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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彦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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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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驯兽师

驯兽师

傍晚时分,喧闹了一天的景区终于安静了下来。景区动物园里的助理驯兽师祖大进搬了把椅子,坐到了宿舍的走廊里。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所以晌午过后,天就阴了下来,这会儿已经刮起了风。祖大进的宿舍在三楼,坐北朝南。前面是一片空旷的商品房用地,目前还空置着。再前面便是长江。

珍珠泉景区虽然地处老山森林公园的南侧,但因为这几日天气比较炎热,山林之中的热浪又不容易散掉,所以让人感觉很不爽。故此刻刮起的这一阵阵的凉风,有沁人心脾的效果。

祖大进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并把双脚搭在了走廊的栏杆上。他向左右两边各看了一下,没有看到一个人。三楼的人都出去玩了。但底下两层有人在大声喧哗着。这幢三层的楼是动物园的单身职工宿舍,一楼住的是女同志,外加两家买不起房子的拖家带口住在这里的住家户;二楼的七间住的都是男单身职工;三楼只有三间住人,其他房间都是摆设备的仓库。

资深驯兽师的大师傅是两个人住一间;像祖大进这种跑龙套的人,只能是四个人住一间。房间很小,四个人睡上下铺,很拥挤。好在睡在祖大进下铺的黄毛近来在高新区那里谈了个女朋友,他已经搬到女方家去住了。这样一来,他们宿舍才显得宽敞些。

被凉风吹了一阵的祖大进心绪渐渐平缓了下来,几乎忘了所有不愉快的事情。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冷不防,他看到百兽盛会跑马组的小白脸搂着那个胖妞的肩膀回来了。

说起来小白脸也不过二十出头,人又长得帅气。但和祖大进宿舍的黄毛一样,迫于生活及生理压力,最终都饥不择食地和一个弥勒佛般的女孩定下了关系。现在社会生活条件好了嘛,自然催生了很多胖崽和胖妞。

祖大进虽然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还是王老五一个,但他对胖的、丑的女人从来都不屑一顾。

但是,刚刚小白脸伏在胖妞身上的那样子,还是触到了他心灵的痛处,他不禁想起了这次回家探亲所遭遇的不快。

祖大进和大多数现在的青年一样,初中毕业后,因为成绩一般,加之家庭经济条件不济,他只读了两年市里的职业学校。毕业后,他在外面漂了几年,什么杂活都干过,钱没挣到多少,却吃了不少辛苦。在建筑工地上干活的那会儿,还让他的手上、身上挂了彩,并留下了永远的疤痕。

祖大进清楚,他们这种人诚然不能和干体面活、拿丰厚工资的人相比,也比不上在各种工地干活的有手艺的师傅们。比如瓦工、木工、电工等,只要有业务做,他们一般再苦再累也能扛得住。虽然挣的也是辛苦钱,但一家老小生活的指望就全靠它了。

所以在一般人的眼里,他们这些既干不了技术活、又干不了重活,或整个就不情愿去干重活的小兔崽子们等同于废物!废物们原先还害家里人折腾了不少钱去让他们读了个中专、大专什么的,那些钱其实都是去资助富人了。

虽然日子过的艰难,但一转眼还都老大不小了。前年,经人介绍,祖大进来到省城的珍珠泉,找到在这里当大师傅的老乡焦龙。那时正赶上景区招驯兽师,祖大进在焦龙的帮助下很顺利地得到了一个跑龙套的角色,一直干到现在。

面对渐渐接近而立之年的祖大进,家里人却并显得不怎么着急。他上面有一个长他两岁的姐姐,现在已经生了一儿一女,女儿都有八岁了。姐姐家住在附近,经常回家。祖大进回家休探亲假的第二天,姐姐带着四岁的儿子也回来了。老头子抱着外孙狂吻不止,老太也买了不少好吃的侍候着,这让祖大进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时,他暗骂这对老东西:对外孙这样好有屁用!外孙毕竟是人家的种!你们都不知道关心一下儿子的婚事,让儿子尽快娶上老婆,添个孙子不好吗?

其实自从性意识觉醒后,祖大进每天未尝不想女人。虽然越往后,他的眼光越来越低,但还是有一个底线,就是胖的、黑的女人不在他的考虑之列。由于和父母心存芥蒂,祖大进来省城上班后,回家很少。

这次探亲假回家还是他年后第一次回家。回家那天,从城北坐公交车,横穿整个市区,饱览了都市的繁华。再在城南长途客运站乘坐大巴,回到本市下辖的县城再乘小巴,颠了两个多小时,进入了处于丘陵地带的家。

看着村上竖着的漂亮的楼房,祖大进觉得自己家的大瓦房窝在其中很不协调,很丢面子。在家呆的第三天,母亲和姐姐故意在他面前议论说村上的两个二流子,都上网骗来了老婆,现在都结过婚了。那个骗来东北女孩的人家,孩子都生下来了,然而他们两家的条件竟是如此之差!

议论完后,姐姐跟祖大进说,你也老大不小,快三十岁了,还不抓紧跟他们学学,聊一个女网友回来结婚!

母亲见他半天没吭声,就说:“没本事是吧,那只能娶个差一点的了。万家的丫头万军还没定下人家,我上次托媒人去讲,她妈考虑到万军也不小了,就答应你们先处处看……”

祖大进当时不待母亲说完就走出了屋子,因为这些话很伤他的心。那个万军可谓又胖又黑又丑,没有人愿意要她,才导致都三十了还嫁不出去。他绝对想不到母亲竟然出此下策。所以十天的探亲假,他只休息了四天,第五天上午就返回单位了。

由于这次是五一前,单位准的祖大进的探亲假共有十天,所以回来后几天里他并没有什么事,每天吃过就睡睡觉。但他心里并不轻松,主要是对父母的怨恨。他知道他们是苟且的人。前几年当地农村掀起了到公路边盖房的热潮,有钱的人家首当其冲;没钱的人家就是拉下脸来四处磕头借钱也要把这风给跟上。

那会儿他才过二十岁,他提议自家要么也趁机把房子搞起来?但老头子却一副泰然处之的样子,他说道:“急什么,现在这么多人都在搞房子,以后房子肯定多了去了!娶媳妇说不定女方家都能送给男孩一套房子,干嘛还吃那苦?”

八九年后的今天,房子是多了去了,有的人家一家好几套,但没房子的人家终究还是越混越差。因为钱贬值了,再想弥补已来不及了。现在父母就里外里不管这事了。如果他自己再不烦,看样子一生真完了。

祖大进想到这里时,感觉好像有人从他右边走了过来。他下意识地缩回了双腿,让人家过去。但来人走到他边上却不动了。祖大进回头一看,原来是老乡焦龙。

焦龙光着上身,右手拿着个喝了一半的啤酒瓶,眼睛迷离地看着楼下已陆续回来的人。

焦龙说:“你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在家里呆着不爽吗?真是有福不晓得享!老大我想回家都没家回,整天都得呆在这个鬼地方。”

祖大进没有回答焦龙的话,他只是从侧面看着焦龙发愣。焦龙的身材、长相都能够得上中上的标准:一头染黄的长发,脸庞瘦削,宽肩膀;结实的胸膛上纹了一幅蛟龙出海的图画,腹肌也是一块块的。他是每天上午动物园人兽共舞场上绝对的主角,工资也是在作业层的人中拿得最高的人。所以他很多场合都自称老大,尽管他才二十多岁,比另几个成了家的驯兽师要小好几岁。

焦龙的此番言语让祖大进想起了他的身世,这也是焦龙自己醉酒时说出来的。二十多年前,他那男才女貌的父母经不住外界的诱惑,在生下他一年后,均在别人强烈的攻势下宣布解散。随后焦龙就像一个皮球一样被踢来踢去。结果男女双方为了未来的幸福,都没有要他这个累赘。扯皮扯了几年后,他被送到了景区驯兽师的童年组,从小开始就学习驯兽的技艺,主要是为了混口饭吃。由于从小就参与训练,客观上也让他的驯兽技术炉火纯青。

过了二十岁后,焦龙便成为了一个资深驯兽师。而不像一般半路出家的人,技艺不精,只能跑跑龙套。焦龙曾说过,他和那些参加表演的灵性较高的狮子、老虎等之间已经产生了感情。因为这么多年来,他和它们几乎是相依为命。虽然驯兽是利用条件反射的原理,将野生动物培养成通过一定条件可以做出某种动作的灵兽。但经他所驯的那些动物,他觉得不仅通人性,而且比人要单纯、善良、忠诚。对于这些,二半调子的驯兽师祖大进是体会不到的。

祖大进边想边看着面前焦龙的英姿,觉得他这个名字取得真是恰到好处。加上他胸口上纹的那条龙,他真活脱脱是一条蛟龙。因为只有龙才能镇住百兽,所以供表演节目的那些大兽们在他面前恭顺的很。

此时,焦龙眯着的眼睛却忽然睁大了。祖大进禁不住随着他的眼光放眼望去,看到住在一楼的女驯兽师许路妮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走到了宿舍的门口,那里赫然停着一辆宝马。许路妮走到宝马右边后,拉开前座司机边的车门,迅速钻了进去。祖大进看着远去的车子,嘴巴张得老大。因为不久前,他还听到焦龙和许路妮分别以“老公”、“老婆”称呼对方!他一脸茫然地看着焦龙。

焦龙呷了一口啤酒,他好像知道祖大进在想什么。他不急不慢地说:“许路妮这个疯子,现在眼睛终于睁大了,跟一个有钱的主儿缠到了一起。”

祖大进问道:“难道你们分手了吗?”

焦龙说:“有什么分手不分手的,都是混呗!你可别把这个疯子当好人。几天前,她皮肤过敏痒得难受,叫我用匕首帮她刮痒。接着她竟然当着牛眼和古秃子他们的面把衣服脱了,叫我把她全身刮个遍!

我跟她说瞎交男朋友可以,但别给穷鬼给骗了。因为跟有钱人在一起,不管怎样,结果好歹能搞些钱花花。现在那些被大款包养一段时间的丫头不也是这么回事吗?”

祖大进便不再吱声,他想起了焦龙前不久跟他所说的当今社会性开放的事。焦龙曾说,据他了解,现在很多富二代乃至一些会采取网络等方式骗人的人,都是及时行乐型的人。处腻了时就换掉,这样男女之间难免会交叉发展关系。所以如在大街上看到某个帅哥或靓女,他(她)很有可能身上携带着许多脏东西,这都拜交叉感染所赐。这番话让祖大进感到比较恐惧,以致来景区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他不再对看到的性感女人产生想法。

接着,焦龙经歪歪斜斜地走了。和祖大进同宿舍的牛眼和肥崽已这时已走到她跟前。牛眼往祖大进背上拍了一下后进了宿舍。

祖大进的宿舍本是住了四个人。肥崽最大,他快三十岁了。祖大进比肥崽小一岁,牛眼比祖大进小一岁多。最小的那个叫黄毛,他近来交了桃花运,在高新区那边的棚户区找了一个女朋友,已搬到女方家去住了。据说那长得寒碜的女孩是独生女,家里私房、院子都比较大,将来拆迁肯定要发死了。

所以本宿舍的几个老大哥光棍一见到黄毛就气不打一处来,似乎世界上所有的好事都让他占了似的。他们有事没事就挖苦黄毛,有时还拿他和女朋友之间的那点事开涮。黄毛人单势薄,也只好任人宰割了。

祖大进回宿舍后,看着他们两人差不多已烂醉,就自顾自下起了泡面外加火腿肠。吃完后收拾好就关门睡觉了。不一会儿,他朦朦胧胧看到黄毛带着女朋友回宿舍了。他们两个人先是坐在桌边说笑,然后竟然迅速地褪下衣服行那男女之事。祖大进想偷窥,身子却动弹不得,只能平躺着。但牛眼和肥崽却无动于衷,只一门心思干着自己的事。

黄毛和女朋友折腾完事后,穿好衣服笑着走出了宿舍。他们刚走,老家的那个丑女万军却走了进来。她来到他的床边,提出要效法黄毛两人行那男女之事。祖大进被她吓出一身冷汗,拉扯一番,终于挣脱了万军如铁钳一般的双臂。但此时他也醒了,侧身看了一下肥崽和牛眼,他们正大声地打着呼噜,还夹杂着牛眼磨牙的声音。祖大进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之后想胡涂心思想了好长一段时间,才不知不觉地睡沉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祖大进发现牛眼和肥崽还在制造着响声。窗户边吹来一阵清爽的风,湿湿的。祖大进起身到窗户边向外一看,楼后那郁郁葱葱的树叶上都有水的痕迹,地面也比较潮。原来昨晚下雨了,怪不得睡觉感觉很舒服。接着,祖大进又钻进被子里睡起来。

等太阳出来后,外面霞光万丈。一会儿后,楼下响起了女驯兽师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牛眼一听到女声,就如打了一针兴奋剂,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他走到窗户边,向外看了好久。祖大进从侧面看着牛眼,心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牛眼叫刘阳,他和肥崽都是来自苏北农村。他的眼睛很大,有事没事喜欢盯着异性看,一看就看呆了。不知谁给他取了“牛眼”这个绰号,很快就在整个景区广为传唱,还蛮贴切的。牛眼和肥崽也都是打了几年临工后,经人介绍来到珍珠泉讨生活。据说他们两家都很穷。由于他们也快到而立之年了,上一辈人都老了,家里都指望他们来挣钱养家。但他们因为还没找着女朋友,心烦意乱的。

每次回老家,面对叫他们攒钱或向他们哭穷的家里人,他们都会大发雷霆。骂父母真是作孽,人穷还不注意点,结果生下他们来,让他们活受罪。他们曾说:你们老东西当初生了女儿后,还想方设法要生儿子,不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吗?现在好了,儿子娶不到老婆,一切都玩完了!

家里人被他们骂过若干次后,再也不敢管他们的事了。所以他们挣的钱,自己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这样无法无天地生活,本身钱又拿的不多,所以这么多年下来,都没攒着什么钱。

牛眼看女人看了好久,才收回了眼光。他咽了一口吐沫,骂道:“这些死妮子,如果跟我们配起来,不就正好是自产自销了吗?她们偏要到外面去找男人,将来被人甩了才好!到那时,我们也不会要她们了!”

祖大进知道牛眼这是在骂那些女驯兽师。她们不管年龄大小,几乎都在外面找了男朋友,很多人都搬到了男朋友处同居了起来。每天下班后过去,第二天早上她们的男朋友再把她们送到景区来上班。有开车来送的,多数都是骑摩托车或电瓶车送来的。

接着肥崽也醒了,他咋了一下嘴巴,抱怨这几天累死了。忽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跟祖大进和牛眼说:“我们今天都不上班,都出去转转。”祖大进有点疑惑,不解地望着肥崽。

肥崽解释说:这段时间游客不怎么多,所以表演项目减了。焦龙和古秃子他们几个师傅商量,准备所有人轮休,每天只要三分之二的人到场就行了。不过,等到五一小长假,因假日经济膨胀,到时肯定是人山人海。那时节目一点不能省,还要竭力表演好,人员得全部到场。景区和动物园也是指望这些日子来创些经济效益。祖大进的假也是请到五一节前为止。由于今天三人都休息,加之马上要大干三天,所以,祖大进同意出去转转。三人洗涮过后,胡乱吃了点东西当作早饭,就走了出去。他们在楼梯口遇到今天也休息的古秃子,他也提出一道出去。

四个人走到服装城附近时,迎面有一个长相颇好的女子骑着自行车向他们冲过来。牛眼立马睁大他的眼睛;肥崽也连忙把两个指头放进嘴里狂吹口哨;而古秃子的目光便在该女子的上下身之间游移着。祖大进看着他们三人那猴巴巴的样子,不禁有点担心。他问古秃子道:“如果现在是晚上,这个靓女遇到你们几个岂不很危险?”

古秃子说:“谁叫她穿得那么性感呢?你看那肉丝袜,那超短裙,胸又露了个大半,不是勾引男人又是干吗?我敢保证,女人要是穿得保守些,绝对要安全不少。”说话间,该靓女已稍显得意地骑过了他们面前,祖大进和古秃子目送她远去。古秃子看着她的屁股,显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祖大进见他这副德性,心里有说不上来的味道。

古秃子是他们驯兽师中为数不多的已成过婚的人之一,但他未老先衰,头发已经谢顶了。他的家里条件又很一般,结果婚是结了,但他老婆长得比较丑。古秃子曾悄悄跟祖大进说过,他喜欢看靓女,然后把她们的样子及性感部位记在心里。跟老婆在一起行事时,眼睛一闭,全是那些女人的样子。哎,都是苦命的人!

忽然,走在前面的肥崽和牛眼开始骂起娘来。原来是从侧面巷子里走过来了两个其貌不扬的女子。祖大进看了她们一眼,发现是一胖一瘦两个小丑女。瘦的女孩穿得比较艳,但在肥崽他们看她时,不自觉地低下了头,露出自卑的神情;那个胖妞却大大咧咧地甩了一下头发,直挺挺地走了过来。因其胸脯比较肥硕,走近了时,牛眼的眼睛还是睁大了。

肥崽看着牛眼那德性,气不打一处来,嘘了一声说:“牛眼,你也太饥不择食了吧!这么丑的女人,你还馋成那样子?”牛眼吐出了舌头,做了个舔的动作。

祖大进此时想到了万军,他打抱不平地说:“长的丑有什么办法,那是她们父母的原因呀?”

古秃子接腔说:“长的丑不是女孩的错,但出来吓人就是她们的错。丑的女人不要出来嘛,都闷死在家里算了。”

说话间两个女孩已走了过去。牛眼又盯着那个瘦子的屁股看,自言自语地夸道:小瘦子的条子还可以。

“我的妈哟,你看她那胸脯,整个没有,还说条子可以?”肥崽提出了异议,同时,他把没扣着的上衣往两边一分,说:“好什么好,她的胸脯还没我的大呢。”

祖大进觉得他们的心里大有“我是流氓,我怕谁?”的想法,天生已经生活在最底层了,挣的都是辛苦钱,多数人是没结婚,就算结了婚也多不如意,所以天不怕、地不怕,疯颠得不行。他们实际上是期望某一天翻了天,然后能给自己带来好日子。但是现阶段,这种想法有点不着边际。

随后牛眼买了几串烤鱿鱼,四个人边走边吃着。街中心两边的店里摆着各种新奇的商品,但价格却不菲。特别是衣服,如还不下来价格,随便买一件就得干掉他们工资的相当一部分。此处虽与主城区有一江之隔,但穷人依旧消费不起。

祖大进靠近柜台,瞄了一眼那些衣服的价格标签,捏了一下口袋里的钱,不禁惊了一下。不过刚才经过一处大垃圾堆时,他好像看到了一些和店里一样的衣服、鞋子。他想:愿来那些昂贵的商品与垃圾只有几步之遥啊。

当刮起大风的时候,四个人才匆匆往回赶,似乎意犹未尽。祖大进知道,他们是恨不能每个人都从大街上抱一个美人带回景区夜宿才好,但这很不切合实际。

要到景区大门的时候,他们看到了张娜,那个动物园百兽表演时的解说员,一个风姿绰妁的少妇。她正驾驶着一辆宝马朝景区大门缓缓驶来。由于她的胸脯硕大,肥崽看到她时,也经常喜欢恶作剧地伸出舌头,做出吮吸的动作。每当此时,都能引得她发笑,然后开心地走开。这次也照样,肥崽的舌头又吐了出来。

但牛眼的眼睛快,他已经发现张娜的后面坐了一个秃顶老男人,那是她的老公公,是景区的领导。牛眼急忙打了肥崽一下。

此时肥崽也看清了张娜后面端坐的那位赫赫尊神。他的舌头便僵住了,拖在那里,跟夏天吐舌头的狗一样。

只见张娜目不斜视,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和老头子一道远去了。祖大进看到这一幕,心里涌上来一股酸楚的滋味。牛眼他们三人也没讲话,几个人默默地回到了宿舍楼。

五·一那天一早,焦龙来到祖大进的宿舍催起床了。他在每个人的床上都踢了一脚说,今天是五一长假的第一天,游客要膨胀了,景区领导也要亲临现场观察节目,要全演,一个个还不快点起来准备!九点钟节目就要上了。祖大进他们这才睡眼朦胧地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想发火,但又不便发泄,便慢条斯理地穿着衣服。

因为平时每晚大家都在宿舍里海阔天空地狂吹到深夜,这样早上自然爬不起来。等人员都在表演馆场外集结齐了时,已是八点四十分了。大师傅焦龙给大家分配着任务,因为从即日起未来的几天,节目要全部上,每个人都得有不轻的任务。祖大进他们机械地听着。

随后张娜的老公公也向众人走来,张娜尾随其后,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领导也许只是路过这里,临时来了兴致,才走上前来啰嗦几句。领导在他们面前讲得吐沫直飞,张娜和另一解说员冯若兰一直在边上恭敬地听着。祖大进看着张娜的脸,想到了她背后的那些事。

据说张娜进园前就已经长得楚楚动人。她的老家在海边的某县的某个地方,家里父母和哥哥都是在土里创食的人,就指望她来到省会城市混个样子出来,挣点钱回去孝敬父母,赞助哥嫂。她的姿色、姿质都不错,在景区进步得很快。以往在景区,她自然是个香饽饽。来的较早的古秃子等人,不知何时开始就一直把她当作性幻想的对象。但她对一般的命不好的男人都不屑一顾。耽误了几年,听说后来是迫于威权,她嫁给了景区二把手那个不像男性的儿子。

有人说二把手以往做了很多龌龊的事,所以中年了才得了个先天性残疾的儿子,他体内缺少雄性激素,长得不阴不阳的。果然,张娜婚后两年,肚子都不见大。

而且过来人古秃子对她仔细观察了几次后,特地来到宿舍里告诉祖大进他们,张娜的性压抑很严重!当时牛眼和肥崽就直骂娘,说上好的资源都浪费了。牛眼当时还猜想,也许二把手会给儿媳妇帮忙的。古秃子拍了一巴掌,叫他别瞎说。祖大进也插嘴同意古秃子的观点,他说:“如张娜老公公给她帮忙,那她不早就怀上小孩子了吗?”

牛眼白了祖大进一眼,张了张嘴,却没说话,古秃子阴笑了一下。还是肥崽直爽,他冲着祖大进嚷道:“你懂个鸟,他们在一块糗,难道不搞好保护措施吗?”

祖大进觉得他们扯得有点过分了。其实张娜嫁给二把手的儿子,也获得了不少实惠。夫家房子好几套,名车三辆。张娜本人也于去年学了驾驶,而后动辄开着名车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向人展示一代贵夫人的风采。听说她也支援了家里不少钱。但她的付出也应该比较大。

听说她那阴阳人老公功能不行,还经常对她大打出手。打她,她也不敢叫。二把手夫妇也瞧不起她农村姑娘的出身,对她的态度也恶劣得不行。但是她为了既得利益,只能打落牙吞到肚子里。这也难怪,二把手家如果不是因为儿子不正常,才不要张娜这么个出身低贱的儿媳妇呢。所以平时高傲的张娜,见到老公及公婆马上就焉了下来。

等祖大进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时,众驯兽师已经开始进场了。张娜和冯若兰走在众人的前面,她们快速往看台后面的大门处走,准备九点钟准时打开表演馆的大门。其他工作人员已提前把要上节目的动物放在舞台周围了。开门前的几分钟,众人和动物各就各位,后面的每一个驯兽师拿一根白色的指挥棒,负责指挥自己身边的两个老虎。祖大进向左边看了一下,许路妮正站在他附近,他们俩之间隔着两只老虎。

许路妮的脸上浓妆艳抹着,但依然掩饰不了她的兴奋情绪。一来,今天是五一节,在场外时,他们都看到动物园的游客爆满。八点半时就有许多人带着孩子在场馆的进口处了。来珍珠泉玩,动物园是比较吸引人的去处,而动物表演又是来动物园浏览的精华所在。所以众人都显得比较兴奋,且充满期待。二来,许路妮是今日出场的唯一女驯兽师,在众多男驯兽师们中犹如一颗明珠一样夺人眼球。

圆形表演台与观念席之间有一条宽两米的水沟隔开,以防动物突然兽性大发,难以驾驭而伤着人。古秃子此时已穿上了大师傅的行头,走到了河的边沿,在给即将充当主角的两只老虎训话。从祖大进这边看过去,古秃子的头顶非常亮,也是一颗夺人眼球的明珠,他和那几只灵性较高的老虎已站到了河的边沿。祖大进仿佛觉得他在那里很危险,每一个动作,如果不小心,都有可能掉到界河里去。其他的人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在众人面前表现一把了。

九点钟时,几扇门同时被张娜等人打开,游客便如潮水一般地涌进来,以年轻的夫妇带着小孩的来者居多。少顷的骚动后,张娜走到了人群中间,她便手持无线话筒,大声致词,说着开场白,人群一下子安静下了下来。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了。张娜报的第一个节目是动物们站立向游客致敬。

祖大进得以指挥口令便及时挥起了棒子,众驯兽师都这样做,所以老虎们都站了起来,样子蛮可爱的,人群中已爆发出欢呼声。祖大进环视了一下,偌大的看台都挤满了人,走道里也站了不少人,张娜站的位置正对着祖大进,所以祖大进得以看见她那红光满面的样子。

也难怪,景区已冷清好一阵子了。前些日子,看着看台上稀稀拉拉的人,众人都提不起精神来,张娜解说时,也犹如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一脸不高兴。一切表演都是给人看的嘛。张娜身边的助手冯若兰也兴高采烈,加之看台上众人高度亢奋,看来今天大家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表演一场精彩的节目了。

忽然,灯光暗了下来。祖大进打了个颤,但他立刻就想到了这是看客众多时焦龙喜欢玩的一个噱头。灯光再次亮起来的时候,只见大师傅焦龙从后房径直走到表演台中心的那只大老虎身边。焦龙要表演的是“与虎争食”的节目。

只见焦龙把两条羊肉串放在自己嘴角边,在张娜的解说下,他拍了一下大老虎的头。大老虎迅速地叼走了他左嘴角边的肉,人群中爆出惊叹声,因为大老虎去叼肉的样子很可怕,似乎要把驯兽师的头叼了去。

接着焦龙右嘴角边的肉也被叼了去。这个动作足以向人昭示焦龙是驯兽师中的灵魂人物。接着,老虎骑马、老虎钻火圈,众虎走梅花桩等节目依次上演。焦龙和古秃子不停地挥舞着指挥棒。祖大进和许路妮、牛眼、肥崽等人也配合着两个大师傅忙的不亦乐乎。每当一个节目结束,人群中都爆出热烈的掌声。

最后一个节目是老虎打滚,张娜报这个节目名时,嘴唇打了个卷,那唇很性感。整个表演过程中,恐怕她比台上的大师傅更出风头,引得不少成年男子不往台上看,而专往她脸上、身上看。

张娜报最后一个节目名时,所有的老虎在众驯兽师的驱使下都睡在了圆形表演台的前部边缘,古秃子用棍子指了一下第一只老虎,它便打了个滚,其它老虎跟着陆续打滚翻身。谁知接近尾声时,有一只小老虎睡在那里没有跟着打滚。

古秃子上前来,用棍子指了又指,这个小老虎还是一动不动。全场顿时静了下来,古秃子额头上急出了汗。这把焦龙也惹火了,他把上衣一扒,露出胸口的纹身绿龙。他走上前来,对着小老虎狠踢几脚,小老虎终于翻了过去。这样,所有节目都圆满结束了。张娜致结束辞,接着游客们都满足地走了。

表演结束后,所有驯兽师都松了一口气。因为今天可不比往常,一来观众多,二来领导在附近监视着,另外节目也全数上马,很长时间没有这么高强度地劳动过了,所以都出了一把汗。

当然最累的人要数焦龙和古秃子了。因为大多数节目都是他们在驱使着动物们。说来也怪,祖大进觉得自己或其它人面对那些动物时,它们只能偶尔短时间驯服地听话。时间一长,做的动作一多,它们就不耐烦。因为都是凶兽,有时还会露出令人害怕的狰狞面目。但焦龙和古秃子却能长时间地驯使它们。特别是焦龙,凶兽不听话时,他还动辄对它们动粗,这是祖大进他们这些助理驯兽师万万不敢的。故而可以说在整个动物园区,焦龙是最威风的人。

回到大厅休息室时,古秃子打了一桶水来,湿了一条毛巾,把上衣撩起来擦着。他比较保守,因为有几个女同志也在这里休息。相对而言,焦龙就大方多了,在驯兽场上他就把上衣扯下来了。此时,他也拿了一条毛巾过来,湿了一下水,往渗了汗的胸脯上擦了擦。

坐在他身边的张娜坐不住了,她起身抢过焦龙手里的毛巾说:“我来帮你擦吧”。她重新挤了一下毛巾,先在焦龙的额头上擦了擦,顺势在他结实的胸脯上看了几眼,然后转过身,帮焦龙擦着背。这前前后后,长相欠佳,但画得像个鬼一般的冯若兰也一直盯着焦龙的胸脯看。

“超级恶心的东西!”,坐在祖大进身边的许路妮边骂边猛地站了起来,她那愤怒的表情叫人感到恐惧。祖大进知道,许路妮这一声骂主要是冲着张娜来的,因为他能体会到张娜对焦龙有意思。焦龙是她许路妮的前男友,只不过她嫌他穷,另攀高枝了。但她一时还是不能接受张娜这样的女人对焦龙示好。

另外,许路妮也有一小半是骂冯若兰,因为自从焦龙擦汗的那一刻起,冯若兰的目光就没离开过焦龙的身子。由于冯若兰长的丑,众人都认为她没有想男女之欢这类好事的权利。所以许路妮很是看不惯冯若兰那动作、那表情。

祖大进看到许路妮生气的样子,有点兴灾乐祸地说:“现在真是没办法,丑女也一心想嫁给帅哥了”。

许路妮睕了他一眼。哪知肥崽接茬道:“这不正好吧,丑女配了帅哥,那美女不就只能嫁给我们这些非帅哥了吗?”

祖大进和许路妮听后都笑出声来,觉得胖子真是幽默。牛眼不敢苟同肥崽所说的,他骂道:“胖子看你那样子,哪个美女见到你不昏倒了。”肥崽吐出嘴里的水说:“她昏倒了,我就往她身上一趴,好事不就成了吗”

“恶心!”许路妮破口冲肥崽骂道。也许在她看来,自己算是一个美女,怎能被胖子这样说呢?

十点半开场的那场室外的溜马表演,这些驯兽师们都成了配角,干着摆放工具,接送动物等杂活。但冯若兰反而成了主角,这场表演由她来解说,张娜做她的助理。祖大进他们几个没事时就坐到了场边的栏杆上闲聊,任凭冯若兰的声音响彻全场,他们依然干着自己的事。

经过五·一三天的节目满额表演,所有人都感到比较疲倦。五·一节以后,又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所有人又松懈了下来。白天事不多,晚上自然就闲得慌。一吃过晚饭,很多人都扎堆来到祖大进他们房间,这主要是因为他们房间里的肥崽和牛眼两个光棍特别能侃。

其实他们在一起也无外乎聊些异性的事,听得多了,祖大进多半觉得恶心。所以在宿舍里的很多时候,他都是听MP3等,用耳机捂着耳朵度过的。而最近,情况却有了改观,牛眼他们改变了以前吹牛的风格,而代之以抱怨、骂人为多,祖大进心里也有此类牢骚要发,所以他也能勉强听得下去。

比如,肥崽以前常说景区附近有靓女对他有好感,因为他看到她们动辄冲着她笑;古秃子也说有过可爱的小姑娘希望得到他的呵护等等,简直吹上了天。但时间一长,他们跟所吹的佳人之间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再吹,便是自讨没趣了。焦龙和祖大进一样,不喜欢搅和在里面吹这些东西。但由于焦龙长得帅,身体也结实,驯兽的本领在景区也是数一数二的,所以起码比较容易能征服景区若干女人的心。然而跟女孩在一起处得多了,钱自然没少花,在驯兽师中他的工资最高,却只勉强糊了个口。比他工资略低的大师傅古秃子却用工资养了一大家子人。祖大进自己和冯若兰他们也是时常往家里捎点钱。

“现在女人真黑,不在她们身上砸血本,你就甭想碰她一下”肥崽骂了起来,

“前面小吃部里那个小女人真不是东西,老子近期没有钱贴给她了,她就不理老子,老子哪天偏要压死她”。

“你算了吧,听说小芳傍了个有钱人,要到别处过日子去了。如果她就像张娜一样,嫁个好婆家,你还敢动她吗?”前面宿舍的小朱好像知道了什么,这们反驳着胖子。

牛眼说:“我的天,小芳能和张娜相比吗?她那长相,我实在不好说,怕伤了胖子。她能嫁个男人不误了此生就不错了。”

此时,古秃子发现肥崽火了,好像要冲牛眼发作,连忙岔开话题说:“张娜也不爽,我看她性压抑蛮很的,你看五·一那天,她帮焦龙擦汗时那表情,恨不能把焦龙给吃了。这也难怪嘛,她那阴阳人老公,怎么能满足她呢?”

胖子缓和了一下脸色插嘴说道:“听说她老公干不了那活,还喜欢在她身上乱摸,每次都让她痛苦的不得了。我敢肯定,身体结实、又帅气的焦龙多半是她性幻想的对象!”

“你知道的东西真多,这些你都知道啊!可别害了我们的处男兄弟。”牛眼的这后半句是冲着祖大进来的。祖大进的脸红了,他尴尬了一会儿,不假思索地说:“张娜对焦龙有意思又能怎么样呢?听说她老公和老公公对她管得很死,只要她一不对头,就要修理她。这也是她当初嫌穷爱富的代价了。”

牛眼拍了一下巴掌说:“看不出来,你还蛮关心她的嘛。老实说,你是不是对张娜有意思?快说,快说”。肥崽和古秃子也附和着责问祖大进,同时,几个人脸上坏笑着。

“好了,好了,别闹了!”

众人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不知焦龙何时站在了门边。祖大进想,焦龙可能来了有一会儿了,八成是听了他们谈话的内容,所以才有不高兴的表情。古秃子他们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他冲小朱说:“小朱,到你们宿舍去,放部大片给我看看。”

肥崽连忙问小朱:“你那本本上有老顶吧,快放一部给我们看看。”

小朱说:“一起去吧”。不一会儿房间里只剩下焦龙和祖大进了。

焦龙坐到了祖大进的对面,自拔了一根香烟,悻悻地说:“死丫头,偏要去看张学友演唱会,把老子搞紧张了。”说着低了下头。

他这话让祖大进比较困惑,所以他一脸茫然地望着焦龙。焦龙头也没抬,继续说:“许路妮跟我又和好了。她和那开宝马的人也是闹着玩的,因为那人有家室,玩腻了时,就把许路妮甩了。她就又回来跟我和好。她也坑了那人不少钱,没吃亏”。

“她这样,你还要她吗?”祖大进有点战栗地问。

焦龙吐了一个烟卷,淡淡地说:“人就不是这么回事吗?你看他们这帮兔崽子,刚才猴急似的看老顶去了。老顶中的男女跟动物交配有什么区别?他们这德性,还不如动物!住在我隔壁的几个人,要同居,又租不起房子,都带着女人在宿舍里住。晚上做那事时,布帘子一拉就行了,这样人也又回归自然了。

所以说,我跟许路妮之间有啥要不要的?只要在一起时快活就行。人本来就是动物嘛,依我看,人很多时候比野兽还凶残、还野蛮、还赤裸。但人永远没有动物可靠。

你也知道,园里那几只灵性好的动物,对我可是很顺从,这都是我长期调教的结果。我对它们也是不错的,从不让它们透支体力表演节目,所以它们最听我的话。平时我的指挥棒舞到哪,它们就条件反射地跟着做动作。

但人就不行了。你也许不知道,我对许路妮也是很好的。但前段时间她却因为爱财,被人家包养了大半年。上次胖子说,他们村上有个孤儿光棍,帮人家放羊,竟然长期跟一只母羊发生性关系,人和羊相处得都很好。这么说来,许路妮还不如一只母羊……”

祖大进听着这些露骨的话,听得面红耳赤。他打断焦龙的话,问道:“许路妮去上海看演唱会,要多少钱啊?”

焦龙说:“演唱会门票是她托上海的同学买的,要五百多元,还是二等座位,这样两张票就得一仟多元。去了后,我得把钱还给她同学。来去都是乘高铁,要六百多元。再加上买些吃的、喝的,没两仟元钱下不来。这是说当天往返,要是再在上海过夜,那就花钱没得数了。哎,想想就憋气,给她花这么多钱,就为了满足她去看张学友那老男人一眼。我们钱也挣的不容易呀。再说,这些钱要是出去吃饭,也够在小饭店搓多少顿了。”

“要花这么多钱,你就依着她吗?”祖大进说。

焦龙站了起来说“你真是老土,除非你不谈对象,现在任你跟谁谈,不砸血本行吗?正常女人们都会拿洗头房小姐来作比较,她们认为自己是良家女人,好歹比小姐的价码要高些吧?就是小兰那小丑女,听说最近外面有个修车的人在追她,她也是把人家宰得血淋淋的。吃、喝、玩都要往高档次靠,搞得那修车的一年到头没钱带回家。他家里人原先就指望他养家。这样一搞,他还要刮家里的。你说是不是谈个对象,害了一家子人?

这样说来,许路妮长相身材都不错,在她身上花一些钱就正常了。哎,没法子呀。你没钱追她们,她们自然能跟在她们身上花钱的人搅和到一起。现在是对钱的分割决定了对女人的分割。没钱的人就憋死算了,关键是那样还得被人嘲笑。”

焦龙扔掉了烟蒂后,两个人沉默了一阵子。祖大进想起焦龙一进屋时所说的话,他说现在钱紧张,是不是来借钱的呢?祖大进下意识地捂了一下皮夹子,有点害怕起来。

谁知焦龙却说:“你哪天陪我去一趟下关吧,我准备去向方美萍要些钱。”

祖大进知道方美萍是焦龙的妈,他们夫妻离婚后,她嫁到了外地。听说去年跟了一个在下关卖菜的外地人。她来南京后,倒是主动联系过焦龙,焦龙也去过她那里几次。钱不凑手时,方美萍也资助过他一些,算是对以前的补偿吧。

祖大进盯着焦龙看了一会儿,发现他已萎了下来,全然没了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气魄。祖大进忽然觉得很悲哀——他有征服凶兽的本领,在狮虎面前一副狠相,却因为钱少,不得不哎声叹气。焦龙说,这次要人陪他去找他妈,多数是怕借不到钱,有个人在身边,面子要大一点。对于祖大进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好差事。

随后的日子里,祖大进经常能看到焦龙和许路妮粘在一起,一起出去逛街,回来时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吃的东西。那样子宛然是一对金童玉女,可能会让很多人羡慕。

但祖大进总觉得他们在一起没有好结果,因为许路妮本来就是一个不安份的人、势利的人,焦龙背后没有支持者,条件也差得可以,他们将来怎么会有好日子过呢?他们俩在一起貌似强大,其实也只是得过且过的主。也怪不得焦龙的工资都月月光了。他们的钱就这么糟蹋了,他妈如果知道这些,还会支援他吗?他妈的条件又怎么样呢?祖大进想着这些,心里窜起一阵阵凉意。

自从焦龙要求陪他去下关要钱后,祖大进的心里就一直有件事搁着,老觉得不大痛快。实际上他是希望快点去下关的,因为他知道焦龙早就对他非常节俭的生活方式了如指掌。焦龙以前也找他借过几次小钱,还的总是很困难。这次焦龙和许路妮去上海享受要花不菲的钱,如果再找他借,借了去享受,他打心眼里实在不愿意。所以这段时间他的心里一直是忐忑不安的。焦龙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反应,依旧在过他那散慢的日子。

后来,一连几天的上午表演时,祖大进发现都是古秃子在顶着,觉得焦龙应该是去上海玩去了。因为闲时焦龙和古秃子都是一人一天在场上充当灵魂人物的。第四天的表演结束后,在大厅休息时,祖大进便凑到古秃子面前问道:“怎么这几天都是你一个在糗?焦龙是不是请假了?”

古秃子很有怨气地说:“焦龙请假带许路妮去上海疯去了,还找老子借了钱呢?也不知道啥时能还上。讲起来用哥们的血汗钱、养家糊口的钱去外面享受,这小子真能作孽的。”

听古秃子这么说,祖大进才想起来,这几天好像是也没能看见许路妮。古秃子说这些话时,噪门很大,带有发泄的意味。大伙觉得很有趣。

祖大进心知肚明,他古秃子虽然年长不少,是有家有口的人了,也是老资格的人,但驯兽的技能比焦龙还稍逊一筹。有些高难度的动作他根本不敢做,有的凶兽也不服他。基于焦龙年纪轻轻,就把各个供表演的凶兽玩弄于鼓掌之间,他不服气也是在所难免的。得知焦龙借钱去陪许路妮去上海享受了,祖大进忽感轻松了许多。看来借钱的事落不到他头上了,但去下关的事看来也快了。

实际上,焦龙和许路妮看过演唱会后,还去浦东玩了一下,在上海又住了一夜。所以上车时,他口袋里的钱只剩几十块了。出站后,走到广场西边,许路妮说她肚子饿了,嚷着要去吃肯德基,说完她就进去点吃的了。

焦龙赶紧把皮夹拿了出来,点了一下里面的钱,他不免有点沮丧。许路妮点汉堡等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到焦龙的表情,她津津有味地吃着,吃得红光满面。焦龙回到珍珠泉景区后,就来到了祖大进的宿舍。他进来时,祖大进正在睡午觉。焦龙来到祖大进的床边,也没急着叫醒祖大进,他只是点了一支烟,慢悠悠地抽了起来。

祖大进被烟味呛醒了。他见焦龙来了,也没和他搭话。于是两个人各怀心思呆坐了一会儿。这一刻外面静得出奇,窗外郁郁葱葱的树的枝叶被风吹的上下翻动着,下午金灿灿的阳光也被它们抖动得四处乱射。终于,焦龙看了一下手机,对祖大进说:“等一下你陪我去下关吧,晚饭到那边我请你吃。”祖大进问:“马上就走吗?”焦龙点了一下头。

祖大进看了一下焦龙的脸,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已意识到这次去下关可能是要自取其辱。他们俩一同走出宿舍楼时,焦龙的手机响了。焦龙接通后说几句话后,祖大进就知道是许路妮打来的。她好像是在说,她也要去下关。焦龙边走边和她争执,谁知他们一转弯就看到许路妮挂了电话,冲他们宛尔一笑,这样就不用再说什么了。

焦龙抿了一下嘴,许路妮立刻冲上来,挽着焦龙的胳膊走在了祖大进的前边。祖大进走在他们屁股后面,看着粉红色短裙罩盖下的许路妮那性感的腿,心里又颠覆了前面的想法。论长相、身材,平时打扮等各方面来说,许路妮都是不错的。

尽管和她处对象要花不菲的钱,但她也不是那么轻易能被人搞定的。就像他祖大进和肥崽、牛眼之流,恐怕就是花子大把的钱,也近不了她的身,更别说他们这些人也没钱去砸。

这时他们三人已走到景区门口的568路车站,不一会儿,就聚来一些人等着上车。有两个条子尚好的女性站到了祖大进的前面。看着她们的身子,特别是性感的中部部位,祖大进觉得女人真是抢手资源。就这两个身子起,码能安抚两个饥渴的男人,让他们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据说现在因为对财富分配的多寡不均,导致了对女人的瓜分不均。穷人,就如他们这些下三烂的男驯兽师,想得到安慰真是不易。丑女万军家人都要在他面前摆谱,还遑论其它?肥崽他们以前聊到这些时,也只有无可奈何地叫骂。他们曾说等到哪天世道乱了,一定得抢个性感的、傲的女人回家,把她压趴掉。这样说来,不管将来怎样,他焦龙在这方面现已得了不少好事。

568路车经过半个多小时的开行过了桥,到了下关。过桥停车后,他们三人就下了。然后在焦龙的带领下,三人沿着建宁路一直往西走。下关的房子比景区那边要密集得多,当然也热闹繁华许多。走到已改造得面貌一新的盐大街时,两边店面里琳琅满目,背后的那些楼房也很精致、宜人。

许路妮牵着焦龙的手,一直东张西望着。她说:“将来如果我们能住在这里就好了。”她这话焦龙和祖大进都不敢接茬。祖大进早就听说这边的房子已卖到了两万多一平米了,这样可想而知,在这里买房,是他们这些低收入人群一辈子都搞不起的。

接着,许路妮说:“我们就在这里吃饭吧。”她便拽着焦龙往一家门面较大的饭店里走。谁知走到门口时,焦龙却用力把她拐到了边上的一家小饭店里,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坐了下来,吩咐服务员拿菜单来。祖大进也紧随其后坐了下来,许路妮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她狠狠地瞪了一眼焦龙,然后再看一眼祖大进。她一脸委屈的样子,还好,没有发作。

看着许路妮的这副德性,祖大进想起了上次他们分手前的事。那次,焦龙和她到新街口去玩。许路妮一头钻到通灵翠钻店里了,然后她看重了一条三千元的项链,偏要焦龙买下来。焦龙当时说身上没那么多钱,许路妮就提议叫他向其他的哥们借,叫哥们立马送过来。因为营业员说当日是节假日,促销搞活动,再过一个多小时,活动就结束了,就要恢复原价四仟多了。

所以许路妮横了心要买下这条项链,讲起来还是在为焦龙省钱。结果焦龙当然没有满足她,因为那些哥们基本上没钱借给他。一来,他们工资少,开销大;二来家里穷,乱花钱的人自然没钱,不乱花钱的人领了工资后又忙不跌地寄回家里去了。

他们各自的家里日子也不好过,父母就指望他们在外挣钱养家了。焦龙了解这些底细,所以他跟许路妮陈述利害。许路妮捂着耳朵不听,并气得哭了起来,引得很多人观看他们俩。勉强离了店门后,冷不防许路妮找了个石块,砸到了焦龙的胸部,焦龙感到一阵钻心的疼,在他捂着胸口的时,许路妮打车走了……

祖大进走神的时候,他们两人已点好了菜。过了一刻,菜陆续上来后,三人吃将起来。焦龙要了几瓶啤酒,并帮许路妮要了瓶饮料。祖大进看许路妮吃得很香,心里才缓了口气。上次大概就是因为买项链的事,她就和焦龙分手了,倒向了一个或者若干个有钱人或貌似有人的怀抱。半年后她又回来了,可能她发现傍大款之事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受过教训后,她现在要收敛一些了。所以这次吃饭没能满足她,她虽然愤怒,但还是将就着了。

祖大进知道这次还是因为焦龙没钱了,才拐进了小饭店。焦龙给祖大进倒了一杯啤酒后,自己一连灌了好几杯。快要吃完了时,焦龙说去趟厕所。两分钟后祖大进的手机响了,一看竟然是焦龙打来的。他们的号码捆在一起,接听免费,祖大进就接通了。他吼道:“你有病啊!”

焦龙压低声音抢白道:“兄弟,我今天没办法了,你帮忙埋单吧。回头向我妈借了钱,我立马就还给你。”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祖大进便盘算着他们吃了多少钱。这时焦龙出来了,他直愣愣地看着祖大进,祖大进只好叫来了服务员付了钱。这时他才发现,如果刚才随着许路妮的性子去了旁边的这家大饭店,恐怕吃一顿就要让他大出血了。

吃过饭后,三个人又回到建宁路上往西走。焦龙指着前方说“我妈就住在前边热河路的西边,那房子是我妈现在男人的哥哥的单位宿舍楼,他哥买房搬走了,就把这房子让给了他们夫妻住。”以前焦龙说起过,他们夫妻俩就在西站菜场以卖蔬菜为生。早上从白云亭批发市场拖菜过来,再卖掉。干这种营生的人要是会过一点,自然能拼个殷实之家。

但焦龙说这对男女很会糟蹋钱,女的好吃、好打扮;男的又嫖又赌,这样一来,也不知他们有没有攒着什么钱。焦龙对这些心里没底。在他们还没住到这里的时候,焦龙也去过他们以前的租住地,和母亲相聚过几次。每次他都会带点东西去,走时母亲也会关照他不能苦了自己。

在焦龙成为大师傅之前,母亲还零星地给过他小钱花。但最近一次,焦龙生病好了后,去问母亲借钱还动手术时借的债时,母亲却长叹一声,后来只是给了焦龙几百块钱,算是慰问他的,借钱就免谈了。

当时焦龙很生气,回到景区后扬言身体复元后要找母亲理论,但还是被别人给劝住了。祖大进当时就对他说:“那毕竟是你母亲啊,怎能见死不救呢,可能她暂且钱也不凑手,总之母子之间还是不要闹翻为好”。

至于这次他还来下关找母亲借钱,一则实在没办法,二来也是受了许路妮的怂恿。许路妮天生丽质,自我感觉又非常好,她想在准婆婆面前一展风彩,以便为将来做啃老族做准备。

循着一条小巷子,他们三人来到一栋红砖的四层老楼跟前。祖大进环视了一下,老楼的周边全是破破烂烂的平房,有一半都搬空了,墙上到处写着“拆”字。那栋四层的老楼斑剥的墙面上也写着向个“拆”字,但还是住了不少户人家。祖大进和许路妮跟着焦龙往第二楼梯处走。一楼的走廊边有个水泥砌的水池,水池边有一个穿着土气的妇女和一个精瘦的老太太在洗东西。见他们进来,她们两个人连忙停下手中的活,盯着他们三人看。由于是在这种漆黑、脏、逼仄的空间里,所以祖大进被盯得很不舒服。

三人即将转弯上楼时,发现有个七八岁的小孩蹲在台阶上,屁股对着下面在拉屎。许路妮即刻用手捂住了鼻子,祖大进也屏住了呼吸上楼。但走在前面的焦龙好像没什么反应,他木然地走着。走到四楼后,左拐第二间就到了方美萍的家了。

进屋时方美萍正背对着门,手拿一面小镜子,在打理自己的眼睛。焦龙便趋步上前,小声地叫了一声“妈”,许路妮也紧随其后,甜甜地叫了声“阿姨”。祖大进没吱声,他扫视了一下房间里面。

这个单间的宿舍就是方美萍和她现在老公的家了。靠里面摆了床、写字台、衣厨等,靠外边摆了餐桌、碗、盆等东西,一个单灶台的液化气摆在门边上,房间里塞满杂七杂八的东西。靠近门边上的墙都被熏黑了。祖大进想:方美萍夫妻就生活在这种环境里,而且房子还是别人借给他们住的,他们夫妻生活的窘迫与困顿可见一斑!他暗自发问:就这样子了,焦龙还能向他们要到钱吗?

方美萍听到声音后,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她只象征性地哼了两声。两分钟后,她的眼睛把他们三人扫了一遍,然后冷冷地对焦龙说:“你又是来问我要钱吧,我可没钱给你了。”这句话让焦龙的脸红了,许路妮也愤怒地鼓起了嘴。方美萍继续说:“你们也看到了,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哪经得起你隔三岔五的来要钱?”

焦龙低下了头,也许是没想到他妈妈会断然拒绝他,竟然当着别人的面,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这让他猝不及防,他的脸色由红变白。他小声地回应着:“这次真是没办法了,我欠别人的钱,人家已经催了,我这次来是问你借点钱。”

方美萍一听这话来气了,她倏地站起来,骂道:“你没办我就有办法吗?我真后悔,当初怎么生下你这讨债的东西。我讲没钱,你还不相信是吧,那你找他要去。”说着她拿起手机,按了几下,拿起来说:“你死到哪里去了?到现在都不回来,家里有人来找你,你回来一趟!”说完她挂断了手机。

即刻,那边的电话又打了过来,方美萍不接,把它按断了。祖大进已两股战战,几欲先走。但他发现焦龙和许路妮竟然没有走的意思,他们都坐了下来。方美萍打开了电视,许路妮的眼睛也转了过去,意识已进入了电视情节中。

一会儿后,进来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他进来后扫了他们三人一眼,气呼呼冲方美萍说:“才打两牌就被你叫回来了,我当是谁来了呢,你儿子又是来要钱的吧!”

焦龙适时地说:“叔叔,我这次来是想向你们借两仟块钱。”那男人说:“什么借不借,老子天天输钱,马上要到医院卖血去了,还有钱借给你?你跟不跟我去抢银行?……”

此时,祖大进的头脑里已是一片空白,面前的焦龙和方美萍夫妇还在争着什么,但他已然听不清了。他只觉得方美萍夫妇的脸变得越来越狰狞可怕,犹如景区那些野性十足,难以驯服的凶兽一般。祖大进觉得自己的眼眶湿了,他走了出去。

祖大进走到外面,手扶着水泥栏杆看着远方,一群低矮的建筑之中是气派的下关政府大楼,马路上车子川流不息,人流如织。但近处却尽是断壁残垣。这一切,在落日的余辉下呈现出一片淡黄色,这叫斜晖脉脉永悠悠,让人断肠。

他想起了自己才来景区时做驯兽师时那些事。那时老乡焦龙是他的师傅,焦龙曾说过,驯兽是靠动物的那点灵性,利用条件反射的原理完成的。他们要使用好手中的指挥棒。这几年来,他亲眼目睹了焦龙把很多凶猛的、野性十足的狮子、老虎驯得服服帖帖。

凶兽在别的驯兽师面前或许还发泄一两下,但只要在焦龙手里,就乖乖地听话。许路妮曾说,那是因为老虎、狮子们一见到焦龙胸口的那个龙头就萎了,因为龙比它们狠呗。这也或许成立,焦龙驯兽时始终把纹在胸脯上的龙头露出来。许路妮说这话时肥崽使坏说:回头,你也在胸脯上纹一个龙头,驯兽时把那块露出来,你也就能成大师傅了!

许路妮当时气得连打了肥崽三巴掌。

祖大进想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焦龙,发现他胸口的那个龙头还是能看见一半,因为他平时出门也是穿低胸的衣服。但这一刻他全然没有了驯兽时的那生龙活虎的样子,他就如一只奄奄的小动物一般。许路妮在一旁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对面的方美萍夫妇,这两个如凶兽一般的人。焦龙这个大师傅已彻底垮了,因为他是来求人的。祖大进已领悟到在人的世界里,钱才是驯兽棒。人会跟着这个棒子走,在这个棒子下变得顺从,乖巧。但焦龙没有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焦龙和许路妮出来了,祖大进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结果如何,他只想早点离开这里。走到楼梯口时,许路妮问焦龙:“你钱没借到,就这么回去了吗?那他们叫你还钱,你怎么办?听说古秃子老婆马上要生小孩了,你不还他钱怎么行?”焦龙听后止住了脚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那又脏又潮湿的楼梯上,额头上沁出了汗水。许路妮也蹲了下来。

祖大进有点纳闷,问道:“你们还不走吗?”焦龙摇了摇头。一会儿,上下了好几拔人都盯着他们看。有两个长得丑恶的男青年死盯着蹲下来的许路妮的身子,看了好一会儿。祖大进受不了了,他跟焦龙说:“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于是他咚咚一路小跑下了楼。走到大街上后,一阵清风迎面扑来,他感到浑身舒畅。

祖大进漫无目的地在建宁路上走着,看看远处、近处行色匆匆的人也好,悠闲逛荡的人也好,他都感觉空前地讨厌他们。这些生疏的人,一不小心就成了给别人制造麻烦与灾难的源泉。走到仪凤门附近时,看着巍峨的城墙与顶楼,他的心里产生很害怕的感觉,生怕它会塌下来,所以他飞快地穿了过去了。他一溜烟跑到了回龙桥站上了568路公交车。

祖大进上车后,车子开了一段就遭遇了大桥堵车。车子像蜗牛一样向前爬行,经过半个小时的上坡路,车子还没到达南桥头堡,依旧是一点点地往前蹭。但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江面上刮起了大风。祖大进向左边看看,景区的那片山已变成淡淡的灰色,它们好像矗立在了长江的南边。一会儿后,车流变得畅通了些,随后展现在面前的是浩翰的长江江水,在风中一派烟雨空濛的样子。随着车子的行进,一点点地把景区所在的那片山逼到了城区的北部,逼到了城市的边缘,让他们成了生活在那里的城市边缘人。

这之后,祖大进怕遇着焦龙或者许路妮。因为一看到他们就心存芥蒂,想起了那天去要钱的事。让他纳闷的是焦龙和许路妮见他时,反应却跟以前没什么两样,他们还是一如既往地过着小日子。祖大进想知道的是许路妮这么一个长相出众,爱打扮,又高傲的女子,那天在下关,竟然也受得了那种侮辱,最后还和焦龙一道耍赖皮在楼梯口蹲着不走。或许他们最后是要到钱了,因为回来后他们的小日子过得还是蛮滋润的。

这几天上午九点钟驯兽场上人兽共舞时,焦龙还是那番生龙活虎的样子,在狮虎面前,焦龙绝对强势,威风凛凛地指挥着他们,不高兴了,甚至可以动手用指挥棒体罚那些凶兽。但那日在下关他竟然是那么软弱、猥琐…… 还是跟动物好啊!祖大进从内心吼出了这个观点,从此以后,祖大进对待动物更用心,照此下去,他想自己用不了很长时间也是会变成大师傅的。

日子平淡地过着,一天之中,对于驯兽师们来说,有些时光是很无聊的。但日子过去后,回过头来再看一看,又觉得光阴似箭,一晃已到了秋天。祖大进忽然发现已经好长时间没看见许路妮了,人兽共舞时,顶替她位置的是一个瘦小的、长相恶心的小杆子,所以祖大进有点不适应。时间一长,他觉得有点不对劲,一次在大厅休息的时候,他便问牛眼:“许路妮到哪去了,怎么好长时间不见了。”

牛眼眼睛眯了起来,不怀好意地看着祖大进说:“你很关心她嘛,老实交待,你是不是对她抱有性幻想。”这话把祖大进吓了一跳,他连忙环视了一下周围。焦龙正在和张娜、冯若兰说着话,其他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只有肥崽朝他这边看。

祖大进这才回过头来,呵斥道:“你瞎说什么,她是焦龙的女朋友,你怎能把我跟她扯到一起?”

牛眼的眼睛恢复了常态,非常不屑地说:“许路妮已经回老家准备结婚了,你还不知道啊。哎,说起来也伤心,焦龙虽然比我们多挣点钱,但还是和你我一样,甭想搞定一个女人做老婆。只是他长的帅一点,有魅力一点,所以跟许路妮这样的美女逢场作戏。你我就不行了,老大不小的人了,要解决生理问题还得去找小姐。”

“找小姐不一样吗?”不知何时,肥崽已插到了他们中间,并已插上话。“同样是花钱,小姐任我挑,服务得又好,谈个女朋友比这累多了。”对于这自我解嘲的话,祖大进和牛眼只勉强笑了一下。

牛眼接着说:“许路妮连走时,正好在景区门口到我,她叫我们国庆节去吃她的喜酒。听说她家里人帮她在县城那边物色了一家卖烤鸭的人家。那家人开店开了很多年了,现在有两个伙计干活,他们一家人平时也就干这事。许路妮的男人负责制作烤鸭。那样的人身上一年到头都是油腻腻的,带着一股鸭骚味。

但人家有钱,哪像我们这些人,身上一股动物骚味,还穷得叮当响。混这么多年,就糊了个嘴,挣了点嫖妓费。这些都是许路妮跟我说的。许路妮还说,她就喜欢她老公身上的那股鸭骚味。”祖大进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他觉得焦龙是悲哀的。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祖大进要去外面买日用品。当他在超市的角落选着洗发水时,冷不防发现焦龙和冯若兰牵着手在另一个货架上选购着吃的零食。祖大进也没惊动他们。他看到冯若兰选了几件价格都蛮高的糖果,光那盒巧克力,就得六十几元。焦龙这时转身发现了祖大进,彼此打了个招呼。买好后,三个人一道出来。冯若兰嚷着说,她刚在小饭店没吃饱,叫焦龙再带她到东面大广场那里去吃肯德基。

焦龙有点不乐意地说:“你晚上也没少吃,还喝了酒,怎么说没吃饱呢。走时还剩了不少菜,都丢在那里了,你现在又说没吃饱,真难伺候。我马上要和祖大进有事去,你先回宿舍吧,肯德基后面再陪你吃。”

冯若兰小嘴巴噘得老高,撒娇地哼了一通,那忸怩作态的样子让祖大进觉得恶心。祖大进最见不得丑女矫情了。他迈快步准备走开,焦龙此时也被冯若兰缠得来气了,骂道:“你不要得寸进尺,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啥样子,整天还要学人家美女一样花钱。得了吧,你。”

焦龙这话把祖大进吓了一跳,让他奇怪的是冯若兰并没有生气,而是乖乖地提着东西回景区了。冯若兰走了,焦龙才凑到祖大进耳朵边说:“你很奇怪我怎么又跟小兰好上了是吧?说起来是她追的我。许路妮这个颠子又把老子给蹬了,害的我寂寞了一阵子,小兰正好补了上来。小兰这个丫头,爹妈给她的长相没有往许路妮的标准靠,但消费水平却往许路妮的标准靠。”

祖大进听着焦龙讲话时,一直往冯若兰的方向看。他想到了一个观点,忽然茅塞顿开。他跟焦龙说:“许路妮我看你也别想了,她那长相、那身材,天生是嫁有钱人的料。我看你跟冯若兰倒能凑合成一对。她也就那样子了,你配她正好各取所需嘛。”

焦龙不屑地说:“我的天,你以为事情就那么简单吗?虽然小兰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丑女,但把她娶作老婆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我跟她还没做什么大动作,她就告诉我,她父母给她对象开了多高价码不说,就单说房子一项,叫我怎么弄去?不能去抢吧。所以说我跟她也只是逢场作戏。”

此时,正好黄毛骑个电瓶车从他们面前驶过去了。祖大进灵机一动,说:“你不可以跟黄毛学学吗?你可比他强多了,搞定一个,什么都解决了。你看黄毛,不也活得蛮滋润的吗?”

焦龙不耐烦地吐了一口痰说:“你知道个屁,他现在都差点被老婆和丈母娘赶出来了。因为我听说他想再回宿舍来住,现正闹着离婚呢。他还想一人搞一间,真是想好事,他和他那丑老婆生的儿子现在也成了他们的累赘,他们两人都不想要。”

这个情况祖大进委实不知道,所以他吃惊不小,诧异地望着焦龙。

焦龙说:“咱们这些人如想娶个好老婆,过上安稳的日子得等下辈子了。我看我将来得出家当个和尚,然后娶尼姑为妻。”然后他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的动作,念道:“师太,你就从了老纳吧!”看到焦龙到这时候了还是这副顽皮的嘴脸,让祖大进哭笑不得。

南京秋天的气温总体上还是比较热的。素有四大火炉之称的南京主城区,因为四周环山,处于低洼地带,加之城市的温室效应,以致一旦热起来,叫人不知怎么办才好。

珍珠泉所处的老山的群山正是挡在了城区的西北面。景区也处于一个小盆地之中,太阳一晒,热量根本传不出去。祖大进他们住的宿舍是配不起空调的,所以一旦热坏了,再赶上暴雨来袭,来个忽至的大冷大凉,人八成要生病。祖大进由于遭遇了这么多窝心事,一时又没人来安慰他,在大热乍凉的天气里很快就闹出病来了,他打摆子打得蛮凶的。

人一生病,心理就特别脆弱。放眼整个景区,没有一个人可以真正关爱他,所以他非常想家。因为回到家里,虽然没有淑女、靓女等来给他以心理上的安慰,但父母总可以给他伟大的父爱和母爱,也能算是一点安慰吧。动了这个心思后,祖大进就迫不及待地要回家,所以他裹着毯子就跑到领导那里请假。介于祖大进都病成这个样子了,领导也没多犹豫,就准了他的假。

祖大进回家的那天,心情还是蛮好的。因为经过一番思考,发生在焦龙身上的事让他警醒了。他似乎理清了很多人情世故的道理,并基本能比较好地给自己定位。但他还是不愿想起自己的准妻子万军——那个名字和长相都让人沮丧的老姑娘。祖大进这次回老家甚至都不愿看到她。

祖大进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在回村上的那条路上缓缓地走着。冷不防从对面驶过来一辆轻摩,冲着他鸣了两声喇叭,着实让他吓了一跳。他直起腰来一看,竟然是他中学几年一直暗恋的王纤纤,她骑在车上,她那四岁的女儿坐在她的前面。

刚才可能是闷着头走路的祖大进挡了他的路,所以她才按喇叭,并把速度降了下来。王纤纤可能是走娘家来了,她的娘家就在前面的村上。祖大进不自觉地给王纤纤奉上了一副笑脸,但王纤纤那朱红的嘴唇只是歪了一下,脸上露出很不屑的神色。她猛加油门,从他身边驶过去了。王纤纤的这个动作让祖大进犹如吃了个苍蝇一般的难受,他看了一眼前面的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琐事。

王纤纤是祖大进的梦中情人,主要是因为她的长相属中上等,在班上坐在祖大进的前排;其次她家的条件比较好,家里开了个小型加工厂,积累了一些财富。所以她家姊妹的穿着打扮都很新颖、光鲜,这也自然让别人能高看她们。

祖大进暗恋了她几年,但随着中学毕业,各奔东西,也就淡了。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让祖大进觉得王纤纤是不会看得起他这般条件,这般资质的人的。果然,据说王纤纤谈的对象都是要么家里条件好的,要么自己混得还可以的。经过挑选,她嫁给了在县里银行公干的人,听说那人是财经大学毕业的聪明蛋。

祖大进早就看清了,不管是美女配有钱人,还是淑女配才子,他都沾不上边。如盲目去追,不用说,又是自取其辱。祖大进长吁一声:可叹自己生活在没有美女、淑女垂青的环境里,他的世界一片暗淡。但他不怨别人,也不抱怨命运的不公平,再说抱怨也没有用啊。

祖大进进家门前,看到父母正往院子里挑已经晒好的大青菜,并为今年菜又多又好而沾沾自喜。他们边干边向邻居们炫耀着。祖大进见他们这个样子,也没吱声,就闷着头进了屋。

一段时间后,父母忙完了,进到屋里来。看到祖大进坐在家里,他们先是吃惊,然后是气愤。父亲问道:“你怎么又回来了?平常就拿那么点工资,还老请假回来,我看你挣屁钱”。母亲说:“大进,不是我们说你,你这么懒,不好好挣钱,怎么能讨到老婆?要把万军娶进门,你还差得远呢。不好好苦钱,你就准备打一辈子光棍吧。”祖大进也不急着跟他们辩,只是说:“人家歌里还唱要常回家看看呢,你们怎么反倒不让我回家了?”父亲激动了,说:“呸,你懂个鸟,常回家看看,没钱要你回来看个啥?你在外挣不到钱,到头来还不是叫我们贴给你。你老子我没本事,只能种点田、种点菜,我们不要你回家看。”

一回家就和父母拌嘴,闹了个不愉快。让祖大进很难受,他没再吭声。另外,因打摆子忽冷忽热让他神志模糊了,他一头钻到了自己的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帐顶。父母的话语又回到赞许菜的丰收上面了。

下午时,万般无赖的祖大进准备出去转转,他漫无目的地走着。当他走到几颗桦树边的那块田时,有一个矮墩墩的妇女在田埂边冷不防站了起来,吓了他一跳,原来她是在给田里上水。这个妇女正是万军的母亲,祖大进看清她时,她已转过身来看着祖大进。想躲避已来不及,祖大进只有硬着头皮叫了声“阿姨”并挤出了点笑容。

万军的妈先是怔了一下,然后又低下了头锄了两锄。然后她才淡淡地对祖大进说:“你回来了,怎么不去我家看看万军?她前几天还买了毛线,准备给你织件背心呢。没事你也要带万军出去玩玩,给她买买东西。她跟你定了亲,就是你们家的人了。她这丫头太老实,以前都没谈过对象,也没吃过好的或穿过什么好的。长这么大了,都没有谁带她出去玩过,这丫头也太吃亏了。不像其他女孩谈过对象后就整天不做什么事,还吃香的、喝辣的。这样吧,你回来了,明天就带万军去街上玩玩,给她买买衣服也好。”

祖大进先是抱着不敢苟同的态度对待万军母亲的话语的。他想,万军怎么能和一般的女孩相比呢,人家带她出去走在大街上,不丢人家男方的脸吗?后面听到叫他带万军出去玩时,让祖大进不免打了个寒颤,但他又不好拒绝,只有勉强地点了点头。

既然都被万军她妈看见他回来了,祖大进便没有办法了,看来只有硬着头皮去拜访了。万军的家和他家只隔着一座山,直线距离并不远。只不过要顺着田间小路走过去,得费相当一部分力气。

第二天一早,祖大进便去了。万军家的房子是三间大瓦房,房前屋后的很多部分都已呈现腐朽的气息。进村后,远远看见万军一个人坐在她家院子前在搓洗衣服。祖大进知道,他们一家人都比较忙,因为她弟弟现在在读高中,听说成绩还不错。她老头说以后就算砸锅卖铁也要让她弟弟上个大学,关键是砸锅卖铁又能卖几个钱呢?

他们家人以前一度想在万军身上打主意,希望她婆家人将来能支持一把。但苦于万军的长相、身材劣等,条件好的人家根本看不上;条件一般的,甚至可以说就是差的人家也不太乐意要她。就如他祖大进之流,老大不小了,在父母传宗接代观念的压制下,才勉强地跟万军家定了亲。定亲后,却没有行动、没有多少实质性的表示。两家人心照不宣,都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说现在万军家人就是希望祖大进快点就范,以便好从他们家捞点油水。

在祖大进来之前,万母已经做好了一番部署。他们今日不在家里呆着,以便给万军和祖大进创造一个广阔的谈情说爱以及采取进一步行动的舞台。只是祖大进没有这个兴致。祖大进走近了时,万军听到响声猛地回过头来,冲祖大进咧开嘴笑了一下。那表情配着她那长相、那上下一样粗的身材,让祖大进打了个寒颤。祖大进只勉强地朝她笑了一下,然后就往屋里冲。

万军擦了把手,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后,祖大进感觉眼前所见满目苍夷,虽然他自己家也很一般,但还是比这里强很多。他以前也来过一次这里,但现在还是不能接受这个环境。万军拿了个脏兮兮的杯子,给祖大进倒了一杯开水,递了过来。祖大进应付着接了水杯,又随手放到了桌子上。整个过程中他都没有拿正眼看万军。但万军那肥胖的身躯与腮帮子还是进入了他的意识里。他悲哀地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暂时不想或不能动弹了。

万军把祖大进买来的礼品放到了桌子上,并把袋子打开了,一件件地摆弄着。那猴巴巴的样子让祖大进的心里越发难受。这也难怪,作为一个老姑娘,万军是比较可怜的,可能从来没有人愿意为了她花一分钱。她也曾渴望像其他漂亮女孩一样被人砸大把的钱,满足一下她的物质欲望和精神需求。万军看完东西,得意地笑了一下,因为祖大进买的礼品还算丰厚,并帮她买了一套衣服。

万军哪里知道,其实祖大进这次生病回家休养,原先根本没考虑到要来她家看她。只是昨日闲逛时遇到她妈了,祖大进从田里回家后跟自己父母说了一下。当时,母亲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有说。父亲却说:“人家都看见你了,你不买点东西去她们家咋行?毕竟她是你没过门的媳妇嘛,你平时也难得能去一趟”。祖大进听了父亲的话,心里充满苦涩的味道。讲起来,他自己也够痛苦的,老大不小的人了,都没有亲近过姑娘的身。这一半是因为他老实、木纳,一半是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在这个适龄婚嫁的女子日见减少的年代,他祖大进也许也只能和万军这样的人凑合成一对了。

祖大进思绪翻滚的时候,似乎听到万军说她父母亲都走亲戚去了,弟弟在外读书没空回来,这两天只有她一个人在家。万军接着说:“妈妈说我们俩确立关系这么久了,你也没带我出去玩过,所以她叫你今天下午带我去外面转转吧。我也正好要去街上买点东西。”祖大进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但他马上又意识到了这句话的严重性,他惊得站了起来。

虽然这么多年来,他还没有和年轻女人在一起处过,但在珍珠泉景区,他也曾见识了年轻女人的冷漠、势利与贪婪。他的性格和那些喜欢闹哄,穷折腾,哄女人开心的男人们是不同的。所以这么多年来,在人际交往中,他基本上是处于一个封闭的圈子里。倒是这几年,因为加入了驯兽这个行业,他和他负责驯的那几只动物产生一些感情。

然而,万军今日的心情显然不错。她稍稍整了一下衣服,对着镜子抹了一下头,跟祖大进说:“那我们也到街上去吃饭吧,家里也没买什么菜,也省得我烧锅。”祖大进当然不能持反对意见,但他还是鄙夷地看了万军一眼。觉得她也真能够算计的,这样一来,她万军啥都不用忙,只有他花钱的事了。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了村子,镇上的那两条街离万军家其实并不远。当要走到镇上时,万军的热情高涨了不少,她也把身子尽量往祖大进身上靠。祖大进稍微侧了一下头,发现万军与引面过来的那些摩登女郎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她不光长相丑,穿着、打扮也土得掉碴。

祖大进不经意间,他们俩人已经走到了镇上。由于此地属于江宁开发区的边缘,所以小镇日新月异,呈献一片现代化大城市街道的气象。可以说,这里比珍珠泉景区出来的那条街要繁华不少。祖大进觉得此刻万军几乎和他贴到了一起。而街上的人,两边店里的人,有很多都在朝着他和万军看,看得他毛骨悚然。

另外,由于肥重的万军贴在身后,让他觉得举步为艰,走的沉重而又痛苦。没走一会儿,万军瞄上了右边的一家服装店,她拉着祖大进一起进了那店里。此时,店里已有几个人造靓女在挑选衣服。她们见有人进来,以很不屑的目光看了万军和祖大进几眼,但那个中年老板娘却比较热情,她连忙上前招呼万军去看大号的衣服。同时她也瞟了祖大进几眼,那疑惑的眼神显然表示她不大相信他们俩是一对。

经过挑选,万军相中了一套大红的衣服,她也没讨价还价就让祖大进付了钱。祖大进付了钱后,点了一下自己的皮夹,不免有点心疼。他想,自己在景区干驯兽师,累死累活,也挣不到多少工资;省吃俭用,不参加应酬,结果才存下了一点钱。这次来买吃的,喝的等已花去好几百,现在又…… 幸亏多准备了一些。

从服装店出来,万军似乎还对边上其他的卖小商品的店很感兴趣,她又自顾自地去挑那些头饰啊、手帕啊什么的。祖大进站在店前,有点不情愿,但还是耐心地等着她。他那样子已等同于一根木桩。几乎是隔了一个世纪,万军终于挑好了几件商品。她喊了一声祖大进,祖大进这才醒了过来,连忙应了一声,然后去付钱。

经过这么一折腾,已到傍晚将近六点钟的光景了。祖大进也感觉到饿了,他便跟万军说:“咱们找个地方吃晚饭吧”,然后就抢在前面往街中心走。万军拎着买的东西也紧随着他走着。由于祖大进走得快,后面的万军走得有点喘气了。

祖大进也顾不上万军,他掂清了自己口袋里的钱,清楚了这顿晚饭应该怎么吃。所以他一边走,一边不断地向街两边的饭店进行扫视。一方面,他怕选差了万军不乐意,因为以今日之见,长久被冷落的万军现在似乎已经觉醒了,她的行动带有报复性的意识在里面。

走过街的中心地段后,祖大进瞥见了一个装修的气象一新的小饭店,稍作停顿后,他就走了进去,随后万军也进来了。他们俩点了三菜一汤,要了两瓶啤酒,上菜后就吃将起来。停下筷子喝酒的时候,万军总是喜欢把自己的筷子就放在桌子上,而且她把吃剩的骨头等都往地下吐。这让祖大进有点窘迫,他是怕饭店里的人说话。

万军的胃口确实不错,她吃得红光满面。由于不小心,她的筷子掉到了地上了,她便弯下身子捡起了筷子。祖大进叫她把筷子洗一下再用,或是叫服务员换双筷子。谁知万军说声没事后,就拿起筷子,迅速地在自己的又黑又脏的裤子上擦了两下,就又夹菜吃了起来。祖大进见此情景,顿时没了胃口,他只想早点回家了。

从饭店出来,万军显得晕晕糊糊的。万军对祖大进说,她平时不喝酒,今天高兴才喝了点啤酒,但不胜酒力的她现在已经醉了。所以她倚到在祖大进身上,指望他扶她回去。祖大进扶着她走了几步,想到以后要跟这样一个女人结婚生崽,他情不自禁地从心底窜上一股凉气。

于是他推了一下万军,叫她站住,然后朝一辆载人的红色小三轮车招了一下手,问了一下,送他们回万军村上得要十元。祖大进也没还价,就打开车门,把万军拖上了车。车子开了一会儿,就到了万军他们村上,因为进村的都是土路,三轮车司机不愿送了,他们只好下车往家走。走了几步后,万军说她走不动了。看到路边有个水泥墩子,她就一屁股坐到了上面。这样一来,祖大进就没辙了,他站在她的旁边,把脸别向了一边。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已完全黑了下来。突然,万军叫了一声“爸”,把祖大进吓了一跳。此时来人已经走到他们俩跟前,祖大进定睛一看,果然是万军的父亲,他连忙上去敬烟。万军的父亲一边点烟,一边虎着脸问道:“你们到哪边疯去了?到现在还不回家?别疯出什么事来了。”万军嘿嘿笑了两声。她父亲随后就走了。

当祖大进把万军送回家时,已经是八点钟的光景了。她家里还是没人。万军一回到家,就把上衣外套脱了。祖大进看了一眼她那惨不能睹的身形,加上胃里不舒服,让他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万军却没注意到祖大进的表情,她掂了一下几个水瓶,说还有不少水,叫祖大进帮她从井里打些冷水来,她要洗澡。

祖大进再也忍受不了了,他招呼都没打,转身就跑。他趁着朦胧的月光,一路狂奔,已没有精力去留心脚底下的路。他就如一个逃避追杀的亡命之徒一般,跑了一个田埂,又一个田埂,偶尔他也感觉脚底下发软或是踩空了,但全然不顾了,只拼命地跑着,以至于不知脚底下已糊成什么样子了。

祖大进跑回家时,父母正坐在堂前看电视剧。他们俩看得都很入神,据说今晚是50集电视剧的大结局。祖大进也不愿跟他们讲什么,只是默默地走到厨房间,舀了一些水,把弄得一踏湖涂的脚洗了一遍,就上床睡觉去了。

电视声音却吵得他翻来覆去,好久都没睡着。他想自己就这么走了后,万军会有什么感觉呢?自己和万军出去玩,到晚上才回去,又被万军父亲撞着了,他不会瞎想吧?他不知道自己这到底算哪一出——既然跟万军在一起很痛苦,更别说以后做夫妻了,那干嘛还要定这门亲事?或者说还不早点把它毁掉呢?

也怪自己的性格太软弱了,这事究竟怎么收场呢?就这样迷迷糊糊地到了下半夜时,祖大进才拿定了注意:就算陪点损失,也要把这门婚约毁掉,不然自己这一生真是太痛苦了。就算一辈子娶不到老婆,也比整天守着万军这个老婆强。不能再优柔寡断了!如果不干脆点把这件事解决了,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在自己不愿花的地方。

十一

第二天一早,祖大进吃早饭时就和父母摊了牌。父母听了他的话都很吃惊,但经他把昨天和万军一起出去的事和感受说出来,父母便不再说什么。母亲默默地收着碗筷,父亲抽出一根烟,慢腾腾地抽着。母亲收拾好后轻轻地对父亲说:“要么悔了吧,万家那女子实在也不像个样子。大进长得又不赖,虽说现在年龄大了些,但好歹有个驯动物的手艺,在城里有个工作,还怕以后找不到老婆?”

父亲说:“那得看万家怎么说了。他们家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家闺女没样子,我们两家开亲后,也没怎么刁难咱家。上次还催我们家快点把人娶回来。他们对大进的态度是很不满意的,说他哪像其他没成婚的女婿,没事就往丈母娘家跑,腿都快跑断了。”

母亲白了父亲一眼说:“那不是情况不一样吗?”

父亲说:“话是这么说,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家先反悔,按照规矩得赔损失。听人家讲,万家也不是省油的灯。说不定到那时,他们家就要趁此机会狠狠宰我们一笔,有可能赔的损失能抵得上娶一门媳妇了,反悔了我们值吗?再说,大进以后还哪有钱再去找对象呢?这事我不管了,大进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所有事情都你自己做主吧!”接下来,父母还是争吵了好一阵子。但此时祖大进自己的态度是坚决的。

一家人正在闹腾着,没想到万军的父亲和母亲已经站到了门口。万母不待他们招呼已跨了进来,并且脸色很不好看,似乎是来找茬的。祖大进觉得万军父母应该听见了自己和父亲、母亲之间的谈话,所以才脸呈猪肝色。让祖大进没想到的是,万母忽然又奸笑着对他父母说:“你们一家人一大早在讨论些什么呢?是不是在讨论准备彩礼什么的,要把万军尽快娶过来呀?我们家万军可不能等了,我女儿都上了腰了。”

祖大进没有听懂万母的话,他不解地望着她。然而他父母却搞清楚了是怎么回事,他们惊得连忙停下自己手上的活计,拿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大进。祖大进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他顿时感觉要昏倒了,头上已沁出了汗。母亲来到他面前,逼问道:“难道昨天你们在一起了吗?”祖大进受了侮辱似的使劲地摇了几下头。他母亲松了一口气说:“我说嘛,大进昨天下午才去你们家,晚上八点多就回来了,他们没那么快吧。”

万母“哈”了一声,说:“他们两个昨天在一起缠了一天,昨晚我们也不在家,谁知道他们发生了些什么。再说,万军她爸昨晚还亲眼看见他们躲在村边的角落里亲热呢,两个人在一起做一下那事,还不是十分钟的事。哎,亲家,你们的这种态度我就看不懂了,这不是好事吗?现在的小年轻在一起发展的可快喽,挺个大肚子结婚不也很多吗?只不过我们万家可是个要脸的人家,既然万军都上腰了,你们家得赶紧准备,得尽快把万军娶回去。我跟老头子商量,因为时间紧,也不要你们家准备什么了,就都折算成钱吧,把钱拿过来,我们随时都能发嫁”。

后面这句话触到了众人神经。万父见说到此,得意地翘起了二郎腿。祖大进和母亲却把眼睛瞪得多大,祖大进父亲更是激动得站了起来。他问道:“你们准备要多少钱?”

祖大进坐不住了,他认为父亲这样说就证明他们家愿娶万军过门。他立马挺身而出,亮明态度:“我可没跟万军发生什么,我想把这门亲事退了!”

万军的父母好像早就料到祖大进会这么说,所以他们处惊不变。祖大进此刻才觉得,这或许就是他们计划好的阴谋。他回忆着这次回家见过万母后所发生的一切。

过了一刻,只见万母拍了一下大腿,撒泼地说:“哎哟,这怎么搞的哟,我的闺女啊,你可怎么办呢?”骂着骂着,她竟然挤出了一些眼泪。这时正是吃早饭的点,有些老头老太带着孩子出现在了他家门口。有两个老太,一个一边喂着孩子吃饭,一边不失时机地把头扭向这边;另一个饶有兴致地边捧碗咂着腌菜,边眼睛死盯着屋里看。

突然间冒出这么多人来,让祖大进家人一时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万母一见来了这么多人,更来劲了。她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嘴里吐着白沫,哭喊道:“我可怜的女儿呀,你才给人家操了,人家就不要你了,你以后可怎么办呢?”

万父可能是嫌老婆子话说的太难听,他上去踢了她一脚。然后站直了,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你们家反悔也行,得拿六万块钱出来赔损失,一分钱都不能少。如果你们现在就把我女儿娶走,可能还花不了这么多钱,你们考虑考虑吧”。

此时,外面围观的人已开始指指点点起来。祖大进清楚自己的家底,万家人亮了底牌后,着实让祖大进和父母亲都急了。母亲一把揪住祖大进问道:“你和万军是不是真在一起了,你老实说!”祖大进清楚,经这么一闹,他就是有嘴也说不清了。现在悔婚,跟有没有和万军在一起其实没有多少关系,这只不过是万家人找的一个突破口罢了。但自己母亲为了减少损失,还是要逼问他,让他在众人面前丢丑!

他没有回答,只是重重地坐回到了凳子上。祖大进母亲见事情可能不妙,干脆也撒起泼来,上前和万母揪到了一起。随后两家的父亲也打成了一团。两对人马上就打得不可开交了。两个女人各自都撕碎了对方的衣服,有些敏感部分都露了出来。

门外的老杆子们便开心了,他们上前一步,兴高采烈地欣赏着。

祖大进坐在原地没有动,他的脑袋浑浑的。他把自己驯兽时的场面和面前这番画面混在了一起,他觉得不管是万家父母也好,还是自己父母也罢,此刻都变成了比较难驯的野兽,他们正在张牙舞爪地相互嘶咬、打斗着。要不了多久,他们都将被对方咬伤。

他下意识地拿了挂在墙边的秤杆子,因为在景区如果发现动物这么做,驯兽师们通常是用指挥棒来教训动物,驯兽师挥舞几下,动物们就会停下来。祖大进拿了秤杆子,想如驯兽时一样,引起打斗的动物们的注意力,但丝毫没有用处,却吸引了门外人的眼球。他们直愣愣地看着做着怪异举动的祖大进,纳闷他是不是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万军出现在了这里。可能是有人告知她这里打架了,所以她才急忙包了辆摩托车赶了过来。她一来就拉架。由于她身材肥大,夹在两个女人中间就如一堵墙,阻碍了打架的双方,所以两个女人很快就鸣金收兵了。随后两个男人也停了下来。祖大进母亲灵机一动,把万军拉了过去,压低声音问她是不是昨天和祖大进睡过觉?

万军大大咧咧地说:“我们俩昨天只是出去买东西、吃饭,没有在一起睡觉。但是我妈硬叫我说跟祖大进睡过觉。”祖大进母亲终于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万母却气乌了脸,她一巴掌打在万军肥胖的腮上,骂道:“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谁叫你死过来瞎说话,我们白忙了。”可能是打疼了,万军咧开嘴大哭,哭的样子很夸张,犹如一只受伤的动物一般。

此时,祖大进已清醒了过来,他夺门而逃。也不知飞快地跑了多久,才上了一条大马路。等了一会儿,来了一辆摩的,向他鸣叫示意。他便招停了那辆车,坐了上去,叫人家直接把他送到县城汽车站。

到了汽车站后,他又以最快的速度坐车赶回了珍珠泉景区,只不过那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回宿舍后,祖大进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吃东西,一头栽在床上。第二天到驯兽场上表演前,祖大进摸着那只他所驯的老虎的头,不觉间他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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