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船

草子第一次相亲，感到有点紧张。她想得很多，来到村外半里之遥的一块桑树地旁。桑树地旁前面是一大块农田，既空旷又寂静，她喜欢在这样的环境下和相亲对象碰头。她朝东面望去，越过稻田是鱼池，一直连到太湖边。太湖虽然遥远，还能隐隐约约看到，那里是她生产劳动的地方。河流她知道，鱼池她熟悉，太湖边的劳动她经历过。西边是桑地，绵连延伸过去，直到房屋和街道，那不高的群山显在眼帘中：群山中隐有景区，还有数量不少的村庄，散落在群山之中。

媒婆沈嫂告诉她相亲对象大佳要把相亲地点定在景区，以显示相亲的情调，草子没有同意。她认为第一次相亲简单点；因为相亲能否成功还是未知数，等成功了再去景区乐一乐不迟。

沈嫂说大佳是个帅小伙子，本村没有人能和他相比，十里八乡只出一个。草子笑笑没有回答。

草子从不相信沈嫂那张嘴。媒婆说话都带有夸张的成份；死的说成活的，无的吹得有的，丑的翻成美的。不过她还是抱着侥幸心理，万一沈嫂说的是真的，即使有一半真也好，错过了岂不可惜？

草子平时不甚打扮，为了对这事的重视，居然按自己的想法打扮一下；上身穿了一件花格子的确凉新衣服，下身一条半新旧淡蓝裤子，脚上一双黑色紧扣鞋，两条短辫子梳了两遍，脸上特意抹了点哈喇油。她想如果沈嫂骗了她心里会骂上几句，如果大佳算上帅也称不上丑，这是不能骂的。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挤不进美人行列。

草子和其他女子一样，相约迟了半个小时。这半小时必须有的，是必要的架子：男追女必要的做法，否则急吼吼，会被男子看不起的。她走到桑树地时，看见一个小伙子待在那里。小伙子特别的神气，和电影演员王心刚的相貌不相上下。她估计自己的相亲对象不会是他，因为和沈嫂说的形象有点差别---他比沈嫂说的更帅。

小伙子在桑树地另一边，和她相隔二十来米。他们相互望着，谁也没有开口。等了一会，不见第二个人来，那小伙子等不及了，走过来问，“你在等人？”

“是......是的。”草子脸一下子红了，含羞地低下头。

“等谁？”

草子抬起头，迟疑了一会儿，低声说：“大佳。”

“噢，你是草子？”

草子听了一愣：“你怎么知道我名字？......难道你是......”

“我是大佳。”

草子心中狂喜，觉得心脏跳得厉害，没想到这个帅小伙子就是她相亲对象，看来要交桃花运了，看来媒人的话也有真的。她有点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又问了一句，“你真是大佳？”

“不像吗？”大佳觉得奇怪。

“太像了。”草子马上回答，并露出了歉意的笑容。

草子很高兴。大佳并没有高兴的表情，冷冷地说：“我们都来了一会儿。”

他们是早看到了对方。双方都觉得对方没有预想的容貌。一个比预想中的帅，一个没预想中的标致，落差很大，这都是沈嫂的作用。

草子正要答话，大佳朝草子冷冷一瞥说：“我们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草子急了，要大佳说出原因。

“没有原因，你人很好，人很朴实。”

“既然是好人，这就对了，你应该找个好人，我劳力强着呢，你今后会靠福。”

“我知道你劳力强，身体可以看得出。好人、强人中有我理想中人，也有不是。你不是。”

“嫌我长得不够好？”

大佳没有回答。他想草子知道这一点，何必多讲。

草子讲了许多好话，其中包括我会待你好的。大佳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就要走了。

草子见一箩筐好话也打不动大佳，只好算了，人家不要你么，有什么办法？最后扔出一句气话：“你会后悔的。”

大佳想是笑话：我会后悔？你做梦去吧！

草子回去后，躺了两天，想了很多，大佳对她的诱惑力太大了，如果能和大佳一起过，肯定算美美地来人间一次。她后来想躺着不是办法，主动通过沈嫂相约几次，都被大佳断然拒绝了。草子还不死心，时刻关注着大佳的动静，大佳不结婚，她不嫁人，期待有一天大佳回心转意，这个奇迹的概率很小，但百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

大佳知道自己有相貌资本，对结婚的另一半要求很高，虽通过媒人找了不少人，都不入他的法眼。半年过去了，没有找到；一年过去了，在山区才找到意中人。那女子确实很美，有林黛玉之貌。身体虽不像林黛玉那么弱，也不属于强者。

大佳结婚了，草子伤心哭了一夜----她的真诚没有感动大佳。草子想既然他已经结婚了，自己该重新考虑了。她再次来到沈嫂家，说出自己的心事。

沈嫂很同情草子。草子和大佳未成对，不是草子的错，是大佳要求太高。当然，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草子对大佳够迁就的了，痴心程度村上能有几人？大佳的女人，相貌比草子高一点，论劳力，三个人难抵草子一人。农村靠劳力吃饭，大佳怎么会想不明白？

沈嫂对草子提出相貌要求降低很是同情。她安慰说：“你心思我知道。但我不会把摆不上桌面的人介绍给你的。”沈嫂说别的地方合适的小伙子没有，港村的仁男倒不错，人品和劳力都很好，只是买相一般，和你相配，不过和大佳一个村，大佳在三队，仁男在二队。

草子说只要人好，管他三队二队的。

大佳住在港村三队的南面，仁男在港村二队的北面，几乎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一条十来米宽的河。草子嫁给了仁男后，见面的次数很多。

大佳想这个女人前世作孽，紧盯他不放，好像蚂蝗盯螺蛳，好在他们之间的事没有张扬，但也有人略知一二，只不过当笑话看他们以后的言行。

大佳和草子第一第二次见面当作谁也没有看见，三次四次只扫了一眼，五次六次还是互不开口，见面的次数多了，草子先开了口，“街上去？”

“街上去！”大佳回答后快步走了。

草子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也算是个男人。”

天长日久，大佳对草子的问候也习惯了，也不快步走了。

有一天，大佳和草子路上相遇，大佳看四周无人，就问：“你别的地方不嫁，嫁到我房子对面来了，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大佳想草子讲的不是心里话，女人么，不必和她计较，把那事讲得那么明白，“算了。草子，有人知道我们的事，我们在一起讲话不好，别人会有想法的，仁男也如此。”

“什么想法？瞎操心！只有动歪脑筋的人才有想法，我不怕，你怕什么？”

大佳摇摇头，逃一样地走了。

大佳的女人原来是旱鸭子，嫁给大佳后，通过一段时间的劳动，对养蚕、拔草，稻田干活很能适应。鱼池分到户后，都需要夫妻搭档到太湖里捞水草，以养好鱼池中的鱼。大佳女人力气小，在急风浪高面前显得力不从心。大佳也空有一张中看不中吃的脸，力气比其他男人小不少。夫妻两人早起出太湖，一上午和下午，别人捞了满满一船。她们花的时间比别人长，也只有半船或大半船。大佳从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只怪老婆白吃了饭。大佳的女人回说大佳吃了许多饭，力气留在皮里不用出来。两人你怪我，我怨你，小吵变大吵，大吵伸拳头。大佳的女人想大佳不是个东西，空有一张皮。

1天，大佳和女人在太湖里捞水草，碰巧仁男和草子也在附近捞。捞水草的前期是把水草割下来，然后捞上船。一二个小时过去，仁男见自己的水草割了一大滩，估计有一船了，告诉草子不要割草了。草子看见大佳夫妇的水草只有一中滩，肯定不满一船，叫男人多割一会儿。

“我们够一船了。”仁男不解。

“是够了。”草子说，“帮他们割一会儿。”

仁男明白了草子的意思，想再割一会很容易，又割了十来分钟，草子对大佳说：“草我们肯定捞不完了，这堆新割的草，你们捞吧！”

“谢谢草子，谢谢仁男。”大佳女人先说了，大佳也跟着表示感谢。

草子和仁男捞惯满船，一船草稳如泰山，在太湖里颠上颠下。大佳和女人第一次捞得那么满。大佳女人不知是开心过头还是一不小心，脚一滑，身体一晃，船一倾斜，太湖水很快进入草船，不一会沉了船，大佳和女人身上全湿了。幸亏是木船，没有沉入湖底，悬在半水中。大佳是气得双脚跳，大骂女人蠢猪一头，大佳女人呜呜哭了。

草子见大佳他们沉船了。太湖水朝他们扑去，在空中飞翔的两只白鹭惊叫起来。太湖风急浪高，弄不好要出人命的，便对仁男说：“草不要捞了，救人救船要紧！”她大声告诉大佳女人不要慌，先爬上草堆。他们的船来到沉船处，草子先吧大佳女人拉上自己的船。

仁男把柱石（一根棕绳系一块枕头大长方形麻石，在太湖里船停泊之用）扔下太湖，稳住自己的船。他跳下水，拉住沉船，叫大佳和他一起把沉船上面的水草推到太湖里，留下平船的草，船浮起一点。两人各拿一根竹篙子，插在太湖泥里，一人在沉船船舱左侧，一人在右侧，一手握住竹篙子，双脚钩住竹篙子，身体靠住竹篙子，借这个支点，一手抓住船舷向上托，沉船又升高一点，高出水面几公分浮着。草子叫大佳的女人待在她的船上，自己轻轻地下到沉船里，拿起木瓢自船艄、船舱到船头奋力把船上水打出去。太湖水朝仁男和大佳背部、头部冲去，溅出许多水花，飞到草子身上。草子踩在沉船里，上下身全湿了，大佳女人很过意不去，要和草子换。草子不同意，说：“太湖水很凶，弄不好会被它冲出去。我水性好，冲出去没事。你冲出去，危险了。我们是邻居，帮点忙应该的。”十几分钟后，一船水全部打干，船才全部浮了起来。草子回到自己船上，让大佳女人仍待在自己船上，叫仁男和大佳一起把推在太湖里的水草捞到大佳船上。仁男和大佳用手摁住船上舷，双脚并住，身体一挺，上了船，用尖嘴铁钯垦水草。已捞成大堆的水草比较难垦，力气要用一倍，时间也要多花一倍：刚割下来的水草也成堆，但不大，用一根竹篙子捞起来得心应手。不但好看，搭起来便当得很，而沉船推下湖的水草叠在一起，用竹篙子根本撬不起来，只好用铁钯垦，用双手捧，搭的草又难看。草船要求搭得右斜左方。沉船后的草就是搭不好：方不像方，斜又斜不成。好在仁男经验足，马马虎虎搭了个大概样子。为了小心起见，一船草比刚才少捞一点。草捞好后，大家欢喜，远处的野鸭群传来欢快地叫声。

仁男和大佳女人各自回到自己船上。

大佳一面对草子夫妇表示感谢，一面埋怨自己女人。草子听不惯，对大佳说：“不要埋怨了。你是在太湖里待惯的人，她是山区的人，半路上接触太湖，能出太湖捞水草很不容易了。出了事不安慰还说她，像话吗？”

大佳看在草子帮他的面上，不敢反驳。大佳女人感谢草子双重帮助。

第2天，大佳给草子夫妇送来一瓶红高粱酒，十五个鸡蛋。草子夫妇不收。告诉他遇到这事任何人都会出手帮助，不用谢。大佳说不收他心里过意不去。推来辞去，最后酒收下，蛋未收。草子告诉大佳：你女人是个善人，不要欺侮，好好待她，待好她就是待好自己，不能骂，更不能打。沉船这样的事，不是你们一家有，太湖里有很多很多。太湖风大变化多，稍不留神就沉船了，我们也沉过船，仁男从来不埋怨我，还问我吓着没有。你要向我家仁男学习，男人要气量大，一家人才能过得好。

大佳当面答应，背后不改。他女人可怜，经过沉船事一折腾，受点惊吓，吃了点气，浸水得了点风寒，不久病了。太湖里捞水草一人不行，她带病坚持，毛病越来越重，几年后带着怨恨走了。

有一天仁男到镇上去买农药草甘磷，回来时在公路上被一辆黑色轿车撞倒走了，草子痛不欲生。

两年后大佳主动找草子讲起两家组合之事。草子一口拒绝。大佳不解，问道：”你不是很喜欢我吗？为了我，苦苦哀求；为了能看到我，嫁给我邻居仁男；为了得到我好感，太湖里帮我。”

草子冷冷地说：“你想多了，想到歪里去了。是的，自你拒绝我，我抱一点希望。你结婚后，这种想法没有了。我嫁到你附近是仁男在这里，碰巧做你邻居。太湖里帮你，是你落难，更多为你女人，并不是喜欢你的原因。”草子翻了大佳一眼，“你喜欢漂亮女人，没错。女人也喜欢漂亮男人。错在你得到了漂亮的女人后不爱惜。你女人是因你而死的。你一张脸是好的，心是坏的。我幸亏没有嫁给你，否则也许不在世上了。”

“你劳力强，我怎么会埋怨你？”大佳望着草子连忙解释说。

“劳力强不错，你讨厌我的相貌，和你在一起，还不天天说？”草子鄙视地回了大佳一句，“和你这种人相处，永远是吃苦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