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是自己的产品》（组诗）

●青山

每次打开窗

就有一座青山供我阅读

云朵的标题，常常被

朗诵成骏马

不止是幻境

比如明月

是我心中一些月光

漏了出来，还有流水

穿过墙壁，翠色的线条

勾勒出一个个行走的翠柳

晴天阳光佩戴金冠

暴雨来时，一座青山

抱紧另一座青山

●遮蔽

窗前的一座高楼

遮蔽了我对世界的审视

有时像一座山

山上没有葱茏的草木

只有云朵从仅有的缝隙中

生出飘逸

有时像一座城

反复进出的车流

像不舍昼夜的河水

偶尔也飘出几朵云霞和灯火

有时像一部经书

指引一场浩大的修持

●套子

一个魔幻身影

每天在一些套子里

切换穿梭，卧室最小

车间，办公室，会议室

大一点

还有一些看不见

隐藏在纸上，电话线里

有的在一场舞会和酒宴上炫耀

庞大的，在眼色

和掌纹里

一些腐烂

一些勒紧风雨

却勒不住闪电

●早晨的份额

年老了

世界缩小到以我为中心

以黄褐斑和老寒腿为半径

我和那个熟悉的我

做了一个切割

生活一如既往地快乐

十几个做甩手操的大妈

嵌入绿荫环抱的广场

她们饱满的样子

仿佛占据了早晨的全部份额

我和老伴在时间的缝隙里

只是争取到了

属于自己的部分

●赎买

据说

三两阳光就能兑换

一寸皱纹

我的脸上呈现岁月的痕迹

无计可施时就想起了以物易物

我设法在浩大的光阴里

节省一点，挪用一点

趁别人睡眠时，在黎明

和黄昏里窃取一点

尝以另辟蹊径

喜欢向日葵的贝齿

和谦卑的颈，还会在太阳穴上

种植云朵和睡莲

时间久了

就用积攒下来的阳光

赊取一条曾经走失的小径

用从中提取的银两买断

预售的老年斑

●刮胡须

起床后第一个动作

就是用刮脸刀

清理体内的旧时光

据测算一副刀片

每天要刮去0.4毫米的光阴

至今我已足足刮掉了

9125毫米的时光

多么惊悚的事件

每天被我不动声色地制造一次

我沉浸在一种莫名的惶恐中

我已经被时光掩埋了大半个身高

面对行走在手腕上的脚步声

我不忍直视，抽身遁入

户外的春风里

●一座闲置的凉亭

一座凉亭被道路遗弃

从游人的视野移除

却被一条小河的左岸收留

时光在这里慢下来

在通向它的板桥上静止并塌陷

廊檐空置。一副停歇的羽翼

犹如一道孤傲的旁白

当天空出示辽阔

阳光修复路障

一架傲视苍穹的雄鹰

将接受四方朝拜的脚步

●我们都是自己的产品

生活像一个车间

日月是一部旋转的车床

我们是自己的铣工

也是自己的产品

当阳光和月光淬火

一条彩色的流水线上

生产出无数个崭新的自己

每一个都大同小异

且多数都有合格的商标

只是偶尔出一次次品和废品

比如那次一出门就闯了一次红灯

另一次和另一个自己

合伙做了一桩蝇营狗苟之事

等返回车间以后只好重新

把自己加工一遍

●时间余额

常常这样想，失眠时

就掐去一段夜匀给白天

就会使有效的年龄大大延长

我就可以用更多的时间

写诗，旅游，举办个人业余歌会

把蹩脚的书法练得炉火纯青

把过期的恋人约出来

与荒废的春风幽会

还可以擅自闯入休眠的夜色

拆开每一个可爱之人和可疑之人的梦

看他们如何给贫困者雪中送炭

给优秀之人锦上添花

如何与知心朋友互赠肋骨

与心上人花前月下

观察那些贪婪者，僭越者

蝇营狗苟者，如何掏空一座江山

还可以召集一些智商高的人

研究一下人类的多动症

和地球的偏头疼

千万不能用这些超额的时间

去亵渎日月，污染春风

●麦浪

生活从源头

向岸边走

接近你时

我的浪花沦陷了

闭上眼睛

时光的胶片里

豢养着激流，还有镰刀

劳碌的人咽下涟漪

啃食田埂上的风

绿色堆积着

向我涌来

我不能自已

内心早已浑黄

在一片宽大的河床上

麦穗弯腰

捡拾起岁月

丢失的我

●太阳的脚步

太阳走到半山腰时

很优雅

不像早晨的农民工匆匆赶路

也不像黄昏的下班族

急急回家

它在等那么多的山水田园

和流浪的云朵，有的在奔跑

有的在参禅，等万物处理好自己的

笑容和坐姿

然后一一归位

它在用宽容和耐心

为世间化解窘迫

给攀登者留足上升的空间

●影子

影子是一个人的副本

总能惟妙惟肖地表达我

它发于我，形于我，却不为我所控

有时行于前，有时委于后

有时肆意地放大或缩小我

更多的时候，让我扭曲变形

我总想通过影子抬高或拉长自己

为此我常常抢占山头和风头

但往往事与愿违

凡是我端端正正和默默前行的时候

一副高高的身材和长长的背影

就会不约而至

每一次被抬高和拉长

不是我站在了早晨的肩膀

就是匍匐在黄昏的膝下

●回眸

他从田埂上坐下来

汗珠开始从他的额头撤退

这是父亲告别田垄之前

越来越频繁的动作

一个一辈子手持铁器的人

巴掌大的战场，阳光和雨水

永远是他的战利品

和后勤补给

有一天他已经不能冲锋了

他的脊背已拦不住下滑的时光

他仍然让他的儿子

用三轮车拉着他

一次次巡视那片战斗了一生的

土地，那片插满旗帜

布满号角的地盘，手里不忘握着

那块被泥土打造的盾牌

他在用最后的回眸

向他的战场行注目礼

●寻找

沿着落日的阶梯

我走进苍茫

风告诉我

不要陷入太多的细节

不要追逐于南堤和北坡

可以去炊烟里打听

也可以去一枚纽扣里翻找

一个人的胸口藏着幸福的偈语

和温柔的指尖

当萱草花开的时候

暮晚的风，玲珑婉约

也可以在屋前那棵老树的枝条上

摸取一枚阳光的指纹

●春分

有人说

这一天要把春天平分

春天是分不开的

那些碧绿蓬勃和明媚

怎么能用重量和长度去计算

如果把那朵早开的杏花

分给过去

它的美丽和妖娆

一定不会在昨天静止

明天的花苞

也绝不会在今天绽放

如果非要分

就把山顶上的阳光分给

山脚下的流水，草原上的绿色

分给沙漠里的荒烟

还有，曾经的夜色划拨一点

给白昼，未来的早晨匀出一些

给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