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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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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2023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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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失(组诗)

咳嗽食疗法


阳光那么好。银耳炖梨在炉子上咕噜咕噜冒着热气

我们把陈皮、冰糖加进去

陈皮的香气渐渐散开来,冰糖慢慢融化

我们一盏一盏喝着

都没有开口说话

像暂时得到了某种救赎


那些没能说出的苦,我们只在深夜

一声一声咳嗽出来



清晨的事物


阳光下,那片草地

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其中一棵狗尾草,把风轻轻碰了一下

整个山坡便荡漾开来


我忍住了想踏足的冲动

草叶上,缀满清澈的目光


想起你时,我也在风里轻轻

摇晃了一下。像一株狗尾草

缀满了露珠



晾,或谅


刚洗过的衣服,用衣架撑起来,拉好拉链

挂在晾衣绳上


风把衣服鼓起来,好像我还在里面

好像,我把自己挂在那里


我的身体灌满了雨水,体内囤积的

悲伤正

嘀嗒,嘀嗒……



她看到星星坠落


夜深。他们躺在床上

像各自躺在一张床上

中间隔着一条银河


她感觉摊开的自己,像一亩

闲置的水田


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

她看到星星一颗一颗坠落

熄灭在她身体里


这是他们结婚第十二年




便民维修店的男人


10平米不到的店,堆满各种零配件

门口散落着扳手、钳子、打气筒……

男人四五十岁,一条黑狗,一张躺椅

修车。修伞。配钥匙


闲时,他半躺着看书

偶尔,也看看天

而黑狗,就卧在躺椅旁

一会看天,一会看他


偶尔会有狗来交配

但我从没看见一个女人

来给他送过茶饭



我也是有疤的女人了


右下腹,开一个五厘米的小口子

半个小时,身体里就轻了一点


二十年前,高考前夕,就痛过一次

那个陪在身边打点滴

一边给我讲解功课的男孩

早已为他人父


后来,再次复发

谢绝了医生的建议,在病历本上

签下:拒绝手术。谁的身体里

没有一点隐痛


现在,终于学会了割舍

打过麻药的身体,再感觉不到痛


窗外那棵树,身上有无数道伤疤

它身上的疤也很美



老 黑


老黑以前叫小黑,是二奶奶

捡的一只流浪狗

小黑生完最后一胎,大家便叫她

老黑


最近总能碰到她,漫无目的地在村子里转悠

脖子上拴着一个金色的铃

走路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走几步,停下来望我

我也停下来,望她

她毛发干枯,尾巴耷拉着

琥珀色的眼里,满是平静的哀伤


我向来是怕狗的

但想起那个失了儿子的二奶奶

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流 失


在一张纸上写下关于你的种种

揉成一团攥紧在手心

放手时,太多的褶皱,无法抚平

一张写满字的纸

再无法退回到森林

你问我生命的本质是什么?

——那么多蝴蝶从纸里飞出,不知所踪

那么多花朵——紫薇,夹竹桃,蓝雪花……

凋谢又盛开。像从没有尘世的干扰

云朵缓慢而忧伤

像我此刻搭乘的绿皮火车,把时光

一帧一帧运回过往

“十年前,送你走后

叶子落光了 。天,空空荡荡。”

现在火车正穿越山洞

呼啸而来的黑暗,覆盖了我的全部

窗玻璃上,一张不再年轻的脸

嘴角抽动了一下

火车剧烈地颠簸

桌板上,水滋滋震颤

很快恢复了平静

一切都在发生,一切都在消退

夹竹桃飘落下来,撞在车窗上

火车,发生了微微的倾斜



明,或昧


如何向你描述明亮的一天

阳光微熏,槐香馥郁,鸟鸣带着甜味,有小南风

把我喜欢你的消息,送出很远很远

小猫在追蝴蝶,小狗嘹亮地汪汪叫着

蜜蜂从远方赶来,带来授粉的秘诀

马上,蜂巢就要溢出蜜来了。马上,玫瑰就会开得更娇艳了

女儿红已经斟满了,你马上就要揭开我的红盖头了

晚霞在我们脸上涂上幸福的红晕



如何向你描述黯淡的一天

我错过了通往你的最后一趟班车

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薄薄的衣衫,路变得泥泞

我高一脚低一脚走得跌跌撞撞

我的高跟鞋走丢了,你送我的项链也断了

散落的水晶沾满了泥,滚得到处都是

雨下得铺天盖天,像是要用尽所有力气

来洗涤人间的罪恶和伤痛

你我都是戴罪之身,此后,却不再允许为彼此悲伤了


我该如何向你描述这深情又寡情的五月

蔷薇开到荼靡,美艳又决绝

她花下隐藏的刺,把我的手指扎出血来

我努力忍着,没有喊痛



拣瓦


每年春天,父亲总会回老家

我们劝他,漏雨就漏雨吧,反正也不会回去住了

他听不进


架起梯子,爬上久无炊烟的屋顶,先抽支烟,坐上一会

烟雾让空寂的屋顶热闹起来

那些被遗弃的瓦片,似乎又活过来了

父亲用手摩挲着青瓦,这是他和母亲亲手烧制的

是他和母亲一片一片垒上去的

我一出生,就住上了新房子


现在,这些瓦片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父亲每年都会拣去几块残破的

再换上新的。屋顶就又像40年前一样新


父亲说,只要我还在,就不能让屋子漏雨

他弓着身子,坐在屋顶,像极了一片青瓦



青青子衿


先生,春色已暮。布谷啼破了喉咙

那场雨还是没有落下来

我也很久没有落泪了,先生。我从一朵杜鹃内部出走

穿过这条小径,就是春天的尽头了。鸢尾,香蒲,垂柳,水莲蕉

这些水边的植物,总让我忧伤

谷雨过后,我们都不再适合抒情了。先生,芳菲就要落尽了

那朵重瓣郁金樱,被一场大雨钉在绛红色木桥的栏杆上,失去了血色

它以一枚标本的形式

被春天博物馆收藏。在这里,所有的凋谢和衰败都不会腐烂

它们会在来年,重焕光泽


可是先生,你衣襟上的那只蝶

为何不再振翅,像一枚干瘪的标本,被夹在

人间的册页里



左岸


分不清梦里下了一夜雨,还是雨里落了一夜梦

醒来时,鸟鸣丰沛,阳光清脆,体内的河

开始涨潮。流水把我劈成两半

白天在右,黑夜在左

白天的岸边,太粗糙了:乱石,荆棘,杂草,残骸……

我努力保持一些锋利和清醒,来抵御现实

一到晚上,我肥沃的身体便如原野,开满野花

鸢尾,满天星,二月兰,婆婆纳……

不同季节,开不同的花

偶尔也开玫瑰,但只开一瞬

就闭合了

和昙花一样,我只敢开在深夜的悬崖

只敢,开一小会儿


偶尔,我的原野,也会燃起大火

熊熊地烧




今天陈莫是油菜花的度量衡



十万陈莫。一定是十万陈莫的蝴蝶在飞

十万陈莫的蜜

风一吹,一朵追逐另一朵

整个春天在

奔跑,跳跃,和尖叫



我想葬身这花海。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就有无数双手

把我托起,抛向空中。我对那些手

充满信赖。我知道,我落下来时,他们不会接住我

对于一生爱花的人,这是最大的幸福



我一生悬浮在半空中

天蓝得透明,没有一丝杂质,那么接近

虚无。我一生

也就看到过几次

突然,耳边有呼啸的风声、花香

和加速下坠的蜂鸣,白云也跪下来

多么盛大的葬礼。我笑着闭上眼睛



我落下来。身体那么重,把十万陈莫的浪涛,压出一个

凹陷。灵魂那么轻,被流水般的柔软漾起

又接住




组诗首发于《文学天地》第202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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