谈得最投机,成宝一股劲地夸他,他一股劲地扔烟。“啪”的一声,他想扔过去的烟不会这么响,抬头一看,是阿二,他和成宝不约而同站了起来。

天逐渐亮了。

鱼池旁的定向河慢慢脱去伪装,清晰地映在人们眼前:它笔直、宽阔,像一缕云彩北牵莫厘山,南带太湖水。河水清澈、洁净,水波轻轻抚摸两旁鱼池。河里船多了,有朝南的,有往北的,各走各的路,各上各的池……

阿二走上池埂告诉哥哥家里来了客人,叫他早点回去,朝整个鱼池眺望一下,五年未来这鱼池了,鱼池变化明显:当年栽的梅树已成密林,池中的鱼群打着转游动,“这本来蛮好的么。”他想。慢慢沿着正方形池埂边走边看,突然,阿二停下来;站了一会,照原路折了回去。

“你种菜怎么把路种掉一半了呢?”

“没有哇。”成宝回答说。

“你自己去看看。”

阿大听两人的对话心里一怔,他刚见面就估计成宝不是好路道,没想到成宝会对界路动脑筋,不由两股气涌上来:他想成宝门榄太精;又觉得兄弟眼里没有他——阿二没有先汇报他,由他出面干涉。便眼睛一瞪,“你吃饱没事干?大清早出来寻事?欧!”脚一蹬,见阿二没有软下来的表示,鼻子一哼,眼睛又一弹,“难道只有你懂,你懂你去管!”拍拍屁股,头也不回走了。

阿二目送哥背影,沉思一下,抬头望望远方,莫厘山峰苍茫茫,他心中一片雾,他不想和哥哥辩,只用严肃的口气对成宝说:“鱼池还是集体的。”阿二叫成宝三天内把菜秧移掉,摇船回去了。

阿二走后,阿大回到成宝身边,告诉成宝不要听阿二的,还给了成宝一支烟。

成宝拍拍阿大肩膀,“兄弟到底弄不过哥哥。”他伸出大拇指在阿大面前晃了一下。

“他弄得过,莫厘山峰当枕头困。”

啪啦,一条鲤鱼从池里窜上来,翻了几个跟头回到水里。“好肥。”成宝眼尖,指着水纹说:“这池养的鱼,一般比别的池重二三成。”

“是么是么。”阿大心里盘算,还有个把月鱼要起底了,要放鱼种了。

成宝看到阿大高兴的神态,蛮得意,他想兄弟俩鹤蚌相争,他是渔翁得利。他没想到自己前脚走,阿大后脚就把蚕豆种种在另一边的界路处,豆种和菜身间距不满半寸,“这贼,你不让我吃饭,我不让你拉屎。”阿大愤愤地说。

阿大看了一条被人为消失的路,慢慢地回到船上,大池上留下一条新踩出来的弯弯曲曲的小路。

正月三,梅花开,这是放养鱼种的好时季。

阿大这几天打算添一批鱼种,他承包的大池还缺少草鱼、鳊鱼等一批对全年收入有举足轻重的鱼种,前几天到鱼种贸易地——定向河北测看了几次,都是失望而归。成宝告诉他三天后鱼种全部开秤,并约他一起去,他当场谢天谢地。

三天后一早,阿大不等成宝叫他,先去了,“这人门槛太精。”他想。他一个人摇着船来到定向河。只见河里热闹非凡,卖鱼种的、买鱼种的;上池的、去镇上的;船来船往。两岸出售鱼种的船排成一条龙,草鱼、鳊鱼、鲫鱼、鲢鱼……应有尽有。

阿大摇着船从北荡到南,又从南荡到北,他买鱼种有自己的尺度——凡是没人问价的他不买,买的人少的他扫两眼就走开。他不问价,也不想问价,有人跟他打招呼,“这批草鱼种子百来条打担,做种最好。”他只当耳边风,橹上使点劲,船滑了过去。那人跟他攀谈,“这批鳊鱼千把只打担。秋里保出池。”他眼皮只翻两翻。

猛然间,他发现河的叉道上有条大船旁边挤满了买鱼种的船。他急忙靠上去,他没想到小洞里有大蟹,他怪自己眼大不带光。

他拿着鱼篓跳过船,一脚踩在别人身上。“贼胚!有人杀得来?”他只笑笑。他对这种骂无所谓,上到天皇老子,下到小民百姓,哪人没被骂过?从来只是脸皮老老,肚皮饱饱,他用力挤进去,“师傅,给我秤点。”他没见面就嚷。

卖主没空回答他,他不计较,套鞋一脱,裤脚管一勒,袖口一拽,拿着鱼篓下了船仓。他抓住鱼具就套鱼种,见鱼篓满了,托起鱼篓往秤钩上一送,“快秤,水漏光了。”

阿大这一手真灵,他称了一篓还要称,被买客挡住,“难道你分了大池,鱼种一定要你先秤?”

阿大歪着头瞟了对方一眼,“怎样?你羡慕,不过羡慕不动,我额角头上有七盏灯,你有吗?”说完还要套。被对方一把拉住,“你这小子倒好,这一套别人吃,我不!”阿大挣脱对方的手,跳上船板,握紧拳头虎着脸,“你想怎样!”他瞥了对方一眼,见对方身材板门一扇,知道身大力不亏,暗暗吃惊,但还是粗着喉咙说:“你不要唬人,我是不怕的,你来一拳试试。”见到对方说要他先动手,心定了点,冷笑说:“君子动口不动手,不过......”他扫了对方一眼。

双方对峙一阵后,旁边的人连骂带劝,才把两人劝住。阿大拿着鱼蒌还想下船仓。对方警告他再下去就把鱼篓扔到河里去。阿大望望四周严厉的眼神悻悻地说:“好:我不套,你也别想第一个套。”不过他还是看着对方买了鱼种,趾高气扬地离开了这里。

阿大等别人都秤了才轮到,他秤了两篓还要秤,被刚来的成宝喊住,“留点。”

阿大横了成宝一眼,低头望望船仓里,犹豫一阵,懒懶地说:“好吧,这点面子要给的。”他上了船板。

成宝拉过鱼篓细细看了一会鱼种,很马虎地问了价格,对阿大说:“你拿吧。”船退了出去。

阿大明白成宝的意思,他感到好笑,难道在场的几十双眼睛都是出气的?他想了一会,悟出一个道理——成宝故意把好鱼种说成不好的。“我才不上你的当哩。”他又秤了两篓,带着得意的神情去船艄结帐,他走到船艄一愣,接钱的竟是王德力,王德力说这是搞活市场,他又一愣。

阿大辛苦一年,蛮灵光——获得半个万元户。他从不肯从牙缝里透出收入的底细来,不管谁问他,他都会瞪起眼,“你要干什么,查三问四的。”他有自己的算盘:做了皇帝想登仙。他自信算盘拨得准,以前人家称他为“铁算盘”现在不过是老店新开,还会错?

一天,他吃饱夜饭,喝足老酒,披件衣服,反背着手,低着头,一摇一晃往兄弟家走去。

“阿二!”他进门就嚷,“你这把算盘蛮凶的吆。”没等阿二反应过来,二凤已经放下碗筷,起身招呼阿大。“伯伯,坐。”他习惯以女儿的辈分称呼阿大,说着搬凳,泡茶,抹桌子。阿二条件反射,忙把烟送上。

阿大没领阿二的情,他身体侧着,要走的样子,“你么,实惠了。要我交税、交管理费。”

阿二一愣,二凤却意味深长地瞥了丈夫一眼:原来那天阿二从鱼池上回来就同妻子商量,“田自己种,鱼池由哥哥一家管理。”讲明鱼池收支全归哥哥。阿大当时拍板,“过年鱼,我来!”

“哥哥的收入可能不好。”阿二想到了过去,也想到了现在,他很体谅哥哥的难处,现在应该帮他一把,“这样吧,鱼不要给了。”

“这是什么话?”阿大嘴里喷着酒气,“你当我这点鱼出不起?”阿大样子很生气,拔脚就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你门槛精到自家头上有啥本事?”

阿二没想到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感到不知如何是好?”二凤睨了丈夫一眼,把茶端到阿大手里,笑着说:“伯伯,坐下说,动气伤肝呢。”收拾碗筷到厨房去了。

阿大坐下来,扯下衣服往桌上一扔,呷了几口茶,抚抚胡子,口气缓和一些,“这只鱼池你去管吧。”

阿二一惊,他知道哥他喜欢这只大池,哥哥这副神态,估计欠收很大,于是说:“还是你管好,费用我家负担一些。”阿大盯着阿二,鼻子哼了一声,“鱼池荒掉不要交税?现在是你帮了我的忙了?嗯!真是占了便宜又占说话。”

阿二涨红脸说了不少好话,还表示愿意多负担一些。

“我不稀奇!穷死将军心。鱼池么,还是你去管。”

阿二坐不住了,他搓着手走着,他告诉哥哥不管鱼池你难我难,做生意,当临工?都没管鱼池内行。

“虾有虾路,蟹有蟹路。”阿大问阿二到底管是不管?见兄弟不吭声,提高声音说:“你不管,我不管,只好在池中筑条埂,一只分两只,逼上梁山吆。”

“鱼池是集体了,要筑,得问队里。”阿二愈底声下气,阿大愈趾高气昂。他把茶杯在桌上一墩,“分给我们的,就该我们做主。”

“大池改小池,会减产的。”阿二感到惋惜。

“小洞里摸大蟹,小池里出大鱼。”

“这……”阿二心里很乱:他明天要加班,筑埂、养鱼,需要的是时间,需要的是劳力,他的劳力正在青黄不接。他望望窗外,窗外一片寂静;他转向屋内,屋里一阵沉默,他不知如何是好……

阿大这才从衣袋里掏出香烟,慢慢塞进嘴里,打着火,吸了一口,徐徐喷出烟雾,嘴角边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二凤从厨房出来,给两人斟上茶,微笑说:“既然伯伯出口,我们筑埂好了。”厨房里她听男人们说话声,不便出来插嘴,现在既然到了这僵局,不得不出来说两句。

“你……”阿二感到惊愕。

阿大也一愣。他本来蛮得意,没提防二凤会这一着,茶水淌进气管里,一阵剧咳,气顺后提高喉咙说:“埂要筑八米宽,二米高,六十米长。”说着瞥了阿二一眼。

“谢谢伯伯关照,开春保证你养鱼。”二凤脸上笑眯眯,声音挺柔和。阿大斜了二凤一眼,见二凤笑着望着他,故意咳嗽一声,“怪不得阿二说话吞吞吐吐,原来二凤包着呢。”

二凤笑着说:“一个家,夫妻拼;一条船,两人摇;用不着包不包。”

阿大连连摇头,“老大多,打翻船;家有主,国有王么”。阿大故意转向阿二,“现在吃香的是船艄上前。”

阿二生气地瞪了二凤一眼,二凤只当没看见,仍微笑着对阿大说:“伯伯不能这样讲,有啥船头船艄的,行船、停船全凭一支橹,关键是这支橹能否推得出,扳得进?”

“有道理。”

二凤又微微一笑。

阿二心里很急,他想哥哥本来就搭足架子,现在闲话碰僵,心里明白——只好从厂里回来。

“你不要下来,埂要筑,鱼要养。”二凤熟知丈夫脾气,她不管兄弟俩大眼瞪小眼,小眼望大眼,继续说:“割点草,喂点家食,人家收十成,我们只要五六成。”她扫了一眼兄弟俩,“我的意思稻田放掉,专管鱼池,一亩水稻只收二百元,一亩鱼池能得六七百,我们不能拣了芝庥丢了西瓜。”说着笑眯眯转向阿大,“伯伯,事体大,最好问问家里,说出的话现在收回来还来得及,筑了埂就是生米变成熟饭了。”

“噢!”阿大又一愣,盯了二凤足足半根香烟吋辰,然后搔搔头,“家里的事从来我说话算数,现在看在你而上,我去商量商量。”他把半截香烟一丢,挺挺胸,衣服往腋下一塞,起身就走。

二凤对丈夫微微一笑,说:“鱼池,还是尽量让伯伯家管,他家五口全靠着它,我家有你工资进来,收多点收少点饭是有得吃的。”她告诉丈夫田要种,“饭为根本肉为标么。”阿二有同感,他问二凤刚才为什么那样说呢?

“没办法,一把钥匙一把锁么。”二凤神秘地笑笑。

阿二似有醒悟,他想妻子确有本事,不过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认为刚才哥哥让着二凤,不然怎么一个男人弄不过一个女人呢?

没有不透风的墙。阿大要筑埂的事很快传到成宝耳里,他感到干活都没心思:好好一只大池,现在一劈两,将来难以完璧归赵。他盼到天黑,带包烟来到阿大家里。

“有这件事吗?”成宝开门见山,见对方点点头,啪嗒!手中的香烟掉到地上,他神情恍惚,愣愣地站在那里。

“是阿二出的点子吧?”他试探性地问。阿大的回答使他精神一振,“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他摸到底细,恢复了自信,露山了笑容,从地上拾起香烟,轻轻拍了拍,撕开一个口子,弹出两根香烟,扔过去一根,自己点着吸了起来。

阿大有苦难言,叹了口气。他恨自己酒后误事,偷鸡不着蚀把米,本来以为可以“吃吃”阿二,赖掉管理费,现在是骑虎难下。

成宝嘿嘿两声,“女人说话不作数,船艄上前要撞破船的。”

“不能这样说,这女人死桃树开活花,嘴上软眯眯,话里有骨头。

“你去说个好话不就行了么。”

“不行,面子塌在女人身上我一世还好做人?”

“大丈夫,龙门要跳,狗洞要钻。”

阿大连连揺头,并摆手要成宝停止这活题。成宝瞥了阿大一眼,低下头紧一阵慢一阵吸起烟来——他在计谋着策略,他敢肯定在阿大身上能十拿九稳取得成功。但一想到阿二,脸部的肌肉不由主抽搐一下,但还觉得应冒险试一下,胆大将军做。

“阿大……”成宝开了口,他海阔天高地讲了一大套,然后转了个弯,兜了个圈子后才点到正题上,“我有一个办法保你不吃亏,不知你……”成宝瞟了阿大一眼,又紧一阵、慢一阵地吸起烟来。

阿大知道成宝嘴里吐不出好话来:但觉得不让他讲又摸不着对方的底,反而不放心,“说么,”他要求着成宝,“你这人千好万好,一点不好——喜欢半吊嘴。”

“说出来你不要见气。”成宝又瞟了阿大一眼,见阿大确实要他说的样子,才亮出了底牌,“你把大池租给我。”

“你……”阿大跳了起来,眼睛里冒火,“你放屁!”他大声喊着,并要成宝立即滚出去。

成宝没有滚出去,默默地吸烟,脸上没有一点动气的表现。他闷着头,等阿大火气全退后,才幽幽地说:“你这人,一促一跳的,让我讲完了再滚么。”成宝扫了阿大一眼,把香烟头扔掉,“你这人就是让人难——我不讲么,要我讲。我要讲么,又要插断我的话,叫我滚,我滚了你法子就出来了?”

阿大没有开口,怀着戒备的神情望着成宝。

“你今年收成不错吧?”成宝伸出一只手晃了一下,“当然我不会告诉阿二的。”

阿大不好意思笑笑,从袋里摸出一根香烟扔了过去。

“我有。”成宝把烟往耳上一夹,嘿嘿一笑,“我每年给你二千元。先租三年,过三年水涨船高。怎么样?”

阿大眉头舒展一下,很快紧皱起来,板着脸对成宝冷笑说:“你想得倒好,表面上挑挑我,实质上做了个圈套让我钻钻,过两年让人家把我当地主斗。”

“王队长的鱼池去年就租了,他的政策不比你吃透?”成宝反讥为笑,“他一只池五亩,租八百,你十亩,给你二千,占了你的便宜?”

阿大觉得成宝话有点理,不过有顾虑,“你想叫我做吃饱二流子?”

成宝嘿嘿两声,“身强力壮的,还怕没事干?我年轻十年的话,就去做生意。王队长去年做生意赚了多少钱?你知道吗?”

阿大摇摇头。

成宝伸出两指在阿大面前不停地晃着,阿大惊讶地报着数字:二千?一万二?二万二……见成宝的手还在晃下去,他张开嘴,半天没有合拢来。

成宝的手晃到一个很大的数字才停下来,把刁在嘴边的烟一丢,“他马上要造五下四上楼房,没有这点马力,行吗?”

阿大一下子懵了,他原以为一个大池可能发财,但阴错阳差,没有发成,倒是王德力发财。阿大在队里开始对王德力有点崇拜,但不久发现他是个说话客人,劳力低他三成,他能行,我更行,阿大心里活动起来了。

“阿二不会答应吧?”阿大不敢贸然答应。

“现在的人谁不贪财?越是嘴上说不要的,越是要得多。”成宝直视着阿大,“他实在不肯,你不会硬扣一几?哥哥弄不过兄弟,莫厘山峰当枕头困么。”

阿大脸红了一阵,“阿二没问题,他老婆难对付。”

“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等二凤出了门再去谈不就行了么,阿二通了,二凤回来也没用,阿二是场面上的人,这点面子不要?”

阿大又扔过去烟一支。

成宝知道得手,起身告辞,被阿大拦住,“慢!”成宝心里一跳,他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变卦了”?

“三个条件。”成宝等阿大说出口才定下心来,“讲讲看,太高了我不会接受的。”

“第一,在下种前一次付清。”成宝点点头。

“第二,合同书只有我一人拿,我不会变卦的。”成宝知道对方意思,又点点头。

“第三,你开一张无偿借池的收条给我。”成宝皱皱眉头,又嘿嘿一笑。

阿大也笑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其实我也不想租,你要吆,给你面子,现在来个先小人后君子,以防拖尾巴事情出现。”

阿大是说着风就扯蓬。笫二天一早,他趁二凤下地的机会,溜进阿二家,“还未上班?”他回头朝里探了一下,“二凤呢?”阿二告诉他割草去了。“这么巧?”阿大拍了一下大腿,“本来有件事和你们夫妻商量一下。”阿大自己找了凳坐下来,“不过和你讲一样,当家人么,这点主不能做?”

阿大把成宝租池的事讲了一遍。“怎么样”好事一桩吧?”

阿二摇摇头,“我觉得不好。”阿二接着说:“二凤和我商量过,大池还是你管好,你仍养鱼吧。”

阿大听了一喜,但又装出不以为然地说:“女人总归女人,前天她说自己养,现在又让我养。”他摇摇头,“不过我不计较,兄弟总归是兄弟吆。”阿大自己拔出一根烟点着吸了一口,“二凤的心思我懂。她怕养,现在我要租出去,这正好合到一个点子上。”阿大望了阿二一眼,“租出去,管理费你不要交了,租金中交,你听我,我不会让你吃亏。”

阿二听了阿大的话,平靜地说:”哥,别的事我可以听你的,这事不能。”

“什么?”阿大跳了起来,“我费了千心万思才谈成功,你轻飘飘说声不好,你有良心么?”

“这我知道,哥哥为我着想,我也要为哥考虑!”阿二低下头,说:“我弄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弃本行呢?”

“你弄不明白的事多呢?”阿大站起来,双手叉着腰,瞪着眼望着阿二,“王德力发了财你知道吗?他好发财我不好发财,谁规定的?”

“你有他的本事?”

“我哪点比他差?你讲出来……”

阿二沉默一下,看看表,上班时间到了,他以商量的口气对哥哥说:“晚上再谈吧?”

阿大说阿二的架子太大,并限定兄弟马上答复,他猛吸了几口烟,转了几个念头神秘地说:“他肯出一千六百元,我和你平分,满意了吧?做哥从来不亏待你,只有你和我作梗。

“一分不要!”

“不要,一分不要?”阿大机械地念了几遍,他觉得面前站着的是怪人,有钱不要还是第一次,他愣了一会,随即笑了起来,“你好门槛。这祥吧,若要好,大做小,给你九百,该满意了吧?”

“哥哥,鱼池是集体的,我们没有权利租出去。”

“这些臭道理我不要听。”

“我觉得自己没出点汗就收人家的钱不应该。”

“哈哈,正因为父辈们受到剥削,现在反过来……”阿大得意地笑笑,“这叫六十年风水轮流转么。”

阿二用好奇的目光望着哥哥,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也许甜酸苦辣都有。他坚定地告诉哥哥:租,绝不答应。

“那我租给你。”

阿二揺摇头。

“那,筑埂吧。”

“好!”阿二吼了一声。他把一年多憋的气吼了出来:在厂里,工人们一年工资九百,他不例外,加班、夜班都顶了上去,就是拿不到新老板们的五分之一。他们烟一支、茶一杯、报纸一张、大少宴会不断,年终奖金五六千。他要不是为了自己的专长,早就“解甲归田”了,现在看来必走此路了。

阿大从来未见阿二发这么大脾气,吃了一惊,正想开口,见二凤从地里回来,连忙告辞。二凤笑眯眯地要留他,他口不开眼不闭,走了。

阿二毕竟没有“解甲归田”,他听了二凤的劝说,做起全工全农来,他和二凤作了小小分工,他管稻田,二凤管鱼池,侧重点不同,分工不分家。

三月后,阿大在定向河筑起大本营,和王德力等几个人比高低,施展起神秘莫测的发财本事来。对岸成宝在新筑埂的阿大那一只鱼池上喂鱼食,晨雾中回荡着他嘿嘿的笑声。

定向河里,阿二和二凤摇着船,从鱼池慢慢朝稻田方向而去。

这一切显得那么自然,正像水中鱼,有了一定温度、湿度,或者风吹草动,就会白天跳,夜里跃。熟悉它的人,知道这是自然规律。不必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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