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舍爱
(1)
和大多数出身于农村普通人家的女子一样,因成绩不理想,洪小曼中学毕业后,就走上社会了。
她先在邻镇上的几个厂子上班,不经意间,十年就快过去了。
半年前,经人介绍,她来到省城东郊的这家饭店来上班。这里靠近铁路东站的货场,晚上时那偶尔响起的噪音比较特别。她听别人说,这些噪音主要为火车客车通过的呼呼声和货车到达后的刹车声,还有调车时的碰撞声。后者听起来尤其刺耳,洪小曼就是受不了这个声音。
今天是月中,是铁路单位发工资的日子。晌午时,来了几个老杆子,他们都是周边的铁路单位的。他们落座后,拿出工资单在比对着,同时点了不少菜。
菜上来后,他们一边吃着,一边吹得吐沫直飞,那些话粗俗得要命。他们一顿饭吃了好几个小时。他们走了后,洪小曼才能来帮他们收拾那些吃得如狗添得一般干净的盘子,再去洗刷,然后拖地等。
忙好后不多久,吃晚饭的人也来了。于是再配菜、端菜等大干一番。到晚上八点多钟,还有人来点菜喝酒,忙到九点多钟才消停。但这几天往往是老板夫妇最开心的日子。
饭店周围,几个铁路单位的一线干活的人,这几天往往都显得很富足,要大吃大喝一通。然而这几日,却是洪小曼的灾难日,忙得她的身子每天都要散了架。
洪小曼回到出租屋时,已是十点多了。这间出租屋是她花五百元租来的,是附在房东家西墙边搭的一间坯子屋,盖的是石棉瓦。由于城市在大张旗鼓地搞棚户区改造,这种房子已是越来越少了。幸好这里是城市的边缘,目前还没有拆迁计划。
但介于上述的原因,这里的房子变得越来越紧俏了。这间房是洪小曼一年前租来的,如果是现在,就算愿多出一些钱,恐怕也租不到这样的栖身之所了。
进屋后,洪小曼先烧了一壶水,白天时她是合计着今晚要先洗澡的。但此刻感觉实在太累,她已不想动弹了。她就随便擦洗了一下身子了事,然后匆匆上床。
这个出租房很小,但由于她不用烧饭,收拾得也还可以,所以住着也还行。如果白天累狠了,甚至可以用温馨的港湾来形容这个栖身之所。
洪小曼躺在床上,不一会儿就没有了知觉,她睡沉了。突然手机铃声把她吵醒了。她比较恼火,下意识地拿起手机一看,是隔壁灯箱店的张芳芳打来的。
她接通了,迷迷糊糊中,张芳芳好像在说她今晚和男朋友去市中心的影院看电影去了,这一刻才回来,在外面玩得真过瘾。洪小曼敷衍着哼哼几声,说自己已经睡了,然后挂断了电话。
挂机前,她好像听见张芳芳骂了几句难听的话,让她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手机,她想再次快速进入熟睡状态。但眼睛闭着,翻来覆去,却睡不着了。
这里毕竟属于城郊,夜晚没有市区那么喧嚣。此刻周围基本上已经安静了下来。除了远处火车制造的响声,似乎已听不到别的声音。洪小曼看了一下手机,已是十一点多钟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叫。这叫声让洪小曼恍惚中产生了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此刻仿佛躺在了南方农村自己家的床上。随后她听到了两个人的脚步声,他们一边走路一边小声说着话。
但由于夜比较静,洪小曼还是听出了他们俩正是房东夫妇。今晚可能是走亲戚去了,这一刻才回来。
房东老板娘先骂了几句房东老板“呆东西”,她说:“现在外面房租都涨了不少了,早就跟你讲了,你还不信。今天去妹妹家问过了,你信了吧?你看他们家在城南工业园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一间坯子都租到六千百块钱。咱家房子真是租得太便宜了,再不涨价,咱们要蚀本蚀得裤子都没得穿了。”
房东老板应了声说:“是该涨了。”然后就没有了声音,他们已经进屋了。但他们的这番话,足以把洪小曼刺得很疼。
长相欠佳的洪小曼对自己有清醒的认识,而不像其他很多类似她的女孩或女人,人长的丑还要忸妮作态,结果多半是在男人那里自取其辱。
时间一长,她就养成了自卑、内敛的性格,对外界的排斥性较强。以致于二十大几的老姑娘了,她的婚姻大事还没有着落。
一个人在外也蛮孤单、辛酸的。她想,如果现在有个男朋友可以呵护自己,一切事由他顶着,那自己肯定要幸福得多。但现在能寄希望于谁呢?迷糊之中,她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闹钟竟然没有把洪小曼闹醒,她起床时已是八点多钟了。平时这种情况难得能出现,因为她是个严于律己的人。昨晚由于有关房子的事,犹如一块石头压在胸口,让她感觉很是不爽。
所以她也烦不了那么多了,索性慢腾腾地洗刷、梳头等。洪小曼心想,下个月房租肯定得涨,涨多少得看老板的心情了。
不过她也有个底限。她盘算着,如果房东要涨价超过50%,她就不再续租他们家的这间坯子了。她也知道,出去找肯定很麻烦,说不定还得出更高的价钱。但这口气还是要争,她偏不随着恶心的老板娘的性子来。想到这里时,洪小曼对自己所在饭店的老板夫妇也产生了一丝怨恨。
因为原先他们是讲好的,包她吃住,住就住在店里。但后来,他们夫妻发现在外面租房太贵,就自个儿住在店里了,只加了洪小曼两百块钱工资了事。历来喜欢息事宁人的洪小曼,当时就这么算了。老板娘是洪小曼堂嫂的姐,也能扯得上一点亲戚关系。这段时间以来,彼此相处得都还可以。
洪小曼到店里时,已是九点多了。老板买菜去了,老板娘并没说什么,只是叫她快点吃早饭,然后准备搞卫生。
他们这家小吃部叫晓琴餐馆。晓琴是老板娘的名字,她是四十岁的人了,也是农村进城的人。但保养得蛮好,这也是因为她本来的资质就较好。
来这里吃饭的男人曾说过,晓琴老公真是有福了。要是她早来在这里,晓琴这样货色的女人肯定给富人或当官的人给抢走了,哪还能轮到底层人来娶!
说这话时,让洪小曼显得很尴尬,因为她清楚自己是不能和老板娘相提并论的。她还觉得那些人赞扬晓琴,似乎同时又在骂她长相欠佳,所以她对爱耍嘴皮子的男人从来都没有什么好感。
老板是个留着小胡子,外表凶悍,实质却很软弱的人,凡事都由他老婆做主。
晓琴似乎是块诱人的馍馍,引得很多苍蝇来叮。周边的单位,像车辆段啊、机务段啊什么的,男同志都占绝大多数,上倒班的人也很多。所以,他们光顾这里的几率要比光顾那些没亮点的饭店大得多。
饭店的生意也可以说是蒸蒸日上,所以晓琴夫妻俩很快就忙不过来了,这才招了洪小曼来帮忙。一个月他们赚的钱应该也是蛮多的,但洪小曼挣的只有相对较少的一分收入。
要是哪天来吃饭的人多了,忙得累死人,老板夫妇也觉得是应该的。他们说有忙时就有闲时嘛,不要光想着忙时了。对于此,洪小曼很不舒服,所以第一天如果忙了,第二天她定要迟些来。渐渐地就习惯了。
最近来晓琴餐馆比较多的是机务段才分过来的几个小杆子,还有中年男人朱二麻。听说他们住的单身宿舍是具备烧饭的条件的,但小杆子们不会烧饭,不也愿烧饭。尽管拿的钱不够多,在她们饭店吃喝是没关系的。
朱二麻是个离了婚的人,又回来住到了单身宿舍,和单身职工们搅到了一起。他有事没事来这里吃饭、喝酒。
中午时,洪小曼还在洗菜,就看到朱二麻来了。落座后,因离吃饭的点还早,他自顾自地看起了电视。
老板娘晓琴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时隔壁的小妖女张芳芳过来了,洪小曼见她一副红光满面的样子,可能是有什么好事落到她头上了。
(2)
果然,张芳芳先小心翼翼地走到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电视的朱二麻的背后,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朱二麻条件反射地向上弹了一下。张芳芳说:“老杆子,你是饿死鬼投胎的啊?怎么这么早就来这里坐着等饭吃?”
朱二麻转过身来摸着张芳芳的手说:“哎哟,我的小公主,你可别瞎鸡巴乱讲,信不信我把你剥光给生吃了?”
由于这话听起来比较黄,令洪小曼有点不舒服。她给张芳芳使了个眼色,张芳芳来到门边上她的身边,她们都坐了下来。
洪小曼说:“你今天好像比较兴奋嘛,是不是昨天晚上玩得爽了?昨晚你打电话给我时,我都睡着了,把我的觉都给操了。”
张芳芳说:“昨天晚上王龙终于肯在我身上大出血一次,这才证明他对我是真心的嘛。昨天下午五点多,我们去了新街口。先吃饭再看电影,我还买了套衣服,总共几千块钱花下去了。
这让我心里比较爽、比较痛快,这才像追女朋友的样子嘛。有些男的三铳子都铳不出一个屁来,还想搞定女人,门都没有!
这不,一试不就试出来了?花钱出去玩真爽,这回还试出了王龙对我是真心的,你说我不开心还行吗?”
这番话让自我感觉欠佳的洪小曼比较不高兴,因为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哪个男的愿为她如此破费一次。
洪小曼抬起了头,重新审视了一下张芳芳,觉的她的长相也应属中等偏下之流。但是她花钱烫了个波浪型的发资,再配了个假睫毛,脸蛋上抹了点粉,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她的身材也在衣服的包裹下显得前凸后翘。
但作为她的老闺蜜, 洪小曼知道她的胸是假的,那里面塞了很厚的垫子。不过这也是时下女人们公开的秘密。当张芳芳这些修饰的部分卸掉后,是比较可怕的。但是她却因为这些化学品及塑料的衬托下吸引了不少男人的眼球。看来在这方面花点钱还是值啊!
洪小曼从心底吼出了这个观点,但她也是没办法,她挣的钱可不能像张芳芳这么折腾。老娘常年叫她贴钱给家里,因为哥哥指望不了多少,嫂子不准哥哥往家里贴钱。不指望她这个女儿还能指望谁呢?想到此,她叹了口气。
洪小曼走神时,张芳芳又溜了回去。不一会儿,她拿了一件褂子出来,当着洪小曼的面穿在了身上。她转了转身,问道:“你看,怎么样?”洪小曼没有吱声。
这时,老板娘晓琴也凑过来了,她说:“还真不错,小芳你在哪里买的?”张芳芳说:“中央商场呗”。
晓琴惊讶地说:“那里面东西好贵,你疯啦,同样的一件衣服在金桥市场要便宜一半呢!”
张芳芳说:“我管它呢,这可是我们家王龙向我表的诚意。昨天买这些东西,加上我们出去吃饭和玩花了他半个月的工资呢。”
晓琴听了直说:“那他还不错,他对你也是真心的。”
岂知,她们两个人说这些话让洪小曼心里堵得慌。她起身走到朱二麻边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朱二麻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中超联赛。洪小曼坐在他的侧面,眼睛盯着他的脸上的那些麻点出神。
朱二麻其实长得并不差,只是脸上有许多麻点。其中右边脸上的那个大黑点上还长了很长的毛,看了直叫人恶心。他现在大概三十七八岁的样子。据说他是由于脾气太暴,结婚后和老婆吵啊、打啊,没过几年,就离了。
离婚后房子和女儿都归了他老婆,但他老婆也给了他一笔钱,作业他失去房产的补偿。他现在颇有些钱,所以隔三岔五来晓琴饭店喝得脸红脖子粗。
此刻,洪小曼觉得自己不像平时那样讨厌朱二麻了,她甚至有了想和他搭腔的欲望。
让洪小曼想不到的是,朱二麻突然转过脸来冲着她说:“不要羡慕人家,新衣服你也是会有的,我的黑公主!实在不行,我买一套送给你算了。”说完,他冲洪小曼笑着,露出如玉米一般黄的牙齿。
同时,他嘴里的烟味、臭味也冲到了洪小曼的脸上。洪小曼猝不及防,她没想到朱二麻会这么说,所以立马红了脸。
但张芳芳听了这话却来了兴致。她凑到了朱二麻跟前,大声吼道:“你这个老杆子,想老牛吃嫩草是不?我看你不见得愿花这个钱。”
朱二麻笑嘻嘻地说:“随便说说,我只是觉得你太傲了。曼曼有点憋屈,才说几句话来安慰她嘛。”
洪小曼不想理会他们了,因为她觉得他们会越说越不上路子,所以她躲到厨房间,并把隔门关了起来。
外间的几个人见她害羞地躲了起来,哄笑了一阵,然后他们又慢慢地聊起来。洪小曼在里间洗着碗筷,她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响,但她的耳朵却竖了起来,准备听外面到底在讲些什么。
张芳芳提高了音量说:“朱二麻子,你拿洪小曼寻开心可以,以后可别惹本姑娘啊。我的条件你也是知道的,机务段、车辆段追我的小杆子多得一老把。我虽然家在外地,但我在家里是独生女,条件还会差吗?”
朱二麻反驳说:“独生女又怎么样?你可别拿这当你的优点!你又不是大家闺秀,那种人家的独生女儿将来会独享老头老太的财产;你们这些农村来的穷丫头,家里本来就穷,姊妹还不如多一点的好。因为这样将来给老头老太养老时,由于有人可以分担一下,你们的负担还轻一点。不是有句话说越穷越生吗?这个你都不懂?”
“放你妈的二十一个屁,你懂个鸟,独生女还不比别人强?你再找个独生女做老婆给我看看!”张芳芳稍一思考,就冒出了这句话。
谁知朱二麻这次却没再说什么,他吩咐晓琴道:“还不赶快炒几个菜来给我下酒!”
朱二麻有关独生女的理论,让洪小曼听起来觉得比较舒服。她心情舒坦了不少,所以走出来准备忙活。恰好此时老板也已经回来了,洪小曼忙着摘菜、洗菜。
朱二麻桌子上的酒杯已盛上了酒。他喝了一口酒,吃着花生米。张芳芳似乎还不解气,她的腮还是鼓得多大。
晓琴说道:“小芳,你还不回去干活吗?你们老板要不爽了 。”张芳芳这才拍拍屁股走人。
朱二麻红着眼睛盯着洪小曼看了好一会儿,看得洪小曼直打寒颤,随后来吃饭的人陆续进来坐下了。朱二麻还像平时一样,独坐在小桌子边自斟自饮,喝醉了才结帐离开。
(3)
晚餐打发完最后一拔食客,已是八点钟的光景了。老板跟老板娘晓琴打了声,就迫不及待地到街东边的麻将当打麻将去了。
满地狼籍,加上一大堆碗啊、盆的,够洪小曼忙一阵子了。老板娘晓琴端出一盆水,在桌子上洗着碗,洪小曼在搞着卫生。
两个人先是默默地各自干着活。忽然,老板娘叹了一口气,对洪小曼说:“哎,赌的男人真不能要啊。你看我们家这口子,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干着,结果,钱都给他拿出去孝敬麻将当的老板了。还是不赌的男人好啊!”
洪小曼“嗯”了一声,她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谁知晓琴忽然话锋一转,说:“朱师傅是个不错的人,又不赌,就好点小酒;能在那么大的单位上班,每个月旱涝保收大几千块钱,还不用干什么活,养得气色狂好。他虽然是离过婚的人,但如果哪个女人再嫁给他,也差不到哪里去。曼曼你觉得他怎么样?”
洪小曼抬起头说:“他不就那个样子吗?我看也没啥好的。哪个女的愿嫁给他呢?”
“如果他想要娶你呢,你觉得行不?”老板娘沉着冷静地问。
这话着实让洪小曼吃惊不小。她放下手中的活,瞪大眼睛说:“这怎么可能?他又不是什么大龄男青年,他是个离过婚的男人呀,小孩都那么大了。我跟他怎么相配?”
老板娘说:“有什么配不配的?说真的,我觉得你跟了他还蛮爽的。你的年龄也不小了,再往后拖,可能以后生小孩子都成问题了。我们都是农村来的,是农民工,朱二麻好歹是公家单位的人。
他虽然目前房子没了,又住回了单身宿舍里,但他在那也是一个人住一间。那个宿舍有二十个平方了,又不要房租、水电费什么的,可划算了。
你跟了他,就可以先住到那儿。你就不需要再在外面花五百块钱租坯子房住了。你嫌他离过婚,人又比你大不少,但你想想,如果他是跟你差不多大的没结婚的男人,他会看上你吗?”
“照你这么说,那他现在是看上了我喽?”洪小曼也不知道怎么去反驳老板娘,情急之下,就说出了这句话。
晓琴说:“他是跟我提起过这个事,他对你的印象还不错。他说过他在机务段负责设备维修,还干过工长。平常没什么事。有活了,他派手底下的小杆子去干就行了。
最近他还告诉我,他们单位分下来不少套安居房,比市场价要便宜一半呢。他凭资格,搞一套是笃定的。
我们这些外地农村来的人不就是苦在没有城里的房子吗?这么说吧,你跟了他,你真是有福了!你还不抓紧搞定他,机会难得哟。你千万别再嫌他是个年龄大了点的、离过婚的人了。
你看那些跟他一起住在单身宿舍的小杆子,听朱二麻说他们啥都没有,还牛得不行。我敢说,那些少爷是绝对不会愿娶你做老婆的!你就别再自恋了。
今天,你给我个爽快话,到底愿不愿跟朱二麻处对象?如愿意,我明天就跟他讲。就算我是在做善事吧。”
洪小曼虽是个内敛的人,但她不够理智,和绝大多数女人一样,是个感性动物。晓琴这番话委实让她有点心动,她没吱声,默默干起了活,并且脸上红了。在老板娘的再次逼问下,她点了点头。晓琴见此,快乐的心情溢于言表。
洪小曼忽然想起了什么,她问道:“你怎么今天晚上跟我说这些?是不是朱二麻给了你什么好处?”
晓琴说:“好处是肯定有的喽,不然我才不烦他的破事呢。以前他就跟我提过这事,我都没跟你讲。今天中午,他不是在我们店里吃饭嘛,他只吃了三十多一点,他给了我一张五十的。说不用找了,但晚上务必得将他的事说一说,并说以后还有好处。我这不才跟你说了这事嘛。”
谁知,这些话又把洪小曼热了的心搞冷了下来,她没再说话。干完活才八点半,她默默地带着自己的东西就走了。
洪小曼是心乱如麻地骑着自行车回到出租屋的。尽管晚上的车流和人流是少了些,但过马路依旧是很危险的,她完全是凭着本能在避让。到出租屋回想起来,她才有点后怕。
开门进屋后,她躺在床上暂时不想动。她环视了一下她这个几平方的小屋子,心想:就这个小坯子,还在城里的这种边缘地段,都要租五百块!而且马上就得涨价了,这真是不让人活了。
她的脑海里立马浮现了朱二麻的样子。洪小曼清楚,虽然她跟了朱二麻,就不用住在这里了,以后也有可能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人。但朱二麻那样子,那非凡的经历及年龄,一定会让自己的家人、朋友、亲戚大跌眼镜。然而……
洪小曼原先是和一个女老乡在附近租住一个单室套的。那里卫生条件、环境等都不错,房租两人分摊,跟现在差不多。
但是没过多久,那个小老乡就交了一个男朋友,也是外来的打工仔。那个肮脏的男青年,开始时是偶尔来一下,也不过夜,这倒无所谓。后来发展到偶尔到这里过夜,但他们行那男女之事时是避着她的。
谁知过了两个月后,他干脆就住到了她们的出租屋,把行李、日用品什么的都带了过来。可恶的是,晚上不等她睡沉,他们就行那男女之事。完事后那男的呼打得如山响。
对于洪小曼来说,房子里有了这个男人,简直就是灾难。由于房子里只有一个房间,加一个小卫生间和厨房,晚上让她无处可逃,洗个澡啊什么的也很不方便。
有天早上,那小子起床眼睛半睁半闭着,就光着屁股走去厕所小便。那时她正好也已起床了,当时把她吓得不轻。
那次的事发生后,她再也忍不住了,才退了房子,里外里让他们两人住去。
退房前小老乡还不高兴,说这下她只能独自承担昂贵的房租了。
她记的自己当时气不打一处来,冲她道:这下你们不也是两个人住吗?你哪里吃亏了?
其实那个小老乡一直都算得蛮精的。她平时只是晚上回来睡个觉,白天基本不在,给他们两口子腾出了广阔的空间。但她还是要承担一半房租,对他们来说,真是一件好事。
但洪小曼也不傻,他之所以忍了那么长时间,是因为她们俩开始时都预交了半年房租,中途走人,房东又不退钱。她想,熬到六个月,自己就不吃亏了。
洪小曼离开那里后,就再也不愿和别的女性合租房子了,所以她就搬到了这里。
但是,这个窝看样子也将不保了。因为合同一旦到期,房东可以直接叫你走,有些时候并不是加点钱就能稳住的。
洪小曼现在还搞不清房东是怎么想的。所以她一想到住宿的事,就忐忑不安的。总而言之,是由于自己没有钱,不然也不会在乎房东有可能的狮子大开口;或者就直接去租更好的房子了算了。
想了这一大通心思后,洪小曼的思绪终于又回到了朱二麻身上,她努力想着第一次看见朱二麻的情景。
那是去年夏天,朱二麻披了一件蓝色的夏装制服来店里。他袒露着胸,胸肌蛮结实的,但身上毛比较多。而且他说话、做事都大大咧咧的,讲话可谓出口成脏。吃顿饭脏话、大话要讲几箩筐。
但他还是很讨晓琴夫妇喜欢。因为他离婚后搬回了单身宿舍,一个人也懒得烧饭,除了吃食堂,就在外面喝老酒。所以来他们店里的几率非常大。
说起来也怪,朱二麻这段时间以来好像行为举止变得文明了不少,经常还把头梳得亮亮的。那套制服上还别了些点缀品,搞得人模人样的。
前两天,朱二麻还强行找她要手机号呢。她当时没给,朱二麻还反驳说:“晓琴、小芳的手机号我都有了,你曼曼还装什么蒜?我又不是用来骚扰你,怕什么东西?”现在想来,朱二麻是别有用心了。
想到这里,洪小曼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嘴里发了一声“嘁”字,然后忙着洗涮。洗完她坐到床上,从抽屈里拿出镜子,仔细打理起自己来。
她脸上的皮肤已显得比较粗糙了,她的发型及穿着都有点不合时宜。因为她扎了两个小辫子分在脑后,穿得也很朴素,可以说还是她母辈人做姑娘时的样子。当然,她的长相也有点对不起观众。
看着看着,她觉得有点心酸,手一松,镜子掉在了被子上。她按灭了灯,心里五味杂陈的。
她想起了刚走上社会那会儿,她的样子虽然不济,但是皮肤比较细腻,眸子也比较有灵性。作为一个纯情的少女,她也对未来充满幻想,她的心里自然有一个未来夫婿的模型。
那就是她读中学时班上学习委员的那个样子。他长得瘦削、憨厚,额前有绺自然卷的流海。但他家里太穷,过得很寒酸,人也显得呆里呆气的。
她给自己的白马王子的定义是,外在方面要如那个男孩,但还要穿着光鲜、谈吐优雅;内在方面情感丰富。
少女时代,比较矜持、高傲的她,基本上就是拿这个标准来给周围的男孩们套的。
但那些人非胖即瘦、非木纳即油滑,所以没有人能满足她。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的标准有所降低。但即使一降再降,仍然没有她可以心悦诚服地把自己嫁对方的男人出现。十多年下来,她依然两手空空。想起这事来就窝心。
张芳芳比她小五岁,现在她的终身大事却基本上已经定下来了。张芳芳家的那口子叫王龙,洪小曼留意过他几次,样子蛮周正的,他也是在周边的大单位上班。
让洪小曼没想到的是,轮到给她的这种单位里的对象,却是朱二麻这种二手货。真是老天爷跟她开了一个大玩笑。
张芳芳就说过她,固守一方净土,是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主。年龄越大,想得也越多,考虑得太周全。就好比一直在修炼,都已经变成精了,已经不成个人的样子了,几乎已变成了女鬼。好恐怖啊!
不知不觉中,洪小曼已流了一些泪水下来,她感到脸部湿了,并打湿了领子。赶紧用枕巾擦了一下。
她搞不懂为什么自己的命怎么这么不好!就算现在铁了心去跟朱二麻过一辈子,她料想家里肯定是要阻挠的。她不知道以后该咋办。
过年在家时,村上的一个老女人单独跟她讲,她们家遭遇的不幸,包括母亲生大病、哥哥去年被车撞成轻伤以及她自己老嫁不掉,这都是因为她母亲嘴巴太毒的缘故。
这一点她是比较相信的。因为母亲是个不折不扣的泼妇,一个村子的人都被她骂得颤栗。吵架时什么话难听,母亲便捡什么话来骂人。
母亲的经典动作是用双手拍屁股,边拍边出死劲地骂。如果哪天她没有占到上风或是明显地吵赢人家,回家后她便拿刀和砧板在院子里边剁边骂,骂得全村人不得安宁。
当然,她和哥哥从小到大也没少挨母亲的骂。所以她基本上是相信那老女人的观点的。看来她也只有认命了,谁叫她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呢。
上次母亲打电话来,叫她和哥哥一起凑点钱送回去,她有点不爽,有意在拖。现在看来,是真要回去一趟了。
连睡觉前,洪小曼拿定了主意——下个月先去郊区哥哥那里一趟,讨点钱,然后再回去。然后把朱二麻的事旁敲侧击地说一下,试探一下父母的态度怎么样。如果他们都不支持,那就免谈了。
(4)
一连十多天,朱二麻都没有来吃饭,这让洪小曼有点不解。她也不便启齿去问。但她干活之中显得心神不定的。终于,她的心思还是让老板娘晓琴看出了一些。
一天下午忙完活计后,三个人坐在店里休息。老板伏在桌子上打起了瞌睡,晓琴给洪小曼倒了一杯水。这是比较反常的举动,让洪小曼吃惊得站了起来。
晓琴笑了一下,说:“曼曼我看你这几天心神不宁的,是想朱师傅了吧?他请公休假到苏州看女儿去了。他前妻后来嫁给了一个苏州的有钱人。
你的心思,我已经打电话跟他讲了,他很高兴。他说,他从苏州回来就给你买衣服、钻戒什么的,正式向你求婚!”
洪小曼又是一惊,连忙问道:“你是怎么跟他说的?我可没表什么态呀。”
晓琴说:“你那天不是点头同意先随了他了吗,怎么能反悔?听说朱师傅可是条热血汗子,你可不能耍他呀,不然他可能要走激端的。”
这话令洪小曼不高兴了,她说:“难道朱二麻还能强迫我不成?”
晓琴没吱声。老板被她们大分贝的声音吵醒了,他眼睛没睁,抬起了头说:“朱二麻,人不错的!比较爽气,前两天他给我买了条好烟抽,还给晓琴买了……”
不等她说出口,晓琴飞起一脚踢到他身上,他便住了口,继续趴下去睡将起来。嘴角边已挂了不少口水。
此时洪小曼觉得这夫妻俩有点恶心,她不想再说什么。喝了口水后,她就窜到隔壁店里,准备和张芳芳说话去了。
进门后,隔壁店里只有张芳芳一人在,她正埋着头在做灯箱里的花纸。看洪小曼进来了,她只抬了一下头,又专心干自己的活了。她的心情似乎很差,跟平时动辄像打了一针兴奋剂一般大相径庭。
洪小曼关切地问:“你怎么这么一副表情,难道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吗?”张芳芳没有搭腔。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发问道:“你跟朱二麻发展得怎么样了?定下来了吗?”
张芳芳这话让洪小曼有点吃惊,她说:“他还是上次来的,那天你不也在吗?后来都没来过,他是到外地去了。我能跟他怎么样呢?”
“你这个傻鸟,朱二麻几天前一大早就来到店里,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是送给晓琴他们的。他们夫妻俩已经把你卖了,你还在帮他们数钱呢。”
“嘁” 洪小曼哼了一声,并很不以为然。她想:身子是自己的,谁能做她的主呢。她随口问张芳芳:“小芳,你和你们家王龙怎么样了,快结婚了吧?”
张芳芳撇了一下嘴,装作满不在乎地说:“我就要把王龙给甩了,因为他不配做我的男朋友。他一方面在追我,拼命哄我开心;但私下里又偷偷摸摸地和女网友见面,出去鬼混。
前几天,他们被我抓了个现形,他也赖不过去了。讲起来我也不吃亏,谈这段恋爱,我宰了他不少钱。我可不能太蚀本。”
“这么说,你们是分手了吗?”洪小曼有点吃惊地问道。
“就这么耗着呗。现在的这些年轻小杆子都不是好东西,甩了他,我也不一定能找到什么好的。总之,他敬我一尺,我敬他一丈,看谁能耗过谁。
哎,找男人还是找年龄大点的好啊。那样的人,做事沉稳,经济条件上也要好些,也许还会疼人呢。就像我们的老板,要是他像你们家朱二麻一样离婚了,我马上就跟他结婚。”
“你竟然这么看,真是没办法!”洪小曼说,“另外,你可别说我家朱二麻,现在他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
“好好把握吧,你也要以试着和他处处看嘛。”
这最后一句话,洪小曼还是比较爱听。她决定拭目以待,看朱二麻怎么在她面前表现。如果满意了,再回家说去。至少现在她的心里是容不下朱二麻的。
当一个人想着某件事时,却往往事与愿违。洪小曼现在是想朱二麻快点回来,跟她敝开心扉。但朱二麻偏偏迟迟没有出现在她们店里,也不知道从苏州回来了没有。
朱二麻在苏州呆了那么多天,该不会又和前妻重温旧梦了吧?洪小曼不敢想下去了,她打心眼里不太喜欢这种离婚再娶的男人,因为他们身上的事总是很多。
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六月初的天气已经比较炎热,夏天的晚上来吃饭、喝啤酒的人也多了些。因为那些住在单身宿舍的人由于怕热,都基本上不自己做饭了。
晓琴饭店的营业额上升了不少,但三个人都累得够呛。洪小曼的衣服一到晚上就贴在了身上,直到干完了活回去洗个澡,浑身都软了下来。念她欣慰的是,晓琴看她这段时间忙得不成样子,主动提出这个月给她加两百块钱工资。
但是,关于租房涨价的事就要东窗事发,这是洪小曼这段时间的一个心病。还有,回老家一趟的事也要摆上日程了,很自然地她就想起了朱二麻。她真希望自己将来能有个坚强的依靠,不知朱二麻是否能做到。
随后的一天早上,洪小曼跟晓琴提出要休息两天,主要是回老家一趟。晓琴刚一听,很不乐意地说:“现在每天都这么忙,你也是知道的,你干嘛偏要现在请假?”
洪小曼早就猜到她会这么说,所以她及时地搬出朱二麻。洪小曼说:“你们不是掇合我跟朱二麻的事吗?我得回家跟家里说一声吧。这么大的事呢,我一个人做不了主”。
晓琴张了张嘴巴想说什么,但最终并没说出口。她还是点头同意了洪小曼休息两天的请求。
想到即将可以回家了,洪小曼的心情又舒畅了不少。一个人在外工作真不容易,平时也没什么机会可以回家。回去一趟,盘缠也需若干,所以她三四个月才能回去一趟。
她虽然对母亲有些成见,但本省南部边缘那块一望无垠的鱼米之乡的腹地,毕竟是她家的所在,是她在梦里游荡后常常最后到达的终点。
所以忙中午饭时,洪小曼浑然不觉得累,她几乎还边干边哼起小曲。
中午即将忙完了时,忽然又窜进来四个小伙子,他们点了不少菜,并要了一箱啤酒。其中那个年龄稍大的人长相比较臃肿,头发长长的,胸部比较大,其他几个人都称他为大奶。
洪小曼看了他几眼后想起来了,他好像姓刘,叫刘大崴,别人都叫他刘大奶。他跟自己是一个县的老乡。
她才来晓琴饭店上班那会儿,刘大崴好像来吃过两次饭。有次他还主动跟她攀谈,说听口音他们应该是老乡吧,都是本省那边那个县的。随后,洪小曼用乡音跟他聊了几句,才确认了他们确实是老乡。只不过以前他没有现在这么胖。
想不到他来过这里两次后,就再没有在饭店或周围出现过,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今天见到他了,洪小曼还有些亲切感。但介于女孩固有的羞涩与矜持,她不想主动与他搭腔。
刘大崴和他那几个小兄弟喝得正酣,也没空留心洪小曼。他们这一顿饭可谓人前吃到人后,他们十一点不到就来了,中途只加了两个菜,酒也没喝多少,但废话却讲得非常多。老板和老板娘忙完了就到隔壁吹牛去了,懒得搭理他们这不怎么挣钱的一桌。
洪小曼也比较讨厌他们这些胡吹烂侃的吃客,他们老占着桌子,让她就一直在这边上等着、耗着。因为只有帮他们收拾过桌子,洗好碗筷,那一顿才算完结。
洪小曼觉得,这种类型的人属于占着毛坑拉完了屎还不走的人,甚是可恶。她怨恨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把捡别了过去,屁股对着他们。她去翻看另一张桌子上老板刚刚看过的报纸。
冷不防,她的屁股上却挨了一下打,是有人叫她结帐了。他们吃了刚好一百元,是刘大崴付的。他付钱时才跟洪小曼说:“你是我的老乡吧?你还在这干啊。”
洪小曼点了一下头,没好气地说:“你怎么吃完饭才认出我来,是不是贵人多忘事啊?”
刘大崴歉意地笑了一下说:“哪里,哪里,这不刚才忙着招呼兄弟们吗?想不到怠慢了美女,让美女生气了!”
洪小曼这才还她一个笑脸。虽然这个时代美女几乎已成了女人们的代名词,但平时,这么喊她的男性依然少得可怜。所以刘大崴这样称呼她,她心里还是比较受用。
这天由于是周五,下午住在单身宿舍里的老少爷们基本都赶回老家去了,所以晚上的活计不多。洪小曼忙到八点吃过晚饭,老板就叫她回休息吧。
洪小曼骑着车子,踏着欢快的节奏,不一会就骑到了出租屋。在院子门前的路灯下,她发现了刘大崴正和房东老板娘在说着话。房东家一楼大厅里已开了两桌麻将。
洪小曼见此情景有点吃惊。她连忙下了自行车,冲刘大崴说:“你怎么在这里?”此时房东老板娘纳闷了,她搞不懂洪小曼怎么这样说话。
刘大崴披着一件黑色的路服,他弹了一下烟灰说:“原来是美女老乡啊,你也住在这里吗?我嘛,这不是才从海安分部调回来吗?我徒弟为我洗尘,今晚接我来到他姨家吃饭。”
房东此时问道:刘师傅,你们是老乡吗?刘大崴说:“是啊,老家还靠的蛮近的呢。”这时房东老板娘的手机响了,她看了一下手机,连忙撇到别处通话去了。院子前只剩了他们二人。
洪小曼问道:“我的房东就是你徒弟他姨吗?”
刘大崴说“是啊,他们一家人对我还蛮客气的。”
洪小曼看了一眼房东老板娘的背影,她还在远处专心致志地和谁煲着电话粥。洪小曼往刘大崴面前凑了一点,小声说:“你能不能帮个忙,叫她最好少涨点我的房租。我这边马上要到期了,如果涨得多,我就租不起了,我又不想重新到外面去找房子。”说话的同时洪小曼用手指了一下房东老板娘。
令她感动的是,刘大崴满口答应道:“行!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你一个女孩子在外边混也不容易。我等会就跟阿姨说。”
洪小曼说:“如果成了,我下次就在我们饭店请你吃饭。”
刘大崴“嘿嘿”笑了两声,那憨像实在有点可爱。
这时,有一个醉熏熏的人冲了出来,一把拉住他说:“大奶,我不玩了。我喝高了大脑不做主,老输钱,位子你顶上吧。”说完他就把刘大崴往桌子边拽。刘大崴还是嘿嘿笑了两下,就随着他坐到了麻将桌子上,并很快地进入了状态。
洪小曼看了一眼刘大崴的胸前,那里确实和丰满的女人如出一辙,这个绰号取得真是滑稽。她笑着走回了出租屋。
进屋后,洪小曼很为刚才的自己行为而兴奋。因为这样一来,不管跟朱二麻的结果如何,她也是进可攻,退可守了。
(5)
晓琴是答应周日让洪小曼回家的。周六一大早,洪小曼就在宿舍里收拾一番,把行李包整理好了,然后去店里上班。
中午时,没想到朱二麻竟然来了。他穿了一套银色的衣服,头发剃得短短的。
进门后,他先跟晓琴夫妇寒暄,并送给他们一包东西。他说他去苏州办好事后,顺便又到沿海地区旅游了一次,所以直到现在才出现在他们面前。洪小曼反而被冷落在了一边,她心里很是不快活。
朱二麻跟晓琴夫妇高谈阔论完了后,才走到厨房间跟洪小曼说:“曼曼,我的黑公主,我比较欣赏你的态度。这次我去玩,是临时决定的。下次再去,我是一定会带上你的。我在苏州给你买了套衣服,我想你肯定会喜欢的。”
说着,他走到外间,把衣服从硬纸袋里抽了出来,放在了洪小曼面前的案板上。
洪小曼瞄了一眼衣服,内心颤了一下。毕竟像她这样的老姑娘,长这么大,异性送礼物给她的次数可谓屈指可数。她瞄了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套衣服应该蛮贵的,所以她感激地看了朱二麻一眼。
朱二麻很得意地把双手背到了后面,冲着外面说:“晓琴啊,今天下午给曼曼放假吧,晚上我要带她出去吃饭。”
晓琴连忙说:“行啊,反正这两天晚上又不怎么忙,曼曼明天也要回老家一趟,下午就回去吧。”朱二麻叫洪小曼下午四点在店里等他。
朱二麻走后,洪小曼匆匆吃了中饭,然后就赶回了出租屋。她先换了套衣服,再洗了个脸,对着镜子梳好头发。洪小曼从镜子里审视着自己,黑黑的脸部皮肤,脸上还有一些红豆豆。她清楚自己的容颜、装扮与如今花枝招展的小美女们已有很大的差距。还未涉足婚恋,岁月几乎已经洗掉了她的铅华。
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后,她的大脑清醒了不少。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所做所想到底算哪一出,难道仅仅是一套衣服,就把她的心给收买了吗?看来真是造化弄人。她绝对没有想到,如今自己将会和朱二麻这样的人去处对象、去约会,以后还要……她不愿再想下去。
洪小曼的心情变灰暗了后,她的动作也迟缓了些。她七摸八摸地来到店里时,已是四点过一刻了。要到店门口时,她有点愧疚。因为朱二麻是约好四点钟的,怕他这一刻已经等急了。
谁知到店里一看,店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晓琴和老板在隔壁吹牛。洪小曼问晓琴:“朱二麻来了吗?”
晓琴正在和隔壁小店的老板娘因什么事狂笑不止,还差点笑岔了气。等她笑完了,才用手压着小腹转身跟洪小曼说:“朱二麻打过电话来说,叫你四点半以后到前面街上转盘那里找他。”
洪小曼的心情此时已跌到了冰点。她没有想到第一次约会,朱二麻就这样搞!但她的双腿还是机械地往那里走。等洪小曼走到转盘边,朱二麻才慢慢地从一家网吧走出来。他穿了一套老气横秋的睡衣,脚下穿了一双拖鞋,整个一副懒散的样子。
本来洪小曼的心情就已经不佳,此刻她可以说是已经生气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可以说是比较正式的,是修饰了一番的。但朱二麻竟然就穿成这样,来对待他们俩的约会。看来,他根本不把她放在心上。
朱二麻走到洪小曼身边后,看了她一眼,慢慢地拿出香烟点燃一根,抽了一口才说:“下午跟他们几个小子在玩游戏,玩得一来劲,就把约了你的事给忘了。四点钟才想起这档子事,但又抽不开身。所以才跟晓琴讲,叫你直接到到我这边来,省得走来走去。”
洪小曼没有说什么,她面无表情地站着。
朱二麻说:“我们先去吃饭吧。”然后他们俩一前一后向东郊新大街方向走去。
其时,那条宽阔的新街的马路上已是人流如织。两边店里有的已打亮了霓红灯,人们的脸多半挂着笑容的。
洪小曼在朱二麻身后,不时盯着走过身边的成双成对的男女们看。那些人儿,女孩不论,男的普遍都年轻,而且有朝气。他们都在呵护着身边的女伴。
她觉得自己和朱二麻两人,在此时此地出现,与人家比起来,真是自惭形秽。
朱二麻带着洪小曼走了一截新街,又折到一条与其垂直的巷子里,进了一家小饭店。进去一看,那间店比较脏,还不如她自己上班的晓琴饭店。餐桌边还摆了不少脏衣服。
朱二麻好像跟那个店的老板比较熟。他随即点了一盆酸菜鱼,一个红烧带鱼和一盘花生米,并要了半斤白酒。在等菜的过程中,老板过来看了洪小曼几眼却没有说话。然后朱二麻和老板吹将起来,说起了出去happy的事,两人都粗话连篇。
洪小曼的脸涨红了,她非常困窖,真起一走了之。但转念一想又不对,谁叫自己贪小便宜收了朱二麻的礼物呢?就算不愿和他谈,也得给他一个交待吧。
菜上来后,朱二麻自斟自饮地干了起来,他叫店里伙计给洪小曼装碗饭。洪小曼边动筷子边偷偷打量了几眼朱二麻,觉得他脸上的那些麻点,真叫人恶心。此刻她基本上已拿定了主意。
经过漫长的等待,朱二麻终于吃完了饭,吹完了牛。他结了帐,眼睛已经发红。他跟洪小曼说:“我们到前面逛逛吧。”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新街上灯光大放异彩。
在经过有一片树多的地方时,朱二麻叫洪小曼等一下他,随后他钻到了树丛里,应该是去小便了。洪小曼看着他的背影,觉的大倒胃口。
洪小曼正在发呆时,冷不然后背被拍了一下,吓了她一跳。她连忙回过头来,一看竟然是老乡刘大崴。他骑着一辆电动自行车,停了下来,一只脚岔在地上。
刘大崴说:“老乡,一个人出来逛街啊,要不要我捎你一段路?”
洪小曼连忙摆摆手说:“不用了,我就在这散散步,你先走吧。”
说时迟,那时快,洪小曼的话一落音,朱二麻就空降到了她身边。朱二麻见洪小曼在和一个男人讲话,也没说什么,只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说:“我们走吧。”
但洪小曼觉得比较尴尬,她默默叹道:怎么这么不巧!
刘大崴看朱二麻过来了,并做了这个动作,就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没再说什么,随后加大马力骑车走了。
洪小曼随着朱二麻继续向前走着。一段时间后,洪小曼这时有点不耐烦,她说:“老这样走,也没什么意思,我想回去了。”
朱二麻说:“你还想玩什么?我带你去玩。”
洪小曼坚定地说:“我今天哪也不去了,我只想早点回去,明天我还要回老家呢。”
朱二麻放慢了脚步,不经意间洪小曼就走到了他前面。趁洪小曼不注意,朱二麻上前一把从后面抱住她,两只手死死地按住她的胸。
洪小曼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故吓坏了,她惊得头上直冒汗。朱二麻的右手又滑到了她的下身,同时一股夹杂着烟味的臭味从朱二麻的嘴里向她袭来。
洪小曼一阵恶心,她拼尺全身力气,搬开了朱二麻的手,从他怀里逃了出来。
此时,她的血直往头上冲,她的头脑里闪现了电视上经常看到的那个镜头。接着,她毫不犹豫地学着那个样,一个把掌劈过去,打在了朱二麻的脸上。
她的这一巴掌把朱二麻给激怒了,他摸了一下脸部,吼道:“老子买衣服给你穿,请你吃、请你喝,你竟然打老子,找死啊你!”同时,他一拳打到了洪小曼的身上,正中她的腹部,洪小曼疼得蹲了下去,并痛苦地哭了起来。
朱二麻还不解气,他还踢了她一脚,吐了一口痰,骂道:“你这个土老B,你竟然不识抬举!就你这样的穷鬼、丑鬼,你的身子光给我们单位的老杆子吃霸王餐还差不多。老子愿在你身上花钱,已经是你的造化了,你竟然还跟我牛!你们这些农村人真不识好歹,怪不得没有男人要你。”
洪小曼蹲在那里已缩成一团,她不敢说什么,只是低声地哭着。她这样做也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好来解救她。
有两个骑自行车的人经过他们身边时,听到朱二麻大声说话,他们停了下来,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盯着他们看。还有一个老妇女拎着个痰盂出来,她边看朱二麻,边挨着洪小曼走过去,痰盂都碰到了洪小曼身上了。
洪小曼一见人多,忽地站起来,小跑着返回到新街上。她再沿着来路往回死命地跑。在一家饭店门口,她看到了几辆摩的在等生意,她便叫了一辆车把自己送回了出租屋。
(6)
开门进屋后,洪小曼反身插好门,然后一头扑倒在床上哭将起来。她也不敢大声哭,怕其他房客或房东听见难看。但是她心里实在太憋屈了,只能以这方式发泄。
她没想到朱二麻这种离过婚的老男人,竟然还骂她骂得这么难听,还这样看不起自己!往后,自己的脸还往哪搁呢?
朱二麻今天下午请吃饭时的态度和后面的流氓举动,足以证明他是个恶心的人,她本也没打算要跟他走到一起。但对于丑鬼、穷鬼这两个加于她身上的名词,她绝对接受不了。
她以前就听说过,这些在正式单位上班的人,是看不上她们这些打工妹的,因为觉得她们低贱。
今日的事,她也算是自取其辱吧。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她为自己接受了朱二麻的礼物而羞愧。
胡思乱想了一晚上后,早晨起来,洪小曼觉的头昏脑胀的,并且眼睛也有点红。洗涮完后,她提上包,迅速离开了住所,到了尧大街,上了去哥哥那儿的公交车。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开开停停,车子终于到了南部的那片新开发的工业园区。园区前面的马路边也在大兴土木造商品房。洪小曼此时感到饿了。她在路边看到几个摆小摊卖煎饼的、蒸饭的。
洪小曼准备来买一个蒸饭吃吃。这时,一辆碴土车急速冲过来。她本能地往后躲闪,腰部却已撞上了蒸饭摊子。碴土车屁股后面卷起了一片灰尘,如雾一般地笼罩着近处的人们。
这时,卖蒸饭的摊主吆喝着叫洪小曼买吃的。洪小曼看了一眼被灰尘笼罩的小吃,已经没有了食欲。她快步走到了哥哥所在工地的住处。
那是一排低矮的用板子钉起来的房子。哥哥他们那一间虽然不大,但住了五六个人。嫂子和哥的床再用帘子与其他人的床隔开。
洪小曼进去时,嫂子正和另一个胖女人蹲在那里摘菜,准备烧中饭了。她看见嫂子后,没有上前去叫她,而是拐到另一间房子后,打了哥哥的手机。
不一会儿,哥哥就来到她跟前。哥哥戴着安全帽,身上全是水泥灰。他瘦得跟埃及金字塔里挖出来的木乃伊一般。哥哥也不讲话,只是从腰上掏出了一个小塑料袋。翻开后,里面是若干张百元的钞票。
他再包好递给洪小曼说:“老太身体不好,但我也没钱给她。我们这边的工钱老接不到。这八百块还是我求爹爹拜奶奶找工头支取的,你带回去吧。兔子下半年开学也要用钱。我还瞒着你嫂子,跟她说只给你五百块。”
洪小曼没说什么,她揣好钱,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哥哥。她轻声问哥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家?
哥哥说:“哪能回得起?耽误做活不说,还要搭进去百多块的车费。回去又没什么财气。老头老太除了会问我要钱,还会干啥?”洪小曼不想和哥哥扮嘴,她揣好钱,随即转身离去。
原先洪小曼还是想和哥嫂发发牢骚,使她在租房方面遇到窝心事以及被朱二麻欺侮的事找到一个渲泄口,不然,她总是堵得慌。
但现在看来,她已经没有再讲的必要了。她来这里时看到的,哥哥嫂嫂现在所住的地方,可以说跟狗窝差不多。夫妻俩睡的床就紧挨着那些大老爷们的床,可见干什么都不方便。这比她的出租屋还要差。
哥哥今天的心情也好像比较糟。这也难怪,一年到头在外,累死累活还挣不了什么钱带回去。在外又活得不像个人样,叫谁谁不火呢?
他跟嫂嫂两个人在外的样子,看了也叫人头皮发麻,可谓又脏又恶心。但他还是能瞒着嫂子多拿三百元给老人,可见他的孝心还是有的。洪小曼想着想着就上了去城南汽车站的公交车。
上了回家的长途客车后,洪小曼感到一阵困倦,随着车子的徐徐开动,她竟然睡着了。
一会儿后,她侧面的一个孩子哭了起来。那个带孩子的老妇女便扯开喉咙骂,和她边上的妇女大吵了起来。这大概是由于该妇女不小心把小孩子弄疼了,孩子才哭将起来。
洪小曼想如果这事发生在高素质的城市市民身上,通常道个歉也就完事了。但这两个土老B的妇女竟然是大动干戈,吵得吐沫直飞,扰得一车人不得安宁,真是丢人!
目睹这个场景,洪小曼想起自己母亲吵架时那强悍的样子,以及昨天晚上朱二麻骂她的话;还有那些来晓琴饭店吃饭的、在周边两个单位上班的老少爷们对农村人的蔑视。
那些小杆子们平时看都不看她一眼,那些老杆子们有时会对她们几个女人伸咸猪手,但那也只是他们在吃外快食。他们的用心都很卑鄙。朱二麻的表现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但事又不巧,她跟朱二麻闹砸前散步时,偏偏又让大龄青年的老乡刘大崴看见了。
不知刘大崴还肯不肯帮自己把租房的事搞定?因为她看得出,刘大崴当时似乎有点不高兴。那么这样一来,自己将住到哪里去呢?
洪小曼经过倒腾若干次车子,到家时已是下午两点钟的光景了。十点钟左右时,她在车上干啃了一袋方便面,所以此时也并不怎么饿。
进门时洪小曼发现母亲正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补衣服,她便叫了一声妈。老太头没抬,应了一声说:“回来啦”。
这时洪小曼才看清了母亲是补一件粗布裤头,那块布料烂了一块,她便镶上一块布去。
见此,洪小曼联想到朱二麻骂她穷鬼、土老B的事,她从心底窜上一股火来。她用硬的口气跟母亲说:“这条裤头子都烂成这样了,还补它做什么?买一条新的又没几个钱!”
母亲诧异地抬起头来,盯着女儿看了一分钟。然后,她把衣服一丢,骂道:“老娘我腰椎疼,你们都不给钱让我去治,现在还摆谱了是吧?看你们这回能给我多少钱!”
洪小曼自知失言,她没有回嘴,赶忙躲到自己房间去了。
她把帮哥哥带回来的钱,以及自己孝敬父母的钱是晚饭前交到母亲手上的。母亲接过钱数了数又叹了口气,却没有说什么。
这时侄儿兔子闯了进来,他找奶奶要钱买打水的玩具手枪,并一直紧逼着。洪小曼眼看母亲要发火,连忙掏出五块钱给了侄儿,兔子这才开心地跑走了。
(7)
母亲这时忽然骂起哥哥嫂嫂,骂他们是不孝的东西,不带什么钱回来,还把小孩丢给老的。老俩口做牛做马一辈子了,老了还要受罪。骂他们是畜生。
说话时,父亲戴着个破草帽扛着锄头进门了。
洪小曼便上前招呼。父亲看到女儿回来了,脸上马上露出了笑容。洪小曼打量着老实巴交的一副寒酸相的父亲,再想想自己的处境,立马悲从心来,她真想哭一通。
过了一会儿,菜端上桌子了。母亲大声喊了几声兔子,叫他来吃饭,但没有人应。母亲吼道:“这个狗东西,平时遇到吃,打倒三房壁,跑得比狗踮得还快,今天不知死哪去了。”骂归骂,但她还是交代女儿和老头子多留点好菜给兔子吃,然后就转身到外面找他去了。
晚上,父亲的心情不错,他一边喝着在门口小店买的劣质白酒,一边和洪小曼说话。问她在外面过得怎么样,叫她不要苦了自己,家里面日子也过得下去,不指望她在外面挣多少钱。
和父亲慢声细语地交谈着的过程中,让洪小曼觉得鼻子酸酸的,让她体会到了家的温暖。
洪小曼心里清楚,从小到大,父亲都比较宠她,把她当作个小公主一样养着。小时候家里好吃好喝的都留给了她。只是后来为了给哥哥成家,掏空了家底,嫂嫂又是个顶会花钱的女人。所以哥哥成家后,家里就不能照顾她这个女儿了。
而母亲呢,虽然嘴巴比较坏,但儿女心还是很重的。下午母亲从村部那边的店里买了好几个荤菜回来,晚上,忙了一桌子菜,也是怕她在外面苦了,给她改善改善。
实际上在饭店打工的洪小曼的味蕾早就坏了,对吃,她已然没有什么兴趣。作为一个大龄女青年,她的兴趣在什么方面是不言而喻的。可是不能说出来。
洪小曼正沉浸在暖意中时,却听到了母亲和村前的那家妇女的吵架声。声音由远及近,并愈吵愈烈,搅得人不得安宁。双方都骂着十二分难听的话,并发着恶毒的诅咒。
洪小曼听了那些话直打冷战。父亲见状也杀出去了,他讲了些制止两个女人的话,并先把兔子拖回了家。随后外面的声音没有了,母亲也进屋来。她一坐下来就大口吃着菜,可能是刚刚吵架吵饿了。
兔子抹了一下鼻涕,然后狂吃着那盘好菜。此时洪小曼却不想吃了,她勉强地吃完了一小碗,就起身到厨房间准备洗刷。家里的一切摆放还是照旧,虽然是破旧了些,但用起来很顺手。
跟城市里相比,家里最大的优势是空旷,不像城市里转个身都有可能碰到人。他们这些城市边缘人在外的住宿条件和家里相比来,那就更不用说了,那简直就是地狱与天堂之间的差别!但是家乡经济落后,想挣钱必须得出去,出去就得受罪。
母亲刚刚吵架的事,让洪小曼想起了以前发生在村上的很多悲剧:有夫妻吵架气不过喝药水死人的事;有两家人大打出手,打伤人的事,等等。结果都留下了更大的、永远的悲剧。想来真让人扼腕叹息。
白天回家,从大城市不断往家所在的地方走,进入洪小曼视野里的场景就越来越萧条、落后。到镇上时,看着就那么小小的一条街,但却承载了很多悲欢离合的记忆。到村上,感觉就更落后了。
此刻,她又想起了朱二麻那句骂,骂她们农村人是土老B。结合吵架的事,洪小曼觉得农村人还是少折腾点为好。
想了一阵后,洪小曼去帮母亲做了点家务。忙好洗好后,她就睡到了自己房间。现在,她的心里乱的很,她不知道自己要等到何时何地才能等到一个如意的对象,来改变她的生活、开启她的幸福之门。经历了这些后,看来这种希望是比较渺茫了。
洪小曼从老家回来后,生活又恢复了常态。
她原先跟晓琴说回家是为了她和朱二麻的事。但回家头一天晚上,朱二麻的所作所为让她已宣判了他的死刑。回家后她是不可能再提那些的。
然而让洪小曼纳闷的是,回来后,晓琴和张芳芳等人也没问她有关朱二麻的事,以及她家父母的态度等等。想必朱二麻已经来过了,把前因后果已告诉了她们。她觉得这样也蛮好的。
只是她有点担心,担心朱二麻再来她们店里吃饭、喝酒。
两天后,当洪小曼在500米远的另一家饭店发现朱二麻在里面自斟自饮后,她的心情才缓了缓。看来朱二麻倒是个识趣的人,毕竟他再来这里吃饭,两个人都尴尬嘛。
晚上时,洪小曼正一个人坐在店里用右手撑着下巴发呆时,有人在她的头上摸了一下。她不由得抬起头来,从低处往上看着。
只见那人脖子堆满了肉,嘴上还笑着。稍微顿了一下后,洪小曼想起来了,来者正是刘大崴。随后又进来三个头发很怪异的年轻人。
洪小曼认出刘大崴后,勉强地挤了一点笑容送给他。刘大崴招呼小兄弟们坐下后,冲洪小曼说:“老乡,你租房子的事我帮你搞定了。你那女房东说,你只要每个月加五十块钱,房子就再让你租一年。你看怎么样?”
洪小曼想:虽然房租要加,但在目前的形势下,应该说这种要求是合理的。看来为这事老乡刘大崴确实起了一定的作用。她便连声说了几句感谢的话。
刘大崴满不在乎地说:“这算个啥,还不是我一句话的事!给我们上菜上酒吧。”
洪小曼便忙不迭地应着声。然后,她给他们上啤酒和冷盘。配菜时,她偷偷看了刘大崴一眼,觉得他那憨厚的样子确实招人喜欢,就帮他们把菜加了份量。她在想,回去后,如果这事在女房东那里得到证实,她就是请刘大崴吃顿饭都是应该的。
刘大崴和那几个小杆子都比较能喝,一箱啤酒很快就见了底。他们又要了一箱。见他们那么能吃能喝,晓琴可高兴了。
洪小曼和老板夫妇忙完吃过饭后,刘大崴他们还在那里拼酒。这时,洪小曼坐到了里间,看起了电视上的节目。晓琴和老公都出去吹牛去了。
洪小曼要等顾客们吃完后再收拾,把碗一起洗掉。但他们老是不散去,让她有点恼火。
一个长头发小伙子猛灌了一杯酒后,瞄了洪小曼几眼。然后,他拍了一下刘大崴的肚子说:“刘大奶,你那个老乡的奶子也能赶上你的了,你们真是天生的一对!”
听了这话,洪小曼像被针刺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部,然后转了个身,背对着那些人。此时,她的心思已不在电视上了,而是在留意他们还将说些什么。刘大崴没有回话,他只是嘿嘿地一直笑着,那样子傻得有点可爱。
女人天生有想窥探男人心理的习惯。洪小曼虽然不怎么看好刘大崴,但她还是希望他针对她能说点什么。但至始至终刘大崴都没说什么,他一直裂开嘴笑着。
随后他们三个小伙子还讲了一大通脏话、粗话,无外乎抬高自己,贬低异性等等。刘大崴今晚的表现让洪小曼有点失望,然而一想到已搞定了出租房的事,她又对他心存感激。
下班后,回到出租屋时,洪小曼看见女房东在院门口跟几个妇女在聊天。她想跟房东提房子的事,但又无从下口。所以只是不断地在房东面前绕来绕去,想让房东把那事交待出来。
经过漫长的等待,那两个来吹牛的妇女终于走了。女房东伸了一个懒腰,瞄了洪小曼一眼,缓缓走了过来,冲她说:“你租我的这间房子要到期了吧?”洪小曼没吱声,只点了点头。
房东说:“本来嘛,机务段有个小年轻要租我这间房子和女朋友住,出的价格比你现在的要不少呢。我都说好租给他了。但前几天,机务段的刘师傅为了你的事来跟我说情。
他说你是他的老乡,一个人在外也蛮可怜的,请求我把房子继续租给你。
我给了他一个面子,大出血亏本,只加你五十块钱,把这间房子再租给你一年。以后我可不能再像这样做善事,我可亏死了!”
虽然听着这些话让洪小曼很不舒服,甚至有点气愤,但接下来的一年她的住所终于搞定了,不用再出去找、再多花钱了。
想到这里,洪小曼跟房东说:“那我现在先把后面半年的房租付了吧。”她付钱积极也是怕房东要变卦。
随后她进屋从皮箱里拿出了一些钱,加上自己皮夹里的,数了数交到了房东手上。接着钱的房东脸上倒是露出了一点笑容。
付了半年房租,而且想来可以再在这个小窝赖上一年,洪小曼还是觉得蛮爽的。在洗涮的过程中,她很自然地就哼起了小曲。忙完睡到床上,她还是兴奋得睡不着觉。
刘大崴这个并不帅的男青年的样子一直在她脑海里闪现着。她觉得,刘大崴最大的不足是没有男人应有的阳刚之气。
就比如:朱二麻现在可以说是个人渣,但他长得很有气势,性格冷峻,别有一番吸引女人的味道。
而刘大崴比较女性化,那身材粗粗大大的,胸部确实比较凸。得此绰号,一点不冤他。
他的头发也留得比较长,披在脑后,从背面或侧面看过去,他倒像是哪家的家庭主妇。
张芳芳曾说过,她以前和一个胖子谈对象,两个人亲热时非常不爽。让人感觉好像躺在棉花坛里一般。
刘大崴也是个棉花坛无疑。他那张脸也显得猪头猪脑的,而且看起来又傻又憨,没事他就嘿嘿地傻笑着。看起来,他也属于老大难的大年青年之列了。
他也在机务段上班,每个月收入是固定的,且属于公职人员。听说他们这种人到年龄了成个家应该不难,但他现在还是孑然一身,可见他也是混得比较较差的人。
但是前不久,朱二麻说他们在单身宿舍一人住一大间,还可以用很低的价格买铁路上的福利房。这些对她这样的女孩来说,也是有些诱惑力的。嫁给他们,就等于走捷径做了城市人。只是刘大崴和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的样子不可同日而语,该怎么办呢?
(8)
一连多少天,洪小曼都为这事反得考虑斟酌着,想着利子、害子。这些日子,刘大崴也不时地来她们店里吃饭,两个人偶尔也不咸不淡地说着话。
朱二麻也有两次伙同他的酒肉朋友来喝酒。他倒是很健忘,就像他和她之间压根儿就没发生一点儿事似的。
朱二麻和刘大崴似乎认识,有一次,他们俩还相互敬了几杯酒,说了些套近乎、肉麻的酒话。此时朱二麻以老大哥自居,整个儿牛哄哄的样子。
看见这些,洪小曼表面上不露声色,但内心里却觉得好笑。
她觉得经过一点小折腾,自己的生活又恢复平静了。只是时间不等人啊,未来将何去何从呢?想起来不免让人揪心。
说来也怪,和刘大崴差不多的,周边单位来吃饭的大龄男青年们却似乎从不急着娶老婆的事,想来他们真是淡定啊。
转眼间就到了初秋季节,下了几次雨。下雨时的那种凉爽有沁人心脾的效果。整个夏天,洪小曼就怕回到自己住的出租屋。
因为店里有空调,长时间地冷气开放,以照顾食客们。出租屋的晚上热得真是难熬,一连多少天来她都没睡好觉。所以说,一下雨,她就分外高兴。
第二天下午,雨过天晴了,洪小曼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店门外。这时张芳芳也凑了上来,给了她一把瓜子,两人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不经意间,洪小曼感觉有一辆人力三轮车在她们店前停了下来。大概是车子链条卡住了,那个骑车的人便下来,转到车后蹲下来处理。
洪小曼觉得那个身影有点熟悉,她吐掉嘴里的瓜子壳,身子往前移了些,双眼死死盯着那人看。
只见那人一直在忙着。应该是老是搞不好,他似乎很着急。
张芳芳看到洪小曼这怪异的举动及不寻常的面部表情,觉的有点不可思议,她也顺着洪小曼的眼光向前边看着。
张芳芳看见了一个长相清秀的男青年的侧影,他大约二十六七岁的年龄,头发呈三七开。那人捣鼓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修复了链条。他骑上去试了一下,又从车上下来,把拖的东西放放好。此时那人的手机响了,他便站着接电话。
由于洪小曼以及张芳芳距此人也就十来米远的距离,她们的店面又比马路的路面高一米多。所以那人的一切动作她们尽收眼底。
那人接电话后脸扭向正对着她们俩的这边。此时洪小曼张大了嘴巴,但看了几眼,她却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
那人电话打了三五分钟后,朝她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就骑车走了。骑了几步后,他又扭头向这边看了一眼。
凭着直觉,张芳芳已猜出那人应是洪小曼认识的人,保不准,他们俩之间以前还发生过缠绵绯恻的故事呢。所以她拍了一下洪小曼的肩,故意变着调子说:“曼曼,刚才那个男的好像有点帅哟,你好像认识他吧?”
洪小曼一惊,她先摇了摇头,但又点了点头。
张芳芳追问道:“那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洪小曼说:“老乡呗,同学呗,还能有什么关系?如果有关系,他不来找我吗?以前你有看到他来过这里吗?”
张芳芳撇撇嘴说:“那倒没有”。接着她们两人没再说什么,各自想着各自的心思。
洪小曼认出来了,那个男的应该就是他们邻村的周之俊。他们俩应该是同龄人,她比周之俊还大几个月。上初中时,周之俊和他在一个班。由于成绩出色,周之俊是她们班的学习委员。她以前花了一定的心思在他身上,他的形象也曾是她心中理想对象的样子。
他们村离镇上中学的公路里程有七八里,但如果走小路,距离要缩短一半。那些家里条件好的学生,上学都是家里人用摩托车接送。她和周之俊还有一些人,早晚都是步行去学校。因为骑车绕得路远,有时还没走路来的快。
上学时,各人出发的时间点都不一样,不大容易能碰到一起。但放学的时间是固定的,他们这片村上的若干个学生都是结伴往回走。
那时她们几个女孩发育较早,身高已比较挺拔了。由于腿子长,走的快,周之俊他们几个男生往往落在了她们后面。但他们总是紧跟不舍,并有事没事在她们身后说些俏皮话,以求哗众取众,博他们一笑。
周之俊的话不多,但一旦遇到有人提出某个题目怎么做时,周之俊便活了。只听他一步步讲解给这些仁兄们听。当然,走在前面的几个女子也能从中受点益。但周之俊一直都不被别人看好,说起来也怪可惜的。
那是因为周之俊读小学时,家里遭受了大的变故。他父亲因病去世,他们家的日子从此变得万分艰难。他母亲为了一双儿女免受委屈,没有再改嫁。这样的一家子,日子过得多么因难,就可想而知了。
周之俊的姐姐二十刚过,就嫁到了一个条件差的人家。原因是那家人曾帮助了他们家不少。
再说,条件好的人家也压根儿也看不上他姐。就算她姐长得不赖,一般人家也愿不要她来做媳妇,免得让他们家沾光。
周之俊本人呢,也是由于家里穷而显得畏畏缩缩的、一副窝囊相。很多时候还跟傻子一样。
胡思乱想中的洪小曼记起了几个场景,它们很清晰地在她眼前浮现出来。
她记得周之俊穿得比较寒碜,他经常穿的那条土色的裤子上还有补丁。如果是在公众场合和他一同出现,都让同伴们觉得丢人。
其实,由于家庭原因,他们家没有出去挣钱的人,没有经济来源,能让他读书就已经很不错了。就他读书所交的那一点学费,都让人替他们家担心到底到哪里去弄!
平时,周之俊身上没有一点他自己可以支配的零花钱,那自不必说。
在上学或放学回家的过程中,经过镇上时,同学们都喜欢到某个摊位前买吃的。如夏天买冷饮,冬天买麻辣烫之类的。一大帮男女窝在那里,一个个拿到吃的后,都以比较贪婪的样子吃着。此时的周之俊往往是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不住地咽口水。
偶尔次把,有大方的哥们发善心也给周之俊买一份,他会很感激地望着人家一会,然后几乎是以吞的方式吃下东西的。
对于他来说,这种好事一学期能遇上三四回,就是他的造化了。因为,他家就那穷样子,给他东西吃,可别指望他回请,全当是做善事了。
周之俊就这德性,自然不讨她们女孩子的喜欢。很显然,在买吃的时候,那些大方的男生会叫她们女孩上来先挑吃的,叫她们拣好的挑,然后他来买单。这样的男生,才叫女生喜欢呢。
介于周之俊一旦遇到花钱的场合就畏缩不前,跟呆子一样,他不讨人喜欢是应该的。
她们家由于和周之俊家相距不远,她了解他家的底细,所以她并不完全像其他女孩那样歧视他。她一方面鄙视周之俊,一方面又有点同情他。知道他那也是被迫无奈,他们家的穷不能由他来负责。
还有一次,农忙时节,有几个男女同学到她们家来玩。他们吃完饭到河埂边摘花玩时,有个女同学发现不远处的田里周之俊正在拉土碴巴。就是犁过田后,田里高低不平,需要有人用钉耙人工把土碴拉平。这活一般是由成年男人来干的。
周之俊人长的瘦,力气也不大。再说,那时他不过只有十五六岁,拉土墩时,用钉耙抓一下土往低的地方扔,往往也把他人带了过去,弄得他东倒西歪的。
那个女生发现了周之俊后叫其他人都来看。当时大家都纳闷,他怎么在田里干这活?有个男生还叫了他一声。
周之俊听到喊叫后,抬头向这边看了一下。那个男生便跟他说:“周之俊,呆会儿带我们去你家玩!”
他们之间相隔得不远,周之俊应该能听到那个男生的话,他也看到了这些同学来此地玩。
但他像聋子、瞎子似的。他低下了头,自顾自拉着土墩。一会儿后,他又快速走到田埂上,低着头拖着钉耙回家了。
见此情景,有个女生生气了,大声说:“周之俊怎么就这德性,难道是怕我们到他家去吃饭?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当时心想:真被你讲准了,周之俊就是怕有同学到他家去。他们家房子太破了,又穷得叮当响,哪能招待得起这些同学?再说,有人去他们家看了,一定会把他们家穷的状况宣扬出去。听说他的自尊心还蛮强的,到时他就更没脸见人了。
想到这里,洪小曼以为人家说人穷志短是有道理的。周之俊他们家她也去过,记得那次她去他们村,看到他家是他们村唯一的还是土墙盖瓦的人家,屋里的家具也破烂不堪。他和他姐也明显比别的农村人显得寒酸。就那样子了,如果他还学那些大方的男生那样处世,那不是打肿脸充胖子吗?
所以她基本上能理解周之俊那窝囊、畏畏缩缩的样子的缘由。人穷嘛,一切都好理解。
但周之俊也是有优点的,比如他成绩比较好,人长得清秀,平时不讲什么脏话,人也很本份。比大部分出口成脏,调皮捣蛋的男生要强很多。
洪小曼不得不承认,在她那纯洁无暇的少女时代,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她的心是被周之俊占据着的。
洪小曼看好周之俊,倒不是因为她喜欢穷的帅小伙子,关键是她的周围没有什么能让她动心的人,权当作是饥不择食好了。
那些家里条件好的男生多数成绩也好,他们前程无量。这些人的眼光很高,自然轮不到她这个人家眼里的小黑妹、小丑女去喜欢。
而周之俊几乎被所有女性不屑一顾,她想她仿佛可以做一番慈善事业,使他也能被人爱。
自从打定了这个主意后,她利用一些机会向周之俊抛媚眼,有事没事往他身边凑。她敢保证,周之俊是感受到了她对他所施舍的爱的。因为从那以后,他变得乐观了不少。
有多好次,他还要主动和她攀谈。久而久之,他们俩一见面,就能讲一大通话。可见,爱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可以说,她所施舍的爱,简直就是拯救了周之俊。
中学毕业后,他们都走上了社会。周之俊好像是被人带到市里开发区打工去了。上班几个月,洪小曼就买了手机,她也打听过周之俊的手机号码。但朋友们老是告诉她,周之俊没配手机。后来她也就不打听了,没啥想头了。
(9)
由于洪小曼一直在沉思状态,人几乎定在了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她看到张芳芳用手在自己眼前上下打了好几下,可能是提醒她回过神来。她这才侧过身来看了一眼张芳芳,谦意地笑了一下。
张芳芳说:“好家伙,是想你那男同学想了这么久吧?老实交代,以前你们俩之间有没有搞过什么名堂!”
洪小曼说:“哪有啊,我们都分开十多年了。那些还是初中时的事。再说,那时我们都没发育好,还能干什么啊?”
张芳芳说:“那可不一定!不过我觉得他蛮帅的。你打听打听嘛,如果他现在还没成家,大家都有机会呢。”
对于张芳芳这样说话,洪小曼并不在意。因为她向周之俊施舍爱,那些都是年少无知时的事了。那时候的爱情观是朦胧的,是不考虑后果的。
再说周之俊确实也没跟她发生过什么。其实周之俊家那穷样子,恐怕也接受不了她的爱。没钱、没新房子,怎么把她娶过去呢?
经过这么多年的生活积累,她一直在冷静地谛视着周边的男人,挑剔着他们。她自己独自算计来算计去,心里想要找到合适的人。但是,她情愿去嫁的人,有的根本不会看上她;她不情愿去嫁的人,有的在她面前还傲得可以。剩下的,就是让她嗤之以鼻的垃圾货了。
这么多年来,她基本没想到过周之俊。现在想来,如果效法有些早恋成功的人——那时就糊里糊涂地和周之俊成了一对,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还省了这么多年来在这方面枉花了那么多心思与猜度,前不久也不会受朱二麻的欺辱了。
想到这里,洪小曼忽然莫名地兴奋起来。她起身去摘菜,并把脸埋到角落里,害怕别人看见她那有点绯红的双颊。
接着一连下了很多天的雨,店里的生意差死了。张芳芳她们店里倒是比平时还要忙些。晓琴夫妇没事就到前边的麻将当去看人家打麻将,只留洪小曼一人在家看店。除了看电视,洪小曼只能盯着雨中的马路发呆。
有时候,马路上过来一辆人力三轮车,她的心不禁激动一下。其实,她是希望周之俊再次在她面前出现。
但一连多少天过去了,周之俊都没有再次从这里经过,这不免让洪小曼有点失望。她甚至怀疑那天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那人根本不是周之俊,自己还瞎想了这么多心事!
继而,她的心里涌起了许多失落感。
天气放晴后,空气很清新,马路上也不见灰尘了。但这种场面只能维系两三天。城市在大踏步地搞建设,碴土车一天都能从这里经过若干趟,空气能好吗?但洪小曼还是很喜欢这久违了的阳光。
吃过早饭,她就出来正对着阳光站着。她要把自己身上的这套前两天淋了点雨的衣服晒一晒。晒了一阵后,她伸了个懒腰,感觉蛮舒服的。
冷不防,这时有两个人坐在一辆电瓶车上出现在了她的视野里。在前面骑车的应该又是周之俊,他嗞着嘴边骑边和后面坐着的人说笑着。
洪小曼再把目光移到后座,一看竟然是她三叔!三叔穿着那套经典的蓝衣服,烧成灰她都能认识。所以她现在基本上能肯定地说,前面的人就是周之俊。
车子很快就从她面前划过去了,她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惆怅了一会儿。突然她眼前一亮,心想,现在应该可以联系上周之俊了。
中午时,洪小曼拨通了哥哥的手机。他们兄妹俩平时联系得不多,一是因为哥哥的手机还是老家的卡,另外哥哥很多时候都是在跳板上砌砖、粉墙什么的,这时最好不要打他的电话,以免让他分心而发生险情。所以,她有事一般也是中午或晚上算好哥哥休息时再打过去。
接通后,哥哥果然是在吃中饭。洪小曼问他道:“三叔也来这里了吗?我怎么今天在我们店门前看到他了”
哥哥打了一个饱嗝,有点不高兴地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看到三叔就看到了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来这里干活都大半年了。他不出来干活,你给他钱啊?”
“好了” ,洪小曼打断了哥哥的话,她阐明自己只想要三叔的手机号,问哥哥有没有。哥哥说一会发给她。
发来后,洪小曼立马存了下来。临了,哥哥还告诉洪小曼,老妈腰疼,过几天得来这里看病,准备就在他工地附近的医院看。但是他那地方不好住,老娘得到她那里住。洪小曼只好应承了下来。
晚上下班时,洪小曼在路上打通了三叔的手机,她问三叔是不是来省城东郊尧大街这边了。
三叔说:“我是来过。小曼你是不是就在那里上班啊?”
洪小曼说:“是”,她继续问道,“今天骑车带你的人是周之俊吗?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三叔说他是来找周之俊有点事,他听说小俊马上要回趟家,叫小俊帮他带点钱回去。今天他乘公交车来找周之俊,在半路上就遇见他了。小俊就带他到他们店里坐了一会儿。
三叔说到这里忽然反问道:“小俊他们店应该就在你们那片啊,他从城西搬过去有一个多月了,你以前没有看到过他吗?”
和三叔通完电话,洪小曼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看来周之俊就应该在她不远的地方干活,这对于她来说,不啻为一个好消息。因为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和家乡的人交往了。周之俊就在附近,如果有什么事,还可以找他帮忙。就是过去说说话也好呀。
她决定等哪天有空就去东边街道那里年看看,看周之俊到底在哪里干活。因为三叔也没有周之俊的手机号,只有靠她自己去找了。
担接下来的几天,饭店生意竟是出奇地好,忙得洪小曼和老板娘晓琴屁股直转。除了吃喝拉撒,其他的时间一概没有,导致洪小曼都没空想心思。刘大崴、朱二麻他们也象往常一样经常来吃饭,洪小曼也没空理他们。
刘大崴喜欢喝慢酒。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晚上,一不小心他就跟朱二麻两个剩了下来。
朱二麻先喝完结帐。洪小曼见老板夫妇不在,她只好面无表情地去收钱。朱二麻把脸扭向一边,有不正眼看她的意思。他算好菜钱,顺手往她面前一扔就扬长而去。他那表情,让洪小曼有点受伤。
朱二麻走后,洪小曼怅然若失地站在桌边,一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这时,刘大崴捧着饭碗走过来了。他一边吞着饭菜,一边冲洪小曼说:“朱师傅是你什么人?我那天好像看见你和他一起逛街吔。”
洪小曼一惊,她直愣愣地看着刘大崴,答非所问地说:“你怎么忽然提起这事?你认识他吗?”
刘大崴说:“同一个单位的怎么不认识?听说他离婚了,现在又搬回了段里住。但是他一个人搞了一间宿舍,真是好!我们就不行了,三个人挤在一间。要是谁晚上带个女朋友回来,同宿舍的人还得挪窝。如果是一个人一间,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但现在,如想在单身宿舍单独搞一间,比登天还难。”
说完他划了几口饭,然后把碗丢在桌子上。洪小曼抬头看了他一眼,他那粗壮的脖子一动一动地咽饭。洪小曼觉得他真像个大肉球。
结帐时,洪小曼说:“单身宿舍搞一间又怎么样呢,难道你们还准备在里面住一辈子?不是听说你们可以用很低的价格买铁路上的福利房吗?”
刘大崴说:“哦,是可以买,不过那是要有结婚证的。没有结婚证的人,要满三十五周岁才行。这不坑爹吗?没房子咋好找到女朋友?这个次序给他们搞颠倒了。领导们的脑子都进水了。”
洪小曼听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连续忙了若干天后,终于迎来了十·一长假。放假的前一天,周边几个铁路单位的人都提着东西赶车回老家。住在本市的人下午负责搞卫生。到四点钟左右,各单位部门都锁门走人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洪小曼的心里酸酸的。她想到了自己一年到头都在忙,只有过年时才能休息几天,平时有事请假,老板娘还要朝她翻白眼。勉强能答应她,她就要感恩戴德了。哪有啥节假日的概念?
她们这些农村出来的打工者,一走上社会就被按上了这种命运,不服命也不行啊。也怪不得他们要经常换工作。和她一般年龄的本村的几个女孩,在外混了几年后,现都已回本地成家了。基本上目前都被小孩拴在了老家,生活又是另一番天地了。她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向不向往那样的生活。
整个下午,直到晚上七点钟都没有人来吃饭。其间,只有两个要出乘的货车司机来炒了两个菜带走上班吃。
眼见实在没什么生意,估计后面几天都是这样,老板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他也要回趟老家。于是他们夫妻俩就商量着这事,最后拍板:明天一早乘汽车回老家。
他们叫洪小曼接下来的几天一个人在店里撑着,反正没什么人来吃饭。老板说,这几天也不指望做什么生意,只要把剩菜弄完就行。要看好门,叫她晚上就在店里睡。
晚上时,他们早早地放洪小曼回去了。
洪小曼在回去的路上心情非常舒畅。她想,这下可以放松几天了。一个人自由自在,海阔天空。
第二天早上她还是一早就来了。老板夫妇此时已收拾好了行李。他们叫了一辆面的,连人带东西一起送到长途东站。洪小曼一来,就帮他们把行李往车上放。忙好后,晓琴夫妻俩关照了洪小曼几句就上车走了。
晓琴夫妇走后,洪小曼觉得房子空旷了不少。她一个人也没什么事,就这样傻坐着。平时她是不大喜欢顾客上门的,但这会儿她真希望店里来个人。
临近中午时,才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小伙子来吃饭。他要了两荤一素,洪小曼一个人慢慢地帮他弄着。进来前他就在打手机,等洪小曼帮他弄好菜端上来,他要了两瓶啤酒,但电话还没挂掉。
洪小曼看他还真蛮滑稽的,打电话、吃酒吃菜两不误。等他挂了电话,洪小曼忽然心血来潮,问道:“你是才来这里上班不久吧?你一个月能拿多少钱?”
小伙子猛呷了一口酒,说出了工资的数目。他说,钱真是太少,常常不够花。现在谈对象的成本也变得奇高,一个月就光和女孩之间打电话都要破费不少。将来也不知咋办?混呗。
洪小曼盘算了一下,这个小伙子的工资在时下并不怎样,但他吃喝还是蛮讲究的。他还要在女朋友身上投资,看来恐怕也属于月光族了。
说话间,小伙子的手机又响了。接通后,是一大通脏话。洪小曼坐了下来,在远处审视着他。小伙子的发型也染成了奇怪的颜色,发型是被新潮的明星引领的那种。她觉得谁要是跟了这样的人,将来八成没日子过。
小伙子走后,没有别的顾客再来。洪小曼走到隔壁看了一下,张芳芳正在忙得不可开交。她也没有去打扰张芳芳。
吃过中饭,她一个人实在闷得慌,开电视调到她爱看的《葵花进城》的那部电视剧。
情节放到了女主角和一个城里的女孩争着给农村进城来的男子过生日那一节,场景有点感人。但洪小曼总觉得不是那么靠谱。
然而,她的心被刺了一下,这让她想起了周之俊。他的长相就和电视上那个同时被两个女子爱的男子的差不多,那么他现在怎么样了呢?愈想,洪小曼愈心急如焚。考虑了一会,她还是决定去前面大街找找周之俊看看,她想,找到他应该不难吧。
洪小曼在洗菜池洗了把脸,用了一些晓琴的养颜、护肤的膏子,把头发抹了抹。但她没有照镜子,这是她的自卑感在起作用。
锁好门,走到大街上,洪小曼觉的比较舒服。平时她难得出来一下。由于放假,城市里的很多人都出去旅游了,大街上人流比平时少了些。天气有点热,但一阵秋风吹来,还是很凉爽的。
洪小曼从西往东,一边走一边向两边的店里看着。这样走马观花地走了一条街后,她回过神来了:自己就这样找,怎么能找到周之俊呢?
她又努力地记起来,第一次见周之俊时,他是用三轮车拖着一个防盗窗架子。后来,三叔说他在一家五金店打工。
那么接下来,她排查的重点应该是五金店之类的门面了。这样一来,效率便提高了不少。
她走上一条街,逐一在每家五金店前都观看一会那些正在忙活的人,但是,跑了很多家还是没有周之俊的影子。她有点失望了,并且觉得自己比较委屈。她索性在一个路边一个花坛的磁砖台面上坐了下来,她几乎想哭几声。
此时,她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张芳芳打来的。张芳芳在那头说:“你死哪里去了?我忙了一上午,下午想到你这儿吹一会牛,你却把门锁了,人跑了,真是坑人!”
洪小曼说:“我在找人呢,找到了就回来。”
张芳芳问:“你在找谁呀?找你个大头鬼!”
洪小曼说:“我塞,你怎么这样说话!”她立即挂了电话,并且有点生气了。
她向前边街上看了一下,在拐弯处的那一家店门口,她看到一辆人力三轮车,仿佛就是那天她看见周之俊骑的那辆。
她这下才意识到自己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找,肯定不容易找到。应该去问问,去问那些开五金店的人。
打定了这个主意后,洪小曼就起身走到刚才看到的那家五金店门口。她问在门前干活的人道:“请问在你们这里干活的人有叫周之俊的吗?”
那人回头愣愣地看了她一眼,但没吱声。他那蓬头垢面的样子,让洪小曼觉的心酸,她没再问了,准备走了。
这时,一个老头在她身后问道:“你找谁啊?”
洪小曼说:“周之俊”。
老头说:“小周在对面店里干活,不知他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洪小曼道了声谢谢,连忙奔着对面的五金店而去。
(10)
对门的那家店比较大,有三间门面。洪小曼走过去时,有几个人合伙在焊一个大的铁架子。他们都用面具防护着脸面,洪小曼站在距他们三米远的地方,注视了他们良久。她觉得周之俊应该就是他们中的某个人。
这个过程中,那几个人陆续把面具拿下来,比对着要焊的焊件。洪小曼逐一确认过,他们之中没有周之俊。她刚激起的一腔热情,此刻又归于了平静,她失望极了。这时她也不想打听了,转身准备离去,
这时,那个年龄较大的胖子找她搭腔,说道:“大丫头,你站在这干嘛呢,没事看我们干活啊,难道你对我们有兴趣?”
洪小曼说:“我是来找人的。”
胖子问:“你找谁呀?”
“请问你们这里有个叫周之俊的人吗?”洪小曼说。
胖子来不及回答她就又戴上面具蹲下去焊东西了。这时,一个弥勒佛一般的短发中年妇女从柜台那边走了过来。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眼光发虚地打量了一下洪小曼,问道:“你有什么事?”
洪小曼说:“请问周之俊在你们这里上班吗?”她有些焦急了。
弥勒佛又打量了她一次,问道:“你是他什么人?找他干什么?”
这一问,让洪小曼有点难堪。因为她压根不是周之俊的什么人,找他也没啥贵干。她张了张嘴,但没有说出声音,没回答那妇女的话。
原先那个胖子这时扔掉了干活的工具,他冲洪小曼说:“我们这里是有个叫周之俊的。但他出去了,不知他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洪小曼心里一动,她立马说出了周之俊的年龄及身形特征和他来自什么地方,和胖子比对着。她一说完,弥勒佛无精打彩地走了回去。
胖子摆摆手说:“你要找的就是咱们这里的周之俊,他一会儿就回来。” 洪小曼吁了一口气。
沉思了片刻后,洪小曼想起了一件事。她见胖子蹲到角落里抽烟去了,就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问道:“大哥,你还知道周之俊结婚了没有?”
胖子说:“没有吧,没听他讲过这事。”
这时,一个光头小杆子走过来冲洪小曼说:“你怎么不向我打听呢?我跟周之俊以期住一起,我了解他的事。他已经结婚了,他老婆长得比较丑,皮肤黑得跟炭一样。”说完他冲胖子坏笑了一下。
胖子略一思考,再看一眼洪小曼,便对光头摇了摇头说:“你太阴了!”
其实洪小曼一开始并没有听出来光头那话是指桑骂槐,是在骂她又黑又丑,她倒是认为周之俊真是成家了。这让她有点不舒服。
但后来从光头的表情和胖子的动作又可看出光头是在撒谎,同时还骂了她,这同样让她感觉比较受伤,她几乎要哭出来了。
但是她同时也涌起了一线希望,那就是周之俊应该还没成家。她暂且也不想管那么多了,她目前只想一走了之。
洪小曼转身时,却仿佛看到周之俊骑着三轮车已到了店门口,他把车子一丢,心无旁骛地往弥勒佛身边走。他从怀里掏出一叠钱和弥勒佛对着帐目。
他还是若干年前的样子,清瘦、头发发黄,里面似乎藏了不少尘土;穿着也非常土气。但面容还是那般秀气,嘴的周围发黑,应该是胡子桩子。他似乎比较讨那弥勒佛的喜欢。他一出现,那女人就一改板着的苦瓜脸而变得笑呵呵的。
洪小曼站在原地,注视着他的侧面,看了几分钟后,她向他那儿走过去。
周之俊猛地回过头来,当他看到洪小曼在自己身后时,他显得比较窘迫,嘴巴动了半天才说:“怎么是你,你是洪小曼吧?”
洪小曼给了他一张笑脸。
周之俊说:“是听你三叔说起你就在这附近的饭店上班,但我就是从没遇见过你。”
讲过几句话后,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两个人就这么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弥勒佛正拿眼光恶狠狠地看着洪小曼,似乎洪小曼要抢走她的宝贝东西似的。那几个干活的男人窝到一边抽香烟去了,光头还兴奋地大叫了几声。
周之俊碰了一下洪小曼的胳膊说:“到那边坐一会儿吧。”
他把洪小曼引到边上的那一间,那里有一张桌子和四把椅子,椅子背上都搭了衣服。周之俊说这是他们的换衣间和休息室。洪小曼扫视了一下四周,真是乱极了。
周之俊给洪小曼让坐后,说他出去一下。两分钟后,他从前边小超市买了两小瓶可乐过来,递给了洪小曼一瓶。
他自己开了另一瓶喝了一口,跟洪小曼说:“现在在外面挣钱真是不容易。就像我这样,每天跑东跑西地干,有时晚上要干到头十点钟,一个月下来也挣不到多少钱。你怎么样?在饭店上班比我们要好些吧?”
洪小曼也抿了一小口可乐。有感于周之俊请她喝汽水,而且跟她讲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她感觉心里暖洋洋的。她含着笑,也可以说是含情脉脉地看着周之俊。
她看到周之俊的眉宇间还是像以前一样英气逼人,人也变得成熟多了。没错,他就是她心中如意郎君的样子。
情急之下,她答非所问地问道:“你结过婚了吗?”
周之俊说:“没有,还早呢!”
洪小曼的心舒缓了一下。她想了想,又问道:“你在这里上班,那你住哪里呢?”
周之俊说:“现在我在车站边的那些矮房子中租了一个小屋,每个月房租要四百块呢。”
说话间,周之俊的手机“吱吱”地像小鸡一样地叫了几声,接着周之俊断断续续地边说话边摆弄手机。洪小曼知道,那是他在和人在聊天。此时,周之俊跟她的对话就显得有点漫不经心了,因为他要及时地给对方回话。
一会儿后,外面的胖子喊周之俊出去干活。他赶紧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然后跟洪小曼说:“你在这坐会吧,我去给他们帮忙。”说着,他套上了那件满是油污的外套。
洪小曼起身说她也要回去了,于是一道走了出来。周之俊送了她一截路。临了,跟她说:“过几天我到你那里去玩。”
从周之俊店里走回晓琴饭店后,洪小曼坐到凳子上,呆如木桩。她心里胡思乱想着。
冷不防,她的头部被击打了一下。她连忙回头,发出又是张芳芳在捣鬼,吓了她一跳。
张芳芳说:“看你这红光满面、如痴如狂的样子,下午是不是会老情人去了,要么还让他打了一枪?”
“你这流氓!” 洪小曼骂道。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就像傻了似的?”张芳芳说,“老实交代,你到哪去了?”
接着,洪小曼告诉知她去了周之俊那里。
张芳芳听后,显得很感意外。她摇了摇头说:“乖乖,不得了了,你真的去会那个帅哥去了啊!真有你的,怎么样,你还有机会吗?”
洪小曼说:“他说他离成家还早呢,怎么没机会?你也有机会哟。”
张芳芳撅了一下嘴说:“我可不抢你的人,他是你家的,你留着慢慢享用吧。哎,啥时候叫你们家周之俊来我们这里玩啊?”
洪小曼笑而不语。
随后的日子里,张芳芳一旦讲起周之俊就这样说。刚开始洪小曼还有点不好意思,时间长了,她也就习惯了。俗话说:假话讲了一千遍就成了真话。张芳芳这样讲多了,洪小曼似乎也就认为周之俊就是她的人了。她想他的几率已大大上升。
这两天,洪小曼都在考虑怎样和周之俊再次见面的问题。这段时间,她的脑子里全是他,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咋的了。
按理说,周之俊除了长得标志以外,其它方面也没啥吸引人的地方。他本来家里就穷,现在也没有一点起色。说真的,她真不放心就这么把自己交给他这样的人。
晚上时,洪小曼在店里准备睡觉时,张芳芳闯了进来,说晚上带她睡一个。于是她们关好门,睡到了小琴夫妻平时睡的床上。
晓琴夫妇睡的是1米2的席梦思床,睡下来感觉还是蛮舒服的。
张芳芳和洪小曼平时在出租屋都是睡的纲丝床,所以睡在这里,她们感觉就是不一样的。
张芳芳迅速脱了衣服,挤到了靠墙的那一边。这样一来,洪小曼只能睡外边了。
张芳芳环视了一下周围说:“你们老板娘对你还是蛮放心的嘛,这么大的一个店,这几天就交给你了。她就不怕你坑她钱财吗?”
洪小曼说:“他们走之前把贵重物品都锁起来了,我还能做什么?”
张芳芳在床上睡的比较霸道,占了一大半的空间。洪小曼又不愿跟她紧挨着睡,所以她被挤到了床的边沿。
从一进屋开始,张芳芳的手机就一会儿响一下,她一边接电话一边陪洪小曼说着话。以至于她们之间的谈话时断时续。
后面一个电话一接就是十多分钟,洪小曼判断应该是她的那口子打来的。因为张芳芳的语气比较暧昧,声音发嗲。
洪小曼对她是又厌恶又羡慕。她想了一个问题,想试探一下张芳芳对此的态度,但苦于张芳芳的电话老不完。万般无奈的洪小曼只好蒙上被子先睡了,同时也拉灭了灯。
张芳芳惊得叫了一下,但同时她也匆匆和电话那头作了了断,随后挂了电话。
张芳芳说:“你有病啊,我还没睡下呢,你就熄灯了!我又不是你们家周之俊,你急什么?”
张芳芳这句话把洪小曼逗乐了,她起身把灯又拉亮了。张芳芳说:“你又开灯干吗?要睡就睡呗。”
洪小曼说:“哎,小芳,依你看周之俊到底咋样?如果他追你,你会不会选择他?”
张芳芳又用手在拔弄着手机,漫不经心地说:“你怎么这样问我?你看他那一副寒酸相,你怎么能把我跟他扯到一起?”
洪小曼忿然道:“你那天不是说周之俊长得帅吗?你还口口声声问我你有没有机会和他在一起。你现在又这样说他,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芳芳说:“我今天的意思是说,他就那样子,配你这个骨灰级剩女还差不多!”
洪小曼没再吱声,她再次拉灭了灯。随后她缩在床的外沿侧着身子躺着。张芳芳在那头躺着发消息聊天,“叽叽”声不绝于耳。
洪小曼心底窜起一股又酸又凉的味道,她的泪已涌了出来,打湿了枕头。但她硬咬着嘴唇以免哭出声来。由于店面离火车货场很近,夜里火车弄出的噪声响动很大,盖住了她自己弄出的声音。
(11)
洪小曼母亲来省城的那天,老板娘晓琴和老板也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洪小曼是到汽车站接的母亲。母女俩坐公交车回店里时,洪小曼觉得母亲的穿着打扮真是太土了,真够丢人现眼的。
原先她准备这两天安排母亲住在自己处,而自己住在店里。但晓琴夫妇一回来,她和母亲只能都睡在自己的出租屋了。
母亲在店里吃了顿晚饭。六点半时,晓琴就跟洪小曼说:“你陪你妈先回去吧,老太坐车到这里也累了。”洪小曼便丢下活跟母亲回出租屋了。
洗好后,母亲先上了她那宽一米的小床,她那肥胖的身子几乎堆满了那张小床。可能是乘车晕车的缘故,母亲一直呕着痰,想吐又吐不出来。那样子让洪小曼看了都替她难受。
洪小曼上床时,母亲象征性地往里挤了挤,她那肥胖的身躯还是几乎占满了整个床,只留下外边一点点空隙出来。
洪小曼看着这个场景,觉得母亲来了,起码在住宿方面给她带来了不小的灾难。她熄灯后躺了下去,把腿放到了床边摆的凳子上,人侧卧着,感觉比较难受。
母亲见女儿都睡下了,一直都没说什么关心她的话,她比较不满意。她叹气道:“我这病真不是个事!腰疼起来,恨不得去死!这次来看病,还不知要花多少钱?”
洪小曼没有接母亲的话茬,她一直闷着不出声。过了良久,她那个摆在角落里的闹钟的声音变得强大了起来。母亲还在小声叹着气。
洪小曼忽然开口说:“妈,对面村上的周之俊也在我们店这边做事,我前几天还去找过他呢。”
母亲嘟咙道:“他在这里在这里就是了,又没什么财气!”
老太的这句话,让洪小曼觉得犹如吃了个苍蝇般难受。
又停顿了好一会儿,老太在那头仍然是叹气声不断。洪小曼不愿再吱声了,她扯了一下毯子角,盖住了自己的脸,试图让自己快点睡着。
冷不防,母亲却说:“周之俊那小子还行,心还好。现在这样的年轻人不多了。”
洪小曼连忙把被子一掀,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母亲说:“前段时间,我到下面村子买糠。回来时,周之俊走在我的后面,他帮我挑了一截路呢。”
洪小曼不屑地说:“就这事你就说他不错?”
母亲想了想说:“还有,去年一个热天的晚上,我跟他妈坐在小店门口乘凉。他去买冷饮,他先给他妈买了根冰棒,然后他又看了看我。还好,他又给我买了根冰棒。要是换作别的小子,你贴钱买冰棒给他吃还差不多。”
洪小曼没有插话。母亲继续说:“周之俊这小子也不知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娶着老婆。他们家是穷得淌水,但讨个丑的、差的丫头做老婆总行吧。讲到地头了,讨痴子、呆子总行吧。”
洪小曼说:“您别说了,他怎么会要痴子、呆子女人呢?”
母亲嘘了一声,说:“他也是个不差的人,长的标标志志的。唉,我说他怎么又是帮我挑东西,又是给我买冰棒,他是不是在讨好我,他是看上你了啊?”
洪小曼猝不及防,但心里还是暖暖的。她用脚蹬了一下母亲,呵斥道:“你瞎说些什么?我跟他十年都没见了,他哪能有这想法?”
老太激动地坐了起来,捶着胸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大姑娘,哪家不想要,那小子恐怕还轮不上呢。”说着,她嘿嘿地笑了一刻,随后睡了下去。不一会儿就能听到她巨大的鼾声。
洪小曼身子弊在那里,又心思重重的。铁路那边传来的噪音很大,她久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清晨,洪小曼拖着疲惫的身子陪母亲去了附近的一家医院,做了腰部CT。医生说,结果要等若干天才能出来,所以母亲就先回家了。她要等洪小曼拿了片子,看医院怎么说再做打算。
在长途东站,洪小曼把母亲送上车后已是中午十一点了。她原是准备和母亲吃过中饭再走的,无奈车站边的那些面条店啊什么的,吃不到东西还死贵。她捂了捂口袋,结果只给母亲买了两块面包当中饭。
母亲在把面包揣进口袋里时脸上露出了不满的情绪,但她并没有说什么。她看了一会儿不远处的路边店里大吃大喝着的人们,然后黯然地离去了。
洪小曼当然能领会母亲的是怎么想的。但是,车站一个简单的快餐都起码要十元,两个人一顿得花二十元!母亲这次来,坐车加吃饭等已经折腾掉她不少的钱了,如果不再省着点咋办呢?
她自己也饿了,还是准备回店里吃。
从车站回店里的公交车站牌离长途东站有好长一段路,洪小曼缓缓地走着。当她走到一排小饭店门口时,那些饭店的厨房间里飘出的香味让她已饿着的肚子分外难受。
此刻,她改变了主意,准备就在这里吃点东西了。她想选一家实惠一点的小饭店。
洪小曼正在观望之际,冷不防肩膀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拍了一下。她吃惊不小,回头一看,没想到竟然是周之俊!他的头发上和手上都沾了少许的灰尘,但依旧掩盖不了作为一个帅的大小伙子散发的魅力。
本来嘛,洪小曼的心情是不怎么好的,但被周之俊这么一拍,她的心情随之好了不少。她问周之俊:“你在这里干吗?”
周之俊指了一下前边说:“我在那边店里给人家装防盗门,还没搞好呢。肚子饿了,就先过吃饭。对了,你来这里干吗?”
洪小曼说清了原委,说她准备在这里吃了饭再回去。
周之俊说:“那不正好吗,我们俩一起去吃饭吧。”
于是他们俩就走到一家离他们最近的小饭店里。进门前,周之俊拐到了右边小卖部买东西。洪小曼猜他可能是去买饮料了,她也没跟着他,她一个人进了饭店,找个空位子坐了下来。
这家饭店有十来个长方形的桌子,给人感觉清清爽爽的。吃客比较多,伙计有三四个。洪小曼拿起放在桌上的菜谱,煞有其事地翻着看。她是在和自家饭店比对着菜的价格,一比还真比自家饭店贵一些。
周之俊这时已坐到了她对面,他果然去买饮料了。他买了两瓶可乐,递给了洪小曼一瓶。
洪小曼说:“你喜欢喝这东西吗?听说喝多了对骨头不好。”
周之俊说:“那咋办呢?我就这点爱好了。平时不抽烟,不喝酒。就说烟吧,明知有害,很多人还不是炼成了老烟枪吗?”
洪小曼不再说了,她把菜单推给了周之俊,说:“我天天跟菜打交道,没啥好胃口。你看,你喜欢吃什么就点吧。”
周之俊喝了口饮料,把菜谱左翻右看后,点了一个荤菜,一素一汤总共不到四十块钱。饭店伙计过来写了单子,交给后厨去烧。
洪小曼知道周之俊是个简朴、实在的人。果然,他点菜时并没有像现在的好多年轻人那样狂点、拣好的菜点。
不一会儿,菜上来了。洪小曼也打开了可乐瓶,喝一口,吃一口,还蛮爽的。
等他们吃的差不多了时,有一对奇妆怪服的男女俨然已站到了他们桌子跟前。因为已没有了空桌子,这两人的意思是在逼他们走了。
此时,周之俊快速地吃完了饭。然后,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就匆匆起身走到店外,应该是打电话去了。
周之俊一走,这对男女就直愣愣地看着洪小曼,洪小曼也只好快速吃完了饭菜。她站了起来,再向桌子上看了一眼,几个盘子干干净净,跟狗舔的一样。伙计收盘子时,让她有点尴尬。
伙计把桌子一抹,那对男女就一屁股坐了上去。服务员看了洪小曼一眼,那意思很明显,是在叫她快付钱呢。
洪小曼朝门外看看周之俊,他还在那里打电话。他背对着里面,打得电话很投入,看样子他那电话一时是挂不了了。
洪小曼站在两排桌子中间的过道里,她在思忖着自己到底要不要去付帐。这一刻她感觉空气好像凝固了,眼前这些食客们在贪婪地吃着,她觉得那样子有点吓人。
那个服务员已折到了墙边,但是他的眼睛一直朝她看。这也正常,人家是怕遇上混水摸鱼的人。
洪小曼此时两耳轰鸣,几乎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了。她咬了一下嘴唇,摸了摸口袋,再次看了一眼周之俊的背影,那背影让她很无奈。
终于,洪小曼走到了那个服务员身边。一共四十元钱,她用有点颤抖的手把帐结了。
等洪小曼走到门外时,周之俊已挂断了电话。他们俩一道往前面走着。洪小曼气得嘴鼓都了起来。
走了十几步后,周之俊才淡淡地问:“刚才是你付的钱啊,一共多少钱?我把钱给你。”说着他把右手伸进怀里,掏了一把钱出来。那把钱有大有小,还有硬币,都已被他蹂蹉得不成样子。
说话时,有一枚五角的硬币掉到地上去了,并滚了好几米远。周之俊连忙跟着那枚钱跑。最后他蹲下来,从污水里把它捡了起来,放回怀中的口袋里。
洪小曼看了他的这番表演,已大倒胃口。她站在原地,鄙夷地看着他。同时,她情不自禁地迸出了一句话:“算了吧,付都付过了,我还要你的钱做什么?”
周之俊听她这么说,就把钱揣回了怀中。
洪小曼已不想再跟他说什么,她加快了步伐,不一会儿就把周之俊甩下一段。此时,也正好到了周之俊干活的那家店。从背后传来周之俊的话:“你慢慢走吧,我进去干活了。”
乘公交车到店里后,一整天里洪小曼都觉得胸口有点疼。她一直痛恨自己怎么不回来吃饭,晓琴还给她留了一些剩饭剩菜呢。
有空时,洪小曼就溜到了张芳芳这边。张芳芳看她来了,头也不抬,就问道:“你跟你们家周之俊发展的怎么样了?他上了你了吗?”
洪小曼惊叫道:“我塞,你能不能讲话文明点。他周之俊哪是我们家什么什么的。哎,小芳,我问你,如果你和某个年轻男人一起出去吃饭,一般谁埋单?”
张芳芳说:“讲你老土,你还不承认!你知道啥叫消费男人吗?男人们嫖个妓什么的,哪次不得花个大几百块,还容易得病。他们不舍得在我们这些好女子身上花钱咋行?
你难道是第一天出来混啦,这都不知道。女孩子挣钱是用来打扮自己的,不是用来张罗吃喝拉撒的。你看你那老板娘晓琴,她一年花在打扮和买好看衣服上的钱有多少?他们夫妻俩开店攒的那点钱差不多都给她败光了。”
洪小曼“嗯”了几声,惭愧地低下了头。她的脸已经红了。岂知她的这副表情让张芳芳悟出了点意思。张芳芳说:“哎,我说你忽然问我这干吗?该不是周之俊他跟你在一起不上路子了吧!”
洪小曼红着脸摇摇头说:“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但此刻的她已经恨死周之俊了,并且从心眼里鄙视他。
(12)
过了几天,洪小曼打电话到医院一问,说她妈做的腰部CT已经出来了,叫她有空过去拿一下。通完话,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笼罩她的心头。她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次自己可能要大出血了。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公交车,然后来到医院。医生说:从片子上看老太的腰部问题蛮严重的,建议立即住院治疗。
洪小曼连忙问医生治这病大约需要多少钱。
医生有点不耐烦地说:这不大好说,但至少也得大几万块钱。
洪小曼听后脑袋“轰”地一声响,她几乎要昏倒了。因为她清楚,老头老太的那点家底,还不够到医院看大病时塞牙缝的;哥哥曾说过他们也没钱,再说拿哥哥的钱还得经过嫂子这一关。大几万块,看样子,如果要治好这病,老太主要得指望她这个女儿了。那自己这么多年来的辛苦岂不是太冤了?
从医院出来,洪小曼不想立马乘车回去,她在一家大银行门前的石墩上坐了下来。看着前边川流不息的人,她心乱如麻。她感觉鼻子酸酸的,她真想坐在这里永远不要起来,从而不要面对现实。
过了良久,她才站起身来,身子颤巍巍地向前走。她感觉左手提着的那个片袋似乎有千斤重。
洪小曼走到一家银行的自动取款机附近时,看到一个肥胖的背影在里面取钱,那仿佛就是刘大崴。洪小曼不想节外生枝,她立即把脸别向了另外一边,脚步也加快了些,抓紧往前走。
这时背后响起了那浑厚的声音:“老乡,你在这干嘛呢?”这就是刘大崴的声音,洪小曼不得不回过头来。只见刘大崴冲她笑着,他那腮上的肉也因裂嘴而向后堆着。
洪小曼只是应付了一声。这一刻,她讨厌所有的人。
刘大崴低头看了一眼洪小曼手里的片袋说:“你哪里不好,来医院拍了片子?”
洪小曼解释说:“这是我妈拍的片子,她腰不好。”
刘大崴说:“严重吗?”洪小曼点了点头,告诉他说:“医生建议马上住院治疗。”
刘大崴便不再说话,他低下了他那肥头胖耳,那一头飘逸的长发在洪小曼面前随风摆动着。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刘大崴问洪小曼:“那你中饭吃过了吗?”洪小曼机械地摇了摇头。刘大崴说:“我也是一下班就来这里取钱,中饭没来的及吃,我请你吃肯德基吧。”说着,他碰了一下有点木然的洪小曼。
然后两个人一起走进了右边的一家肯德基店。刘大崴安顿洪小曼落座后,就去点东西。不一会儿,他端了一大盘子东西过来,有四个汉堡,还有鸡翅、署条之类的。他冲洪小曼嘿嘿笑了两声,把吃的东西一件件往桌子上放。他每放一件,洪小曼心里就咯噔一下,算计着约摸花了多少钱。
她盯着刘大崴的脸看,她真担心刘大崴和周之俊是一路货,点吃的倒蛮能的,付钱时就萎了。直到刘大崴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才清醒了——肯德基是先付钱再吃的。还是这样吃的安心啊!
刘大崴的胃口比较好,他一边给洪小曼劝吃着,一面大口大口地咬着汉堡。洪小曼张开小口,慢慢地吃着。这时她的心已经有点醉了,她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母亲来的那天,洪小曼照例是去车站接的她。在外面摊子上吃了顿面条后,就来到了医院。在医院医生的多次建议下,母女俩最终来到交费口,交钱办理了住院手续。
交钱时,母亲见洪小曼没动,只好用她那颤抖的手打开了她背着的那个老布包,拿出来一个包了多层布的大球球。然后一层层在剥,终于剥完露出了一扎百元现金,她递给了洪小曼。洪小曼掂了一下,这里应该只有一万块钱。她便迅速地数出其中的一半交了押金。其他的钱再还给母亲,包回那个大球球里。
把母亲安顿到床铺后,洪小曼走出去给哥哥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母亲已经来了,而且她只带了一万块钱来。
没想到哥哥开口就说:“烦死了,我正忙着呢,看样子得耽误干活了。你一个人先照顾老东西吧,过两天我叫你嫂子过来。”哥哥的话让洪小曼觉得反味。
住下后,医院又重新给老太进行了各项检查,并开始了挂水。护士过来时,洪小曼就协助护士忙点小事。其他时间她坐在床头,感觉闷得慌。
来时她跟老板娘说过母亲的事,晓琴原则上同意她休息几天。但条件是如果店里忙不过来,她随时得过去帮忙。
在医院里没折腾几下,就到了傍晚。洪小曼到楼下买了两份面条,自己用饭盒带上来。医院边上这些吃的东西也是死贵,一份青菜面要八元钱。面条送上楼后,母女俩都没什么食欲,但又舍不得浪费,强行吃完了。
此时,同病室的人也出去买吃的了,洪小曼坐到了对方的床上。她想起了周之俊和刘大崴两人前几天迥异的表现。她知道,刘大崴的钱挣的比周之俊容易,单位也有不少福利。他人也够大方的,比较能吃的开。
只是刘大崴的身形太过臃肿,长相欠佳,又养成了一头长发,给人感觉不男不女的,对异性实在没有多大吸引力。所以他三十岁的人了,婚姻问题还是没着落。老板娘晓琴前段时间也开玩笑地跟洪小曼说,叫她跟刘大崴配成一对算了,她并不为其所动。
周之俊的外观条件算得上上品,但他太不会做人了。他好歹走上社会也有十多年了,竟然还是以前的那个德性。人家说人穷志短,他竟然还占起女孩子的便宜来了,这是哪门子的理啊。
设想一下,如果刘大崴具有周之俊这样的外形,那就比较完美了。但如果真像那样,刘大崴现在也不会还窝在单身宿舍,常来晓琴饭店解决吃饭问题的人了……
进入深度的沉思状态后,洪小曼几乎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她只看见窗外那些黑洞洞的建筑里的灯光陆陆续续亮了。那些像蜂窝一样的屋子里开始了夜生活,街道上的霓虹灯也都亮了。洪小曼从六楼看下去,下面一片灿烂。她由衷地感叹,大城市真精彩啊!如果能住在这里就好了!然而……
洪小曼在沉思过程中,好像护士进来过一次,在母亲床头的单子胡乱划了几笔。邻床的病人和看护人也回来了。她没太在意他们的举动,自顾自想着心思。
忽然,一张她老想着的面孔进入了她的视线。那人买了一袋东西,放在了她母亲的床头柜上,并已经坐下跟她母亲交谈了起来。
这不是周之俊吗?他竟然来了!洪小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几乎是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她走到周之俊的后面。周之俊便回过头来,给她奉上一张笑脸。
他解释说:“听你三叔说,你母亲来这里住院了,我过来看看她。”洪小曼母亲说:“之俊啊,你真是太客气了!你这样搞得我们家人都不好意思啊。”
她母亲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却一直扫着周之俊买的那些东西。洪小曼也顺着母亲的目光看过去。周之俊买了一袋营养品,外加牛奶和水果等,粗略算下来,没六七十元下不来。
周之俊客气地回应道:“我们两家的直线距离也不过两公里,能来城里医院看望您老的也没什么人,我不应该来吗?”说着他冲着洪小曼笑得很灿烂。
看着周之俊那绅士般的表情与举止,再看看他今天的举措,洪小曼基本上已经原谅了他,她的心理起了微妙的变化。正好此时,医生进来帮老太做检查,掀起老太的衣服时,周之俊要回避,他走到走廊里去了。
洪小曼看医生忙看了一分钟,见不需帮忙,她也来到走廊里。她跟周之俊说:“没想到你竟然还来看望我妈,谢谢你啊。”
周之俊手扶着栏杆,眼睛看着大街上,回应着说:“没什么,应该的,应该的。”
此时,洪小曼的手机响了,是哥哥打来的。他问了一些有关母亲的话,洪小曼回答着他。此时,洪小曼发现周之俊竟然趁着她不注意在欣赏她的身子,那眼光仿佛比较贪婪。她本能地把身子侧了侧,躲避了一下,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周之俊这才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他也拨弄起自己的手机来。
洪小曼通完电话后一直从侧面盯着周之俊看,她觉得他长得一点不比那部《葵花进城》的电视剧中的男主角差,而且少时他的学习成绩也非常好。据说若干年前他还给人家当过家庭教师呢。
但她也知道,他的自卑情结很重。今天她有心寻他开心,所以拍了一下他说:“哎,周之俊,我就搞不明白了,你的条件也不赖,怎么就没哪个女子愿嫁给你呢?我是说你怎么到现在还没结婚呢?”
被她这么一问,周之俊打了个寒战。他想了想回敬道:“你不也跟我一样吗,美女,你怎么还没嫁个有钱人,这是怎么搞的?”
洪小曼说:“我哪能跟你比呀。读书时我妈就经常在我面前夸你。你是我的偶像,再说你现在也还可以呀,怎么……你还看过现在热播的那部农村女子进城的电视剧?那男主角也就你这样子。但是他就像一个香饽饽一样,被几个美女狂追。
前段时间,我看了两个美女破费为他过生日的那一节。两个美女争他争得死去活来。我想那小子真是幸福死了。你不是和他差不多吗,你怎么没被美女抢回家呀?”
(13)
周之俊听后很不以为然,他说:“你说的那一集我正好也看过,那电视剧拍的太假了。这也难怪,现在的这些电视剧有人不是说过超级不反应现实吗?是娱乐至死吗?
请问,你会看上一个穷小子而后破费不少去给他过生日吗?我想你不会。再说了,我们这些贱人哪有空、哪有那心情过生日?我差不多都忘记自己生日是哪天了。就算有这样的傻姑娘,我也会劝她别折腾了,我不能害人家啊。”
洪小曼说:“看不出来,你还蛮高尚的吗嘛!要不了多久,就绝对有戏!”
周之俊没再吱声,他只是礼节性地淡淡一笑,然后又摇了摇头。
周之俊走后,洪小曼躺到了母亲床边的椅子上。她把头凑近母亲问道:“妈,你说周之俊这人怎样?”
老太说:“怎么样?你难道不了解他吗?他们家穷得叮当响;他妈那样子,一年到头都跟猫吐的一样!跟他同龄的人都娶老婆结婚生孩子了,他家要是不把房子撑起来,哪个女子愿跟他?
不过听讲这小子还不赖,比那些二流子货要争气些。听讲他们家明年开春就要造楼房,那块地皮都搞好了。我来的那天,他妈跟我一起到街上,说是去订砖。我说嘛,只有造了新楼房,才有点样子。”
洪小曼说:“造了新楼房又有什么了不起?现在几乎家家都有新楼房,不还是有人有了新房还在打光棍吗?他又不能到城市里买房子。我看周之俊还是蛮危险的。”
老太诧异地看着洪小曼说:“你说的倒轻巧,造个房子哪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别看你哥那牛逼的样子,我们老俩口如果不帮他搞房子,他讨屁老婆!你问问看,他结婚前才攒几个毛钱?
周之俊那小子比你哥有出息。他老子早就没了,他妈那样子又够呛,但是听人家讲,造楼房的钱他都攒够了。现在像他这样给娘老子争气的小伙子已经找不着了。哎,我说他不错嘛,你看看。”说完,母女俩彼此沉默了好一阵子。
一段时间后,母亲的呼吸加重了,似乎是在打呼。洪小曼翻了个身,她也困了,准备就此睡一会儿。
没想到母亲却把身子翻到她这边,冲她说:“曼子,我说你也不小了,你在外面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你不是说你长这么大还没跟人处过对象吗?我觉得周之俊还不错,咱两家离得又不远,知根知底的。他也不是糊搞的人。
我看得出来,他对你也蛮上心的。你看,我们那边在这座城里打工的人也不少吧,现在不就是他来医院看了我吗?你要是跟了他,穷是穷了些,但只要他家把房子搞好了,你也不吃什么亏。他是忠实可靠的人。
依我说,他追你,要么你就接受了吧。这样一来离得近,将来我们老的还能指望你们呢。”
洪小曼被母亲的这些直白而又霸道的话说得面红耳赤,她连忙起身看了一眼邻床人家的反应。还好,那家的病人和看护者都在心无旁骛地玩着手机。
洪小曼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张了张嘴,准备反驳母亲几句,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她心里很乱,她总感觉周之俊似乎缺点什么。
想了半天,她终于总结出了。因为有了朱二麻和刘大崴这些养尊处优的人搅入了她的生活,给周之俊的形象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如若不然,她基本上是能接受周之俊的。
洪小曼母亲由于害怕花大钱,只在医院进行了简单的治疗,在医生的强烈反对下办理了出院手续。这主要是因为她哥哥来医院后一味地跟母亲哭穷,说干活把人累死了,接工钱时缴毛缴死人了,也接不了几个钱。
说他们夫妻俩在外的开销也很大,恨不能叫老的再支援点呢。那曾想到现在竟然发生老太住院这事,这不给人添堵吗?还要不要人活呀!
嫂子那天来,更是向老太陈述利害。她说,现在医院哪是咱穷人们能进来的?随便折腾个什么手术,大几万块钱就没了,还不能保证把人弄好。这些治疗也不是咱穷人能消受得起的。穷人家生了病,就别再浪费血汗钱了,因为平时抠出的那点钱,到医院塞牙缝都不够。
洪小曼和哥嫂是一人一天,三人轮流照顾母亲的。所以这些话是她几天后早上来医院时母亲学给她听的。母亲讲这些话时先是愤怒,她直骂“白养了你哥这个兔崽子!老娘吃苦吃得腰深,给他造房子、娶老婆,有了小孩后还给他们带。但到头来就这么不孝!好没良心啦……”
骂到后来,老太已是泪水涟涟。实际上,她是希望洪小曼也跟着一起骂哥哥而给她些许安慰。但洪小曼始终一言未发。她在考虑一个重大的问题:这就是哥嫂抛出了这样的观点,看样子也别指望他们拿钱出来了。他们夫妻俩讲的话是不孝、不好听,但基本上也是实情。这样一来,医药费看样子是要赖到她的头上了。
她自己打工几年才攒了一点钱,也绝不甘心就这样给老太看病折腾干了。再说了,老两口可没在她身上花过什么钱呀。跟哥哥比起来,在她身上曾经的用度真是太不值一提了。现在哥哥嫂嫂不管老太了,她也管不了了。
半晌后,洪小曼跟母亲说:“哥哥嫂嫂也没说错啊。”接着,她告诉母亲,早上来医院的路上,哥哥打电话给她,说他们夫妻俩由于要转到外地的工地去干活,来不了医院了。
她当时反驳哥哥说,老太都这样了,你们不能把手上的事放一放吗?哥哥却说,不抓紧挣钱,你给我钱啊!你要真是能给哪个大款包包,能搞到钱,到时你负责出钱,我就来负责照顾老东西!
她听了气得直喊。
哥哥一走,就留下她们母女俩在医院自生自灭了。这时护士又不识时务地过来跟母女俩说:“你们家已经欠费不少了,赶快交钱吧。”洪小曼一惊,说:“我跟你去看看!”
来到护士站的电脑旁,护士调出了他们家的用度。一看吓了洪小曼一跳。这几天也没搞什么治疗,竟然花了这么多钱!她跑回病床前问母亲,她没来的这两天到底治疗了些什么?
母亲说:只是吊吊水,扎扎针呗;医生说如果想医好,还得这样搞若干天。
洪小曼说:“就搞这点东西,现在都差不多花了一万多块了!你还不知道吧。”
“什么?”老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把被子一掀,几乎从床上跳了起了。她的这个举动,把邻床的那家吓了一跳。
接着母亲又瘫了下去,眼角涌出眼泪。她说:“看来你哥没说错,我们穷人家根本不能这么耗着,我还是回去吧。”此时水也快挂完了,她从枕头底下抽出那个包了钱的布袋,递给洪小曼,叫她再贴点钱把帐结了。
洪小曼先前也是提倡老太不要再治疗的下去的,但真的到了这步田地,她的心也很痛,她的眼睛也湿了。为了给母亲一些安慰,她把母亲给的布袋放回了母亲的大包里。
她跟母亲说:“这些钱你带回去吧,我用卡取些钱来结帐。”说完,她便迅速地在外面的自动取款机上取了七千多元,加上前面所交的压金,够一万多了,把医药费结了。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她们也只能回家静观其变了。
把母亲送回家后再来上班,洪小曼的生活还是老样子。闲暇时,她就坐在门前边晒太阳边发呆。偶尔有个骑三轮车的过去,让她的心一抖,仿佛以为是周之俊来了。之后她又觉得自己傻得可爱,想见周之俊还不容易吗,因为上次在医院,他们俩已经互换了手机号。
现在只要打个电话过去,确认了他在店里,然后去见他不就成了吗?然而,周之俊似乎很忙,他一直都没打电话过来。洪小曼心想自己得争口气,第一次自己不要屈尊主动联系人家。
张芳芳这两天也跟洪小曼拌了嘴。因为那天洪小曼把母亲提前出院的事告诉了晓琴和张芳芳后,晓琴只是摇了摇头,张芳芳却劈头盖脸地把她骂了一顿,骂她无人性。
但后来,她却了解到张芳芳这么多年来一直伸手向家里要钱,她就和张芳芳干上了。因为,这次她妈住院,她也可谓是大出血,怎能教人这般说自己呢?
争吵中张芳芳被洪小曼揭了短,也火得不行,就不理睬她了。她们俩便都憋着气不讲话。
说起来也怪,刘大崴好长时间都没来这里吃饭了;还有那个老男人朱二麻,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来晓琴饭店吃饭的人中多了不少新面孔,他们应该是下半年才分到周边这几家大单位的新职工。
没事时,洪小曼也会盘算着自己帐户上的钱。以前有位成过家的丑大姐常告戒她:长相欠佳的女孩一定要装贤惠,要攒点钱,给自己增加点资本,不然你就真是一无是处了。
另一方面,她也是比较羡慕那些奢侈消费的人。就像机务段来吃饭的那些人,吃、喝、用都可谓是大手大脚,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她当然也想过上这样的日子。
随后的一天下午,洪小曼由于身体不适,提前回去休息了。第二天早上她来到饭店时,晓琴凑到她跟前,神神秘秘地说:“曼曼,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机务段又有人看上你了。对方的条件不错,昨天下午你不在,他托他师傅向我说明了情况。如果你同意,你们俩就正式开始当作对象来处吧!”
洪小曼想到了以前朱二麻的事,所以她没好气地说:“你别故弄玄虚了,哪有什么好事能落到我头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可别再害我了。”
晓琴说:“放心,他就是你那个叫什么刘大崴的老乡。他已经看上你了!他师傅是我们这是的老常客,跟我们两口子几年的交情了,所以他叫他师傅来跟我提这事。我看你们俩蛮般配的,你也不小了,就应了吧。”
这让洪小曼猝不及防,她绝对没有想到刘大崴这个貌似又老实又被动的人,这次倒是主动出击了。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她也一直在思量着刘大崴。他的长相不论,人品应该是不错的。和自己也是一个地方的人,又在如此大的单位上班。据他说,他们要是有了结婚证就可以享受铁路上价格低廉的福利房,这是不错的。
相比之下,周之俊就是再能,也只不过是回老家农村把楼房撑起来。哪能比得上这种情况?
母亲曾叫她和周之俊就凑合一下成一对,但这种是关乎人的终身的事,是能凑合的吗?
由于经历了这么多事,洪小曼的脸皮也变得厚了。所以晓琴问她答应与否,以便尽快给对方回话,她就爽快地答应了。
刘大崴在店里出现时,已是冬天了。他穿着大衣,向众人解释说到外地参加晋级培训,去了一段时间。现培训已结束,他已升为高级工了,每个月的工资都要加点。
但这段时间却害苦了洪小曼,她答应了和刘大崴处对象,但又见不着他人,这不坑人吗?但现在好了,她终于回来了。
晓琴冲刘大崴说:“你怎么出去了这么久?你师傅跟你通过气了吗?曼曼早就答应你了,你也不来!”
刘大崴忙不跌地冲晓琴直点头,点得头发向前一冲一冲的。他这傻样子却让洪小曼比较倒胃口。再次见到刘大崴其人,她几乎颠覆了以前的想法,她现在有点舍不得周之俊了。
刘大崴确实是个能吃得开的人,他买了不少他培训所在城市的土特产,送给晓琴和洪小曼各一大包,袋子上的标签显示那东西还蛮贵的。
刘大崴连走时跟洪小曼说:“后天早上我们单位工会组织爬紫金山,去的人单位都管中饭,每人还发纪念品。每个职工都可以带一名家属去,报名截止到今天下午。我准备去,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玩玩?如果愿意,我就把你的名子也报上去。”
洪小曼有点心动,晓琴连忙顺水推舟地说:“曼曼去吧,我做主让你去。一年到头你也难得出去玩,他们单位管饭,还有纪念品拿,不是蛮好的吗?我都想去玩呢。”
晓琴这样一劝,洪小曼就答应了刘大崴。
(14)
去爬山的那天早晨天气很好,洪小曼起了个大早。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在人多的场合抛头露面。
相对而言,隔壁的张芳芳抛头露面的机会就很多了。在她跟机务段的那个王龙谈对象的过程中,她好像参加了几次王龙同班组人的婚礼。
那时间,每次去之前,张芳芳都要狠狠地把自己打扮一番。由于机务段年轻的男性特别多,听以说去那些场合,男人们背后的女人们就是冲着争奇斗艳去的。
虽然每当此时,洪小曼都会向外界表明自己才不会去凑这份无谓的热哄呢,但是她的内心其实还是很向往这种场合的。
这么多年来,她也参加了若干次人家做大事搞排场的活动。但介于她的出身以及交际的朋友圈子,可以说那些场合下,人及人的言语、活动、应酬都土得掉碴,是万不能和张芳芳所形容的那些场景相比拟的。
现在终于有机会让她如张芳芳一样打扮后去争艳斗美了,她反而惶恐起来。她在镜子前站了很长时间,她那很俗的容颜让她很是犯难。
折腾了半个小时,洪小曼终于弄出了一个自己满意的造型。一看时间不早了,她连忙收拾收拾背包,并带好皮夹、手机等,同时她把小梳子也带上,以便及时矫正发型等。
她忙好后,连走时又看了一眼镜子,这时她对自己又不满意了。那黑黑的脸部皮肤,是她平时最不能承受之痛,现在赫然在目,她真的胆怯了。
恰好此时,刘大崴的电话已打了过来。他说他马上就到去登山处的50路公交车的站牌了。洪小曼这才果断地转身,关上门,匆匆忙忙地往刘大崴处赶。
洪小曼赶到公交车站时,刘大崴正在给谁打着电话。她来到他面前之后,他的注意力还集中在那电话上,他完全没有对她一早上的精心梳装打扮和讲究的穿着而产生半点兴趣。
车子来了后,他们俩和其他人一起上了车。在车上,刘大崴还没放下电话。由于是早上上班的点,车上的人很多。经过几轮的冲撞,很快就把站在一起的洪小曼和刘大崴冲到了不同的位置。
洪小曼被夹在两个高个子男人中间,其中的一个人身上还有刺鼻的异味,让她很是难受。
现在的这种状况让洪小曼真得很憋屈,因为她上下班根本不用乘公交车,平时也不大坐。就算坐,也不会赶在人员空前膨胀的上下班高峰时。然而今天……洪小曼艰难地转身看了一眼刘大崴,他那伟岸的身躯站在那里面朝前方岿然不动;那头飘逸的长发,胜过很多女人的发姿。
经过一个来小时的拥挤及开开停停,车子到达登山口时已经是八点多了。此时,已有不少人聚在台阶前的小广场上了。刘大崴碰了一下洪小曼,跟她说:“站在人群中间的是我们单位的几个领导,他们正在发吃的呢。你快跟我去拿,他们是按人头发东西的。”
于是,洪小曼便紧随着刘大崴穿梭到了人群中间。刘大崴先拿了一袋包装好的饮料、面包等递给了洪小曼,再伸手去拿第二份。这时,那个发东西的脸部红红的老杆子看了刘大崴一眼后,就死盯着洪小曼看。由于那个老杆子外形实在太丑陋、恶心,所以洪小曼被他看得直打寒战,她想尽快找个隐蔽的地方避一避。
但此时已不可能,四面有若干双眼睛相互交叉到处扫射着,一不小心,就会跟某个人的眼光对着了。然后就觉得尴尬,须立马移开目光。
让洪小曼不能接受的是,刘大崴同事们的这些女眷,普遍非漂亮即性感,有一大半都打扮得光彩照人。她和这些女人比起来,真是“土老B”一个。亏得她早上还精心准备了一番。
由此看来,昔日那次把朱二麻激怒后,人家骂她“土老B”,也算骂得其所了。也难怪今日刘大崴提不起兴趣了。
想起来,洪小曼觉得自己着实可怜,除了那个红脸的丑的老男人向她投了些色的眼光以外,其他人都给她一张冷峻的脸,这当然也包括刘大崴。
爬山的过程前半截还可以,但越往上地势越陡。大约爬了一半路后,刘大崴就已喘得不成样子了。洪小曼由于身型瘦,又是吃苦耐劳型的女子,倒不怎么觉得累。但她也得跟着刘大崴的节奏走,这样一来,他们很快就被人落下了来。
不经意间有个人跟上来,冲刘大崴说:“大奶,我的呕象,呕吐对象,你来爬山不是找罪受吗?就你那一堆烂肉,在家爬山还差不多。”洪小曼回头一看,说者是一个长相奇怪、打扮得很酷的男人。
洪小曼刚开始还没发觉他这句话黄在哪里,但随后被这句话逗乐的几个爷们都往她的胸前看,她这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杀伤力。她赶忙弓着腰,然后转过身去。
转到这一边,是几个娘们在扯闲淡。她们也听到了那句哗众取宠的话,便中止了谈话,以非常不屑及轻蔑的眼光看着洪小曼的脸以及她的胸前。
刘大崴没讲什么话,可能是累了,他的嘴里只是不断地弄出嘿嘿、哈哈之类的声音。洪小曼已经开始后悔陪刘大崴来爬山了,只为了吃点东西、弄一件纪念品,太不值了。
那一班男女还吹了点别的事,一会儿就往上爬了。确认他们都上去了后,洪小曼才松了一口气。望着那些男人的背影,她真想冲着他们大骂一句:“流氓!”
等她转过身来时,不禁吓了一跳,刘大崴已经把一份包装袋里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并且一仰脖子,很快就喝光了一瓶矿泉水。
他这才满足地跟洪小曼说:“早知如此,今天不该来凑热哄,跟他们来爬山了。我这主要是为了带你出来玩玩,想不到这么受罪。到山顶还有那么远!头儿说了,只有爬到山顶才发纪念品,不知道怎么爬哟。”说着,他的眼睛盯着向上的台阶看,也可以说是盯着那些女人屁股看。
(15)
洪小曼此时的心情已经很不好了,她冲刘大崴说:“你说爬不动,怎么还吃下那么多东西,那样不就更爬不动了吗?”那两袋食品开始是刘大崴拎着的,但他走了一段台阶就交给了洪小曼,也不逞能了。
刘大崴说:“不吃点东西咱整呢?再说了,我饿了还不能吃东西吗?”
他们俩僵在那里,不上不下的。洪小曼现在已彻底后悔选择今日来爬山了。
由于天气比较好,来自市里各个地方的爬山者真得不少,其中当然不乏帅哥靓女。洪小曼此刻已然对那些帅哥提不起半点兴趣,然而刘大崴的目光却被那些靓女的身影牵着走。
洪小曼觉得有些事就是奇怪,就有那么一些女孩,本来资质就不错,再稍加修饰,简直就貌若天仙了。于是她们不管穿什么衣服都漂亮,而且她们中有的人讲起话来声音也如黄莺鸣叫一般地好听。
提起这事也怪气人的,世间的好事几乎都让她们给占光了。这样的女孩子咋叫男人不像苍蝇叮臭蛋一样叮着她们呢?洪小曼再垂下眼光看看自己,“相形见黜”恐怕还是说得好听了,这能怪谁呢?
“刘工”,忽然传来一声浑厚的喊声,足以把洪小曼从黯自神伤中惊醒。她循声一看,上来一男一女两个身型如冬瓜一样的人。
那男的长得比较结实,他冲刘大崴满脸堆笑,很快已走到了他们跟前。
刘大崴迎了上去,拍了一下那男的肩膀,说:“你小子怎么还落到我后面去了呀?”
那男的说:“腿短呗,走不快。我说,刘工你不也是因为太胖了走不动,才被那班人甩下了吗?”
刘大崴把粘在肚皮上的棉毛衫掀了掀,说:“妈的,大冷天的,爬什么鸟山!我们又爬了一半以上了,不到山顶还拿不到东西。一大早,主任他们就把纪念品弄到山顶上去了,只有爬到上面才发东西。我们不上去就可惜了!”
说着,刘大崴该男子介绍给洪小曼道:“他是我们隔壁班组的,刚来时跟我学过钳工。他现在已经成家了,他的家就安在我们单位附近。”
那男的指了一下洪小曼说:“刘工,这是嫂子吧?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喔,听说这期的福利房已经没有了。就算你们现在结婚,想要福利房也要等下期的了。”
刘大崴沮丧地摆动了一下他的长发,吐了一口气说:“你这个雀子,了解得还蛮细的嘛。但这管你什么鸟事呢?难道你也要买那房子?”
这对男女被刘大崴的这句粗话逗乐了,都露出了笑容。洪小曼却觉得恶心。她觉得刘大崴不该在公众场合说这么粗俗的话。
此时,那女的开口说:“你们单位的福利房又不是什么好房子,地段又偏,有啥买头?听说条件不好的人买了那房子现在都累得一B,咱不要!”说着她把夹克衫上衣往两边一敞,向前走了几步,俯视着山下。那样子威风凛凛的。
不过,她所展现的丰乳肥臀却让人大倒胃口。因为有两个一头明星发姿的男青年,走过她面前时狠狠吐了一口痰,并小声骂了一句。
这终于让洪小曼感觉有点小爽。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准备继续往上爬了。
岂知这时那男的拍了几声巴掌,说:“噢,我知道了,刘工你之所以不急着要那房子,是你看不上那房子吧?你可能是想自己买商品房。我们单位条件好的人都是这么搞的。
刘工你的条件是不咋的,但嫂子的条件应该很好吧?嫂子在哪里上班?月薪多少?应该比我们机务段强吧?我们上班累得跟驴子一样,钱却少得跟狗一样!”
刘大崴看了一眼洪小曼,没好气地说:“你看她那个熊样,她能有什么好工作?哎,不说了。”
听刘大崴这么一说,那男的觉得有点过意不去。所以立即退出几步,然后就拽着那女的往上走。
听着他们的此番对话,洪小曼的心情由担心、害怕变为后来的愤怒。她觉得刘大崴真是太不给自己面子了。她强忍着泪水流出来,把东西一提就要往上走。
冷不防,刘大崴却大喊一声:“你干嘛,我还没休息好呢。”洪小曼只好退回他的跟前,她局促地站在那里侧对着刘大崴,她的脸已经红了。
坐在平台上的刘大崴用手指指着那男的的背影对洪小曼说:“你看见了吧,就这个兔崽子,长得狂没样子,但现在却已搞定了房子这个大件。这是他老婆家帮他搞定的,他真是有福啊!好比小狗掉到毛坑里,吃个饱。”
洪小曼不服气地说:“他的老婆不也狂没样子吗?他这样也没什么意思。”
“这你就不懂了,他还是很多人羡慕的对象呢!人家羡慕他很轻松地就把房子搞定了呗。再说了,她老婆好歹也是这座城市的人啊。”刘大崴说。
洪小曼不想再说什么,此刻她忽然对这座佑大的城市产生了怨恨,她也怨恨此刻她身边这些来爬山的这些市民们。
不想她正在暗自忧伤时,刘大崴却推了她一下,说:“哎,说真的,你认为我长得咋样?我不要跟刚才那个免崽子比,他太龊了!我们单位不少人说我长得像韩国的鸟叔,也就是江南style。他那劲爆的样子,不知俘虏了多少少女的心。
嘿嘿,我就不行了。都三十岁的人了,又没房子,又没找着哪个好女子结婚。你说,都是长相一样的人,咋就差别这么大呢?”
刘大崴的这番话说得确实比较憨,或者说比较二。不管他是不是在逗洪小曼开心,但心情不佳的洪小曼确实被他逗乐了。但是,她看刘大崴那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因为刘大崴把长发往后抹了抹,一本正经地盯着她的脸看,看得洪小曼直打寒战。
见洪小曼没吱声,也就是没有挺他这个观点的意思,刘大崴长长地叹了口气。他说:“我说洪小曼,我师傅帮我跟你们老板娘提这媒,你可知道,他主要是为你着想啊。
他曾经说,你一个农村来的女孩,无依无靠的,家里条件又不好。我们还听说你家老太来这里住个院,竟然没动手术就又出院了。
师傅叫我就将就着吧。说了你可别介意,像我们这条件真娶农村的女孩,得娶个好看的、家里条件又好的,不然怎么匹配呢?
你们老板两口子,也叫我就这么着吧。你跟了我,虽然暂且买不了单位的房子,但也可以申请在我们单位宿舍搞一间住呀。可比你在外面租房子强。说起来,前段时间,如果不是我出面,让我那徒弟说几句好话,你们房东就不把房子租给你了。
那不就是一个红砖盖石棉瓦的坯子吗?哎,外地人在大城市真没办法立足。
你跟我哪怕是住到单身宿舍,也不用烦了,人家都这么说的。我这人又比较实在,就答应跟你处对象了,你将来可要对我好点哟……”
洪小曼听着这些话,一言没发,但眼里已噙着不少泪水。刘大崴还在说着什么,她看见他的嘴唇在有节奏地抖动着。这个情景就跟几年前她去庙里烧香时,见到的那个念经和尚工作时嘴唇一样。
她还想起了几个月前朱二麻那粗暴的举动。今天,刘大崴虽然没动手,但也把她狠狠地伤着了。她觉得在他们面前,自己就像一个被施舍的叫花子一样可怜。
此刻又上来几个年轻人,他们和刘大崴狂放地说着、骂着。
不一会儿,有人已经拿着纪念品下山来了。他们扬着手中的东西——一个杯子,冲刘大崴一行说:你们真能摸的,到现在还在这里!山上的杯子已经发完了,先到先得呗。
其中有人认出洪小曼来了,因为他们常来晓琴饭店吃饭。一人说:“刘大奶,听说你谈对象了,我当你找了谁呢,原来你是吃的窝边草啊。我说,你也有点饥不择食了吧!好歹人家也叫你‘刘工’呢!”
此言一出,引得一班人哄堂大笑。此时洪小曼已经崩溃了,她把手中的食品袋往刘大崴跟前一丢,转身就往山下跑。
身后一个小杆子却用杯子的包装盒砸向她,冲她喊:刘大奶爬到你的山上也有纪念品,把杯子送给你们。
刘大崴在身后大声喊:“你怎么就走了啊!”
洪小曼不管不顾了,她一直往山下冲。如果说洪小曼前面都已快崩溃了的话,那么这个小杆子的话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洪小曼加快了速度,在自身重力的作用下,她的脚步不断加快,耳朵边的风呼呼作响。不多久,她就冲到了地势相对较缓的山底地段。
往下冲时,她完全没有考虑自己会不会摔倒。她只有一个念头,早点离开此地,离开这班欺辱她的人!至于刘大崴,她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她回去就准备跟晓琴说,立马把这事推掉!
(16)
从爬紫金山回来后,一连下了很多天的雨,气温骤降12℃,天气变得异常寒冷。由于预想不足,没有及时添加衣物,洪小曼受凉生病了。当她拖着病躯干配菜洗碗等事时,也没有人关心过她一句。干了两天后,她实在支撑不住了,就跟晓琴提出休息一天半。
晓琴先抱怨说这几天正是忙的时候啊。但当她看了看洪小曼那副可怜相时,心软了一些,结果还是点了点头。
洪小曼便拿好自己的包,准备回去了。连走前,她犹豫一下,但还是把话说了出来。她说:“我不想跟那个小刘处对象了,他看不起农村人。麻烦你跟他还有他师傅讲一声。”
晓琴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后,她才凑到洪小曼跟前,说:“你们这些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适合你?这个不成,那个不想,以后怎么办哟……”
洪小曼听不下去了,她一头冲了出去,急速往出租屋赶。
下午她感觉浑身发冷,吃了些平常备在屋子的药,把所有被子和衣服全都盖到自己身上,这样才好一点。不多久后,便迷迷糊糊的,好像睡着了。
第二天是个晴天。由于半夜感到虚汗出过了,洪小曼感觉自己的状态好多了。她起床后感到异常地饿。也难怪,昨天下午睡下后,就没吃没喝了。她赶紧烧水,然后泡了两包方便面。
上午,她想到周之俊那里去,不知怎的,她现在很想见到他。她便按上次周之俊跟她讲过的地点,慢慢边走边找,奔他的出租屋而去。路上,她把和刘大崴从相识到相处的事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现在想起那日刘大崴后面所说的那些势利与自私的话,她气得恨不能以头撞墙。她后悔自己竟然那么傻,应该早就下山啊,凭啥还要继续受他及那些小杆子的侮辱呢?这不是自己找抽吗?她此刻真要诅咒刘大崴了。
当然,想完的刘大崴的坏之后,她自然又想到了周之俊的好。她现在才能体会到什么叫物以类聚、同病相怜什么的。也就是说,朱二麻、刘大崴这类人是公家人,是有固定工作的,旱涝保收,工作又比较轻松的人。
所以他们是不大容易和她这个打工妹走到一起的,因为他们从骨子里就看不起从外地来打工的农村人,尽管他们自己也并不咋的。这也许就是人家所说的穷讲究、活受罪吧。
他们单位其实还有很多人跟刘大崴一样,老大不小了,也是要条件没条件,要家庭没家庭吗?还有许多像朱二麻那种情况,老婆嫌他们穷,又另攀高枝了。
她搞不懂,他们到底傲个啥?看他们将来能混成个什么样子?她在此咒刘大崴将来混得一蹋糊涂,永世被人耻笑!
洪小曼想到这里,心情舒畅不少。看着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俊男,她才意识到自己前段时间就像是吃错药了,自己将来怎么能跟刘大崴这么恶心的人过一辈子呢?她停下来,做了一次深呼吸,暗下决心:一切从头开始吧!
不知不觉地,她已走到周之俊以前跟她所说的,找他住所的地标——一个加油站了。然后,左拐进入一条小巷子,但随后她就找不着北了。
她拨了周之俊的手机。该死的,在这紧要关头,他的手机却关了。洪小曼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像上次去店里找他时一样慢慢问人了。
这片城中村的白天比较安静,几乎看不到什么。只能偶尔看到某个老态龙钟的老太、老头在破房子前蹒跚地踱着步,或是坐在椅子上盯着某处发呆。眼里所见,此处比她自己的住所那边还要落后、肮脏。
那些随处可见的坯子房也是越搭越简陋。洪小曼知道,现在就这样的坯子还非常抢手,房东们的胃口也越来越大,想想真让人心疼。
城市在膨胀,拆迁在不断扩大,新建的房子又是农村人绝对涉足不起的。将来还能住哪里?她不能回答自己。
看来形势已逼得她不久后真是要滚回农村老家了。就像村上的一些妇女那样,守着老家的楼房,守着孩子,让老公一个人在外打拼,长期过着分居的生活。他周之俊,现在不就是正在努力创造这样的生活吗?这真是命啊!
几经周折,洪小曼终于到达了周之俊的出租屋前。从进入到那片连体的坯子房前时,洪小曼的鼻子就开始发酸。是一个糟老头把她领过去的,那老头像个泥瓦匠。
洪小曼先前也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去向他打听,没曾想一问就准了。老头告诉她,真是巧了,此刻他正好回出租屋来拿东西,住在他边上有个叫小周的,应该就是洪小曼要找的周之俊。
洪小曼跟着那个老头,直到老头打开他出租屋的门,洪小曼才猛然回过神来,她连忙倒退了几步。
那老男人回头看了她一眼,说:“你要找的什么周之俊,就住在我边上这间。”同时他用手指了一下左边,然后坐到床上,抽起了烟。
洪小曼瞅了一下那房子里的状况,可以说真跟狗窝差不多,而且散发着一股霉味。
她感觉一阵恶心,她直想呕吐。那男人却一边抽着烟,一边拿眼睛盯着她身子的敏感部位看,并且说:“你是小周他对象吧?他一会儿可能回不来。他知不知道你要来?要不你就在我这儿坐一会儿等他吧。”说着,他的屁股挪了挪,给洪小曼留了个位置。
这一下,洪小曼吃惊不小。她连忙说:“不用了,谢谢。”然后退出了十米开外。
洪小曼看到这些房子都是用废弃的板子、硬纸板等钉起来的。上面盖的是石棉瓦,只有后方是一堵墙,是房东家院子的墙。
这些连体的小房子,是非常之小的。从这个男人那里可看得出,小屋宽度只有不到2米,是一张床的长度,深度也只有1米八左右,可以说狂不成样子。不过可能房租相对便宜,这才能把周之俊这类攒钱办事、节俭得近于苛刻的人吸引了过来。
一会儿后,那男人锁了门,拿了工具出去了。院子里只剩下了洪小曼一个人,她在沉思着。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悟透了,那日爬山时自己先前对刘大崴的宽容、忍耐是情有可缘的。因为,就单从住所这方面来讲,刘大崴和周之俊相比也是优势明显的。
刘大崴曾说过,如果自己跟了他,可以跟领导申请在单身宿舍搞一间住,过上同居的日子。那一间有十来个平方了,有公共厨卫,用水用电还都不要钱,真是蛮好的!
周之俊就住在这破地方,和她自己一样,还得交房租和水电费,这不欺侮人吗?也怪不得晓琴批评自己了,她甚至有点后悔跑来找周之俊了。
“你是什么人,来我们家做什么?”有人在背后大声喊了一句。洪小曼被吓了一跳,感觉脊背上冒出了汗。她回过头来,看到一个麻脸的妇女边嗑着瓜子,边恶狠狠地朝她看着。她便小心翼翼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原来该女人是周之俊的房东。
这时又聚来两个人。洪小曼问房东道:“周之俊租的这间屋子摆一张床就差不多了,他住能行吗?他在这住多长时间了?”
女房东说:“快别说嫌小,能租给他就不错了!这几间最便宜,抢手得很呢!这小子人看上去老实巴交的,但这几天也在跟我耍滑头。
本来二十天前他的那间就到期了,要想住得付给我后面半年的房租。
但他由于生病了,说钱不凑手,就给了我一个月的,叫我放他一段时间。我可等不及了!过几天,再不给钱,我就把他的东西扔出去,再租给别人。
说这番话时,这个麻脸女人一直用眼角的余光斜瞟着洪小曼。因为在她看来,洪小曼也属于周之俊这类人,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以证明自己可不是做慈善的。
洪小曼看到这副麻脸,立刻便联想到了朱二麻,她便恶心得要吐。她没有说什么反驳的话,只是表情木然地站在原地。
麻脸女房东走了后,洪小曼便凑近一个正在搓洗衣服的女房客身边,向她打听周之俊的近况。
那个看上去慈祥的老女人的话却比较多,她跟洪小曼说据她了解,周之俊这个年轻人也是命不好,幼年时就走了父亲,家里穷得叮当响。现在都三十岁的人了,还没结婚。也难怪,缺少家里撑他一把,他又哪有本事造房子,娶媳妇呢?
而且,他的身体也不好。前不久胃大出血,住院住了不少日子,花了不少钱。还没的个人在身边照顾他,哪怕是看看他也好啊。年纪轻轻,就有这毛病,也是累的、饿的呀。不知他将来怎么办……
这个女人说这些话的同时,还唉声叹气不断。洪小曼知道她的同情心是有的,但她是居高临下的,就如那个女房东一般,俯视地看待周之俊。
洪小曼先前心里还在想,你们自己不也一裤子屎吗,有什么资格说人家条件不好?但随着哪个老女人嘀嘀咕咕地诉说,她也被感化了,觉得周之俊几乎已是个下了地狱的人。
不曾想,另一个年轻的带小孩的女房客打断了老女人的话,问洪小曼道:“你是他什么人?是不是他的对象?”
洪小曼本能地摇了摇头。那女人便说:“那你应该是他大姐、姑子什么的。你是做什么的?”
洪小曼没有回话,她决计要走了。回过头来时,洪小曼看到了墙上有一面小镜子。她先看了看那两个女人,一个已经带小孩回屋了,另一个低着头搓衣服,嘴里还叽叽咕咕的。
见此状况,她便快速地走到小镜子前,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容颜。觉得不对呀,就自己这样子,怎么会被人看作是周之俊的大姐、姑子呢?
洪小曼拐到院子门口时,正好一个肮脏的老太提着大包闷着头往里冲,差点撞到她了。
那老女人冲到周之俊那间屋子前时,便戈然地停住了脚步,卸下了包。她先推了推门,见推不动,小声说:“噢,小俊干活去了啊。”接着便转过身,看了看那个洗衣服的老女人和洪小曼。
洪小曼已经认出来了,来者正是周之俊的老娘。好多年没见了,她已老得不成样子,背也驼了,头发也白了一大半。
出于同情心,洪小曼还是迎上前去。本来嘛,她是想可以一走了之。
她对周之俊的妈说:“你还认识我吗?我是你们对面村上洪家的人啊。”接着她报出了自己父亲的名字。
(17)
周母极力睁大眼睛打量着洪小曼。看了半天后,她才说:“噢,你是洪家的曼子,我认出来了。你跟我们家小俊住在一起啊?”
这句能引起歧义的话让洪小曼打了个冷战。她连忙解释说自己就在这不远处上班,今天是有事来找她们家小俊。此时,那个洗衣服的女人已然丢下了衣服,专门来看她们做些什么。
周母说:“我来找小俊,他又不在,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来一趟也不容易啊。”
洪小曼问:“你们家小俊知道你今天来吗?”老太摇摇头。洪小曼说:“那也不能怪他。”
说着,她想起什么,连忙拿出手机,再次拨打周之俊的手机试试看。没想到却接通了。她便把他母亲以及她自己来找他,现已在他出租屋跟前的事说了。
周之俊显然正在忙着,他只说了句干完手上的活就回来,便挂断了。洪小曼把这信息告诉了他妈,她自己此刻准备走了。
没曾想,周母此刻却发出了几句怪声,有点像哭的声音,那显然是冲着她来的。这样她就不好意思走了。
周母说:“我们家小俊命苦啊!小时候的事,你也知道,就不说了。他十八岁就抵一个大劳动力做事,做田,种地哪样都得干。到城里干活又累死人,吃饭还有一顿没一顿的。前几天还胃出血做了手术,人受了大罪。胃坏了啊,有啥办法!这不,一出院又干活去了。他不干怎么行呢,没人帮他嘛。我们家小俊……”
洪小曼感觉头脑晕乎乎的。对于周母动辄出口我们家小俊这句称呼,她听起来感觉有点滑稽。因为前不久,张芳芳还一口一句冲她说:你们家周之俊什么什么的。但对于周母的喋喋不休,她已厌烦了,并且也站累了。对于她的感受,老太却全然不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周之俊回来了。他歉意地朝洪小曼笑了笑,迅速打开了出租屋的门。那屋子里也是一蹋糊涂。洪小曼看了他几眼,再看看屋子外面,觉得他真是寒酸到家了。
周母一屁股坐到床上,拉开了她带来的那个大包,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袋子鸡蛋。她说:“小俊,这都是自己家鸡生的好蛋,带来给你补补身子。”
周之俊笑了一下,说:“这些鸡蛋能补个啥身子?你还废事从家里带过来,下次别带了。”周母却没理会儿子。这时,老太心里作呕,咳了半天,吐了一口黄痰,继而呕得不行。
洪小曼见状实在撑不住,她正准备告辞,没想到周母又拿出几个黄灿灿的米粉芭芭。她拿了两个递给洪小曼说,“吃吧,自家做的,味道还过得去。”
洪小曼看了看她那肮脏的手和一身脏衣服,非常不情愿地接了芭芭,却闻到一股馊味。让她感觉手中犹如拿着一把刺一般。接着周母把包里衣服翻了出来,那一股霉味又呛得人吃不消。
洪小曼实在忍不住了。她把那两个芭芭放回袋子里,说,这个你还是留给你们家小俊吃吧。继而她就转身走一截,离他们母子远点,以便呼吸新鲜空气。
她在那里站了一会儿,那小屋里母子俩还在寒暄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走了。
“等一下,你别走,一起吃个中饭吧!”是周之俊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句话给洪小曼的感觉还是比较温馨的。她止住了脚步,站在原地等着。
周之俊应该是感觉到了洪小曼对他母亲以及这个微型住所的厌恶,他大声催促还在摸东摸西的母亲快点走。锁门后,他就大踏步来到洪小曼身边,紧挨着她,引领着她往前边大街上走。他们走得比较快,以致于周母在后面跟得比较吃力。
到一家还算体面的饭店落座后,周之俊点了四个菜一个汤。木耳炒鸡蛋上来后,周之俊不断地给母亲劝吃,说这是母亲您平时最爱吃的,多吃点。周母又推给他。
两个人夹菜夹来夹去,让洪小曼觉得厌烦、恶心,她把脸别向了一边。她心想这对母子真会穷折腾,多吃点或少吃点又不会怎么样,干吗这么丢人现眼!
两个人还没消停时,周之俊的手机响了。他一看手机,走到店外面去接。
他一出去,周母就向洪小曼夸道:“我们家小俊真孝心啊!你恐怕不知道,每次回家他都要给我买不少吃的、喝的。有什么好的,她都不舍得吃,总是留着给我吃。他在外面又不糊。现在的小伙子哪有他这么孝心的?”说着,她又做出了要呕吐的样子。她说她坐车晕车,来一趟也受罪。
洪小曼没有搭理周母,她在想:孝心又能顶什么用?周之俊还不是到现在没娶到老婆吗?在外不鬼糊又咋样?你没有钱,哪个女孩还吃你这一套?
周母那呕吐的动作是间歇性的。洪小曼看了一眼外面的周之俊,他还在那里头微低着,很投入地打着电话。
洪小曼害怕了。因为周之俊不进来,周母一直不动筷子,又有一茬没一茬地呕吐着。洪小曼真担心她忽然间就吐出一大滩东西出来,那这饭还怎么吃?
想到这里,洪小曼赶紧夹菜,以非常快的速度吃下了一碗饭。虽然吃得比较勉强,但也算是完成了一项任务。这样也就不用自己再破费到别处解决中饭了。
周之俊打完电话回来后,赶紧劝母亲和洪小曼吃菜。洪小曼毫不客气地说:“你这电话聊得也太长了,我都吃好了。”周之俊尴尬地一笑,抓紧吃了起来。说起来也怪,俞母这时也不呕吐了,她也快速地吃着饭。不一会儿,饭就吃好了,周之俊结帐走人。
他们三人一同在街上走着,看上去也像是一家人。没想到周母走了几步后,又开始了呕吐,这样一来,他们只能走走停停。
洪小曼忽然了一件比较难解的问题,她问周之俊:“你妈今天才来,得住两天吧?那她晚上睡哪里呢?你住的那里就那么点大,再怎么也是容不下你们母子两个人呀?”
这话一出,洪小曼就后悔了。因为她想到了自己的住处,那不失为周之俊让他妈去搭伙睡觉的一个理想处所。
周之俊还没来得及回答她,他母亲就对着一处墙根把肚子里刚吃进的东西吐了一些出来。她的腰弓在那里,脸上的表情比较痛苦。
此时,周之俊上去帮他母亲轻轻地捶着背。捶一下周母就哼一声,那声音不知是要表达哪种感觉,疼乎?爽乎?总之让洪小曼感觉比较恶心。
此刻,她对周母的嫌弃、对周之俊的失望之情已经膨胀了许多。稍顷,回过头来的母子俩又热情高涨地东张西望着。周之俊指点着周边告诉母亲,那边是卖什么什么的;那边是干什么什么的,说城市里可热闹着呢,整天人多得跟米一样。
过了一会儿,周之俊才缓缓地告诉洪小曼,他晚上去店里一个老杆子的住处睡,把自己的租屋留给母亲住,让她多住两天。后面有空还要带母亲去夫子庙逛逛。
走到一处人多的地段时,洪小曼再也不想掺和在他们母子之中,冒充一家人了。她跟周之俊说:“你们继续逛吧,我从这边回去了。”她说着准备拐上一条岔道去。其实她跟着他们走,才是回出租屋最近的路。
周之俊也没挽留她,他点了点头,并说:“有事没事常联系哦,我们!”然后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两个硬币,递给洪小曼说:“那条路上有76路公交车到你那里,你乘车回去吧。”
他最后的这一举措,给洪小曼带来了一丝暖意。她接过钱,站在原地没有动,看着周之俊母子的背影在前方缓缓移动着。从后面也能看出,这对难得一聚的母子今日是快乐的。
她叹了口气。此刻她的心情是复杂的,道不出到底是同情他周之俊还是其他什么的。说起来也是,穷人也有享受快乐的权利嘛,这种权利是其他人不能去剥夺的。这就是时下人们所说的卑微的快乐。
(18)
然而,周之俊母子那穿着、那土得掉渣的言行举止,与他们此刻在城里所闲逛的场所是不相匹配的。大街上就有人在以欣赏外星人的态度来审视他们母子。
再说了,这种卑微的快乐,一旦涉及到男女谈婚论嫁之时,就显得有点滑稽了。就好比说,有女孩或女孩家人嫌弃他周之俊家穷,如果周之俊或者他母亲跟人家这样解释:虽然咱家穷,但咱们生活得很快乐呀!
对于这种解释,可以说百分之九十九的女孩及其家人都会一脚把他们踢多远,叫他们滚到一边自己偷着乐去!让他们永远别想娶媳妇,从而断子绝孙,总之不把他们贬得一蹋糊涂不会罢休的。长此以往,他周之俊就真完了。
当周之俊母子消失在人群里时,洪小曼才回过神来。她下意识地走到了76路公交车站牌边,车子来了,她就上去了。其实她原先本没打算乘车回去,因为也就能乘两站嘛。
回到出租屋后躺到床上,洪小曼的脑子才清醒了。回想起来,她真有些后怕。因为今天自从见到了周之俊之后,她整个儿就像梦游一般,思维空前的活跃,想得太多了。幸好回来时路上没出啥事。
前面有周之俊在,就不说了。但分别后,上公交车、乃致下车过马路、穿过电瓶车等小车瞎撞的小巷子、开门进屋,她都是潜意识在指挥着自己行动。
这样是很危险的,如果万一出了什么差错,对于她自己暂且不论;对于周之俊来说,就可能是一场灾难,因为他……她不禁得意起来。
生活还是平淡地进行着。洪小曼觉得,晓琴夫妇近来对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些乌七八糟的事好像也不关心了。他们关心的只是每天的流水帐,以及在前面麻将当的输赢,还有麻友们的进出帐。这样也好,这就给她想湖涂心思提供了一些方便。
她估算周之俊的母亲应该回老家了,回到了村上那个破屋。据说下雨天,他们家那种盖小瓦的房子里面找不到一块干的地方。说起来,他们家那屋子和在城里周之俊住的这个不到四平方的坯子,也没多大区别。除了脏、乱、差之外,还能有什么呢?
母亲上次说,他们家已经订砖准备造楼房了。但那几乎也是件很遥远的事,因为他们母子俩那日在小饭店交谈时,好像说到了砖不好买,工匠的工资又忒贵,做工的人还不容易能请到;而关于钱的事,他们说着说着就停顿了。
洪小曼知道,钱是个敏感问题。谈到钱,他们母子都蛮沮丧的,所以当时她也没掺和进去讨论。
她清楚,为了给哥哥造房子,自己一家人也可谓是拼了老命、吃了大苦。临了,还欠了一屁股债,到哥哥生了小孩还没还完,背后都给债主抱怨死了。关于人情债,这辈子可能都还不了了。
他周之俊母子又能到哪里借钱去?这几年打工又能挣多少钱?
当时,自家是凭着父亲的面子借钱的。周之俊又哪里有面子可言?人家借钱给他,岂不要冒很大的风险,不傻吗?
哎,他们母子俩也怪可怜的!人混穷了,可谓举目无亲。看样子,他们如想住上像样的房子,不知得等多久、得花多大的力气!周之俊的身体状况也堪忧,因为胃有问题了,着重是要养的。他在外面干粗活,还要拼命挣钱,又哪里能养好?
关键是,他就这样了,还有哪个女孩愿跟他走到一起呢?那不自取灭亡吗?如果有可能,那周之俊也不致于到现在还是孑然一身。他将来怎么办?总不能就跟母亲两个人过日子吧?他母亲对这事也应该揪心呀!看来穷人真没有什么出头之日……
洪小曼的心里老是掂量着这些事。忙的时候不论,闲的时候,她就觉得纠缠不清。渐渐地,她倒是想有个人能跟自己讨论讨论此事。看着晓琴夫妇那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臭德性,是不有可能跟他们诉诉衷肠了。
那么,能说说这些话只和张芳芳了。对了,好久没见着张芳芳的影子了,她到底死哪去了呢?
想到此,洪小曼立马赶到了隔壁店里。尽管前些时候她们两人还闹过不愉快,她也不管了。没个人说说心里话,那几乎难受死了。
隔壁店里正在忙得尘埃飞扬,店老板和一个毛头小子都在用电锯锯着材料。洪小曼问店老板:“张芳芳呢,怎么好长时间没看到她了?”
听到洪小曼提起张芳芳,老板和小杆子的神情都显得比较颓废。老板吐掉烟蒂说:“死走了,跟人跑了。你怎么还守在店里,也跟她学学好了!”说着他挤出一些很阴森的笑,然后丢下工具出去了。
他一走,洪小曼转向那个头发乱蓬蓬的毛头小子。那小子来的时间不长,人看上去还是比较本份。小杆子停下了手上的活,跟洪小曼说:“在这里干活一天干到晚,累死了,张芳芳应该是吃不消才走的。我们一年到头都没得休息,只有过年时才能回家歇歇。一干就是一年,每天爬起来就是干活。有什么意思?
听老板的老婆说,张芳芳前不久和对面路口那边一个饭店的老板搅到了一起。那个老板也有四十岁的人了,老婆小孩都在北方老家,一个人寂寞。张芳芳跟他交往后,还蛮能谈得来的,就睡到了他那里。
当然,那老板也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她每个月刷信用卡刷大几千,都是那男人帮她还上。他俩现在搬走了,到别处开饭店去了,听说好像是那男人怕家里人找过来闹事才离开此地的。那男人开的是三十万的车子,张芳芳有福了?
哎,我们这些男的就甭提了!还是你们大姑娘好啊!长得靓一点就更吃穿都不愁,都能过上上等人的日子。男人和难看的姑娘就只能每天吃糠喝凉水了。这也是正常现象嘛。”
说完,他瞅了洪小曼一眼,那不屑的眼光让洪小曼打了个寒颤。那分明是告诉她,她和张芳芳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想这好事没门!
其实他们都是这么想的,店老板刚刚不还是在讽刺她吗?
洪小曼快速退回了自己店里。进门前,她在大玻璃门前稍作停留,观赏了一下自己。这时,她已经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抬高了自己,而贬低了别人呢?特别是周之俊呢!
从此,由于洪小曼给自己的定位发生了变化,对于周之俊的看法也随之有了改观。她已经意识到应更多地去同情周之俊,同情他这样的卑微者。
因为社会上的人对他们的关心真是太少了。人们不希望他的生活状况有所改观,以便永远充当他们作精神胜利法时所比照的对象。女性们如能接纳他周之俊,也不谛为一种施舍。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与仔细推敲,洪小曼基本上已下定了决心——她决定拯救周之俊!以她身体的纯洁与品格的高风亮节把周之俊从贫穷与痛苦的社会底层往上提一提,让他过上幸福的生活。
然而说归说,施舍爱于人,也是需要勇气的。她也不急着现在就让自己的怀抱珠玉之身去拭法。她要找一个好的契机在周之俊面前点破这事,让他感动得一蹋糊涂。说不准将来他们母子出于感恩,会把她像菩萨一样供起来,那岂不很爽哟!
(19)
想了这么多,她的心情终于好了起来,干活时有时也不自觉地就露出了会心的笑。幸好别人也不怎么留意她这么一个帮厨的剩女。
天气越来越冷了,中午来晓琴饭店吃饭的人比以往少了些。另外,听说机务段大门那边又新开了一家价格很厚道的饭店,吸引了不少客源。晓琴夫妇对这很恼火,但也无可奈何。
但生意清淡了,人也落得清闲。老板没事时看看报纸,晓琴没事时去前面麻将当看赌客们打几圈麻将。再就是拌拌嘴,吵吵架,都出不了什么大乱子。
洪小曼对他们夫妻俩的事是不甚关心的。因为张芳芳一走,她觉得自己也在这干不了多久了。她有一种自己很快就会找到归宿的预感。所以,在这里也是待一天算一天了,没有必要关心那么多。至于她的归宿到底会去哪里,她还不能参透、悟清,不过她想应该快了。
冬天的阳光显得尤其珍贵,由于清闲,洪小曼没事时就搬把椅子坐到店前晒太阳。朱二麻、刘大崴之流也常骑车或伙同他人在店前面那条宽阔的道路上出现。
一天,她又看见了周之俊,他穿着一上破棉袄,用一辆三轮车拖了一车东西,吃力地在对面的非机动车道上骑着。
洪小曼原先有喊他的冲动,因为毕竟她的心已经放在他身上了。但是一来离得远,二来她自己先天羞涩,还是没开口喊他。她决定哪天再去他那出租屋,去抚慰一下他,让他感动。至于后面发展的快慢,那就要看他的表现了。
一个雨过天晴的双休日的上午,洪小曼照旧是坐在店门口,让思绪飞起来。然而不一会儿,她那犹如小鸟一样狂飞的思绪就被人当头一棒,击落掉到地上。因为她看到刘大崴和一个女性在她面前的马路上做着肉麻的动作,令她很是不爽。
其实,她一开始是呆呆地直视着前方的,并没有发觉刘大崴和另一人从右边走过来。当他们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刘大崴和某个恶心的杆子在散步什么的。因为那人理着一个平头,脸上皮肤也老气横秋的。然而,猛然地,刘大崴侧过头,在那人脸上或嘴上啃了一下。
这个动作一出,足以把洪小曼从椅子上惊得弹起来。她在纳闷,刘大崴是不是变态了,怎么去吻一个大老爷们?她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朝那人看了一刻。从隆起的胸脯以及下身穿着的健美裤可以断定,那人原来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性!
好家伙,他刘大崴也太肉麻了吧,竟然当街吻这样一个女人,他真能丢得起这个人!一时,洪小曼被他们激怒了。她不想回避,死盯着他们看,眼光随着他们身影向左边移动着。
刘大崴走过她身边后,也回过头来向她看一眼,他那目光里全是得意。走了几步后,他们停了下来,抱在一起温存着。洪小曼看不下去了,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转身想折回店里。
“后悔了吧?”不知老板娘晓琴何时已站到了她背后。晓琴圆睁着双眼一会儿看左边路上的那两人,一会儿又收回目光来看洪小曼表情的变化。
被晓琴这么一说,洪小曼的脸已涨红了。晓琴继续说:“前边和刘师傅一起走着的人,是他现在的对象。那女孩条件好着呢,她是小刘单位里一个副主任的表妹。长相是差了些,但她曾说对小刘特别有感觉,两个人发誓从现在开始要恩爱一辈子。”
洪小曼挤出一丝苦笑,说:“小刘福气还蛮好的嘛!”
晓琴“唏”了一声,说:“他们这工作、这条件,还怕读讨不到好老婆?现在穷人多着呢。除了不能跟有钱人比,天下这么多女人,还轮不到他们娶一个回家?不管结婚早晚,他们单位哪有一辈子打光棍的男人啊?
不是我说你,你的资质并不好,家里条件也差,凭啥不愿跟他走到一起?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洪小曼强忍着泪水流出,她奔回店里摘着菜。她摘得很仔细,这种摘法是空前的。晓琴见她已显出一副可怜相,便不再说她了。
此刻的洪小曼可谓是恨满天下的碎心人。让她感到委屈的是,自个人从来不像张芳芳等现在的姑娘那样滥交男朋友,那样逐富,那样大手大脚地花钱,自己可谓是一直怀抱珠玉待嫁闺中,但结果却自取其辱!让刘大崴等人公然在她面前作秀。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
稍稍平静下来以后,她想到了周之俊。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她之所以高不成低不就,全是因为周之俊这个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鸡肋在她背后作祟!
有周之俊在,就让她觉得自己有最后一道屏障,所以不能将就着答应自己不满意的人。他周之俊不是一再声明自己暂且还未涉足谈对象这一领域吗?这不是在给她发一个明确的信号吗?
然而现在,不把自己受的这番窝囊气撒向他又撒向谁呢?如果他周之俊的条件好一点,她早就嫁给他了,现在还用受别人的侮辱吗?不怨他又怨谁?此时,洪小曼终于拿定了主意。
下午时,洪小曼的心情有所好转了,但是她还是虎着脸。她这是做给老板娘晓琴看的,谁叫晓琴嘴快,那么赤裸地数落到她呢?她拿放碗、盘子的声音也明显大了些。
晓琴也能理解她的怨气,所以有意避让着她。洪小曼得寸进尺地跟晓琴说她感觉不舒服,下午要提前回去了。晓琴上下打量了她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洪小曼才走出店门,晓琴就跟一个在店里闲坐的老杆子说:“这丫头失恋了!先前追她的人把她甩了,怪可怜的。”
老杆子顺着她的话说:“这丫头也不小了,又没什么样子。不把握好自己,以后她还能找什么好的呢?是怪可怜的……”
洪小曼听着觉得刺耳,她加快了步伐,去拐角处取了自己的自行车,跨上去就猛踩一阵。
(20)
当洪小曼骑到一片草地时,她停了下来,随后拨通了周之俊的手机。她告诉他,自己今天休息,要到他那里来玩。
周之俊在电话那头说:“我现在在外面忙着,五点多钟能回到出租屋。傍晚时你来玩吧,晚上我请你吃饭。但是我已换地方住了,以前那地方太小太差,不能住了。我现在已经多花了点钱,租了一个比较好一点的房子,住的还蛮舒心的。”
接着,他告诉了洪小曼应该怎么找过去,以及那房子是啥样子。还叫她也可以先找过去等他。
听到这里,洪小曼开心了。她没想到周之俊现在这么懂事了,也会讨好女孩子开心了,没事就请人家吃饭。就就对了嘛,其实女孩的心,花不了几个钱就可以打动的。
原先她是准备和他多聊几句的,但由于周之俊在忙着手上的活,她也就没怎么纠缠他了。她是想让他早点干完活,早点回到出租屋去。
她其实想马上就杀过去,这样他们就可以早点相聚了。她已忘记了一切不快,她觉得快乐的日子正在向她招手呢。
那片草地边的椅子和水泥墩子上有很多对男女在缠绵着,有的男的手还在身边的女子身上恣意游走着。那样子有点夸张,让看的人都觉得难堪,当事者却浑然不觉,毫不收敛。
这让洪小曼有点愤怒。然而她又转念一想,想到了今晚她要去周之俊的出租屋,到时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会不会发生点什么呢?
说起来,他们两个人都老大不小了,也该发生点什么了。周之俊是因为条件不济,这么大了应该还没近过女孩子的身;但她自己就不一样了,毕竟是女孩吗,如果作贱乱一点,说不定现在已……
她不愿想下去了。青春易逝啊,就算从今天开始,她有了好日子,那前边浪费的那么多好时光怎么办呢?真要抓紧了!想到此,她跨上了自行车,快速地朝周之俊新的住处奔去。
洪小曼骑车到达周之俊所告诉她的新住处所在的那一片地方时,才不过四点钟的光景。这里全是九十年代建起的商品房,半新不旧的,但比以前他所住的那鬼地方已好得不是个事了。
这里到处清清爽爽的,小区里绿化搞得也还可以。住在这里的人,品位马上就提升了。洪小曼边走边东张西望的。推车走了一圈下来,她几乎忘了今儿来这里是干嘛的了。
她当然渴望自己未来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过上标准的城市人的生活。不过这个愿望很难实现。
直到看见一对青年男女半搂着进了一个单元的门洞时,洪小曼才回过神来——今天自己是来这里找周之俊的。
好家伙!他周之俊竟然租房子租到这里来了,看来他是有些条件的。也难怪,这年头能苦、能累、又能熬的人,肯定手头上能攒着点钱。有了钱,难道不应该改善一下自己的居住条件吗?想到这里,她几乎已经心花怒放了。
先前打电话时,周之俊曾告诉洪小曼,他现今的租住处在那边小区的小河边的一楼,边上有家干洗店。但洪小曼绕来绕去,还是没找着。她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五点了。她有点不耐烦了,就拨通了周之俊的手机。
她佯状发怒地问他,你的住处怎么这么难找啊?你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她责怪他是不是混好了就喜欢跟人家卖关子啦。
周之俊赶忙说:“哪里哪里,我快下班了,你先到我住的那里去嘛。”接着他告诉洪小曼,这个住处周围环境是不错,他租得是一楼的一个门面房。那也就十几个平方大,租金还算公道,房东是他店老板的朋友,所以才能轮到他来租。他再次跟洪小曼提到了房子周围的样子。
刚挂电话,不经意间,洪小曼好像是看到了一家干洗店。干洗店的边上是有一间十几平米飞门面房,这房子一般都是房主用来出租给人家开店用的。此刻,他看到那门前坐了一个黑得很夸张的女性,她那长相也很癔怪。
其实,洪小曼刚才已打这里走过一次,那时,这女人就开始了在门口拣韭菜,现在她还在忙着。洪小曼估计周之俊应该就租住在这里,或是附近的某个门面房里。她便上前问那女人:“请问周之俊住在这里吗?这里有个房客叫周之俊吗?”
那女人抬起头来,冲着她发愣。好一会儿,那女人开口就问:“你是谁?找他做什么?”
洪小曼解释说,自己是周之俊的老同学,周之俊约她晚上一起吃饭。
那女人听她这么说显得很惊诧:“他干吗要请你吃饭?周之俊是我老公,他没跟我说今晚要请什么人吃饭呀!我这不正在弄韭菜准备包饺子做晚饭吗?”
“周之俊是你老公,他啥时候结的婚?”洪小曼断然不能接受这个丑女这样称呼周之俊,情急之下,她就如此发问。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自己的问话真是太土。现在的女人和其称呼老公的男人,也不一定需要跟她们有过婚姻关系这当子的事啊。
她再次打量了面前的这个女人。黑是肯定的了,她的头发很短,脏兮兮的,穿着也很阵旧。她纳闷:周之俊怎么能跟这样的人搅到一起了呢?
洪小曼还是持怀疑态度,她不愿相信这个女人的话是真的。因为这会影响到她自己的切身利益,和未来几十年的生活,她害怕了。
这个女人其实年龄并不大,也就二十出点头的样子。当洪小曼看出了她的这一点后,就感到不安了。
那女人没有在意洪小曼涌动着内心。她只是淡淡地说:“我们要结啥子婚?我们早就在一起睡过了,她不是我老公又能是啥子的老公?我们俩上网聊天认识的,后面他又不停地给我打电话,叫我到这里来。我就从北方老家过来了。
为了跟他过日子,我爹娘都不要了。你看他,请啥子人吃饭都不跟我说一声!我气死了!”说着,她在没拣的那些韭菜上跺了两脚,嘴里还喘着粗气。
见她这个样子,洪小曼又感到一阵恐惧,她已不想和这个女子拌嘴了。说到底,拌嘴也没有用啊。想来,周之俊肯定是为了和这个女子同居,才租的这个较好的房子。真有他的,都是这样的人了,电话里竟然都没透露半个字!
洪小曼已无意在此停留了,她的心被愤怒与伤心包裹着。此刻她连打死周之俊的心思都有了。她准备先回去,等一下再周之俊他电话,要好好地把他臭骂一顿。
当洪小曼走出小区大门时,却在门口撞着了周之俊。他骑着一辆电瓶车,车篓里还放了一些才买的卤菜。
洪小曼见到他后百感交集。她把自己的自行车横在周之俊前面,劈头盖脸地对着他叫道:“周之俊,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存心想耍我?你都跟人同居了,还叫我到你这里来做什么?还说请我吃饭,你这人也太缺德了吧?你这不是出我的丑吗?”
周之俊听她这么吼叫,显得比较纳闷。他说:“哎哟,美女,你怎么能说出这些伤感情的话来?是你要到我这里来玩,我说请你吃饭,我哪里有耍你的地方?”
洪小曼还是不依不绕。她问道:“我塞,现在我问你,那个在你屋子里的黑女子是怎么回事?”
“她是我的对象啊,你已经见着她啦,这有什么不对头吗?你……”周之俊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此时,他已经领会了洪小曼朝他发脾气的缘由。他低下头沉思了好一会儿,等他抬起头来时,看到了洪小曼的眼里已有泪花在闪动。
(21)
还是洪小曼先开口:“你怎么不早说你已经和人同居了?如果是这样,我就不过来找你了。你的动作也够快的,才一个多月啊。
上次你妈来时,我们在一块吃的饭。你看你当时住的那地方,那条件!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换了房子跟人同居了,你不能等一等吗?你的机会多着呢,我不就是一直没谈对象吗?你干吗那么急?”
周之俊说:“我知道,从你今天对这事的反应,我知道了你的心。但是我从来不敢打你的主意啊!先说我们家的条件,那真是穷得淌水!在我们那片几个村子上,我们家可一直是村上饥笑的对象啊。
你要是跟我走到一起,那不把你也搅进来了吗?从此,你们家人也就成了众矢之的,成了别人数落的对象。
因此,你们家人肯定不会同意我们俩成一对。因为他们好端端的干吗要丢人现眼呢?我又怎么能害你和你家里的人呢?”
洪小曼认为周之俊说的应该是大实话,她的家人不大容易能冲破世俗的阻力的。她自己不也很世俗吗?否则她早就粘上周之俊了。以前反复思忖,现在却产生现在这样的局面,她心里非常不甘!
因为她一直认为周之俊又穷又老实,在当今这么势利、这么浮躁的社会,他在谈对象方面肯定没戏。他只能板等着,充当她最后的选择。
所以,她的火气还是没消。她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这些顾虑?难道我没有嘴?人家数落我们家人,难道我不能骂人家?只要两个人下决心走到一起,怎么能不成?”
“哈哈,没想到你是认真的了”周之俊滋着嘴,他的态度变得有点玩世不恭了。他说:“那你也没早说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呀?你看你,前几次我们见面时,特别是我妈来的那次,我能看出来你是非常地鄙视我以及嫌弃我妈的。
我认为这也正常,谁叫咱又穷又恶心呢?而你,一个大美女,在我看来,这么多年来在谈恋爱方面,你应该是阅人无数了。什么帅的、富的没见过?听说,你还跟你们饭店附近的那个铁路单位的两个人处过对象。我如果对你抱有想法,那不太不着边际了吗?我敢想吗?”
说到这里,洪小曼打了个冷战。她绝对没想到,自己和刘大崴以及朱二麻之间的那一点不值一提的事,竟然连他周之俊都知道了。她不想解释。因为她知道,周之俊现在都这样了,已回不了头了。她目前能做的,只是发泄一下心中的怨气。
她顿了一下,又挑了个刺,冲周之俊吼道:“我看你,人也有点帅气;在中学读书时,你因为成绩好,还是一些女孩的偶像。现在,你人也不错啊,怎么就这么饥不择食?你看你那个对象,黑得跟炭一样,还傻不啦叽的,又脏。跟她搞成一对,你不嫌丢人啦?”
周之俊苦笑了一下,说:“那怎么办呢?我这样子、这条件,还能挑谁呀?她是北方人,是黑了些;人嘛,也就这风格。其实也很正常,女人再丑、再差,总得有买家吧?
富人、混得好的男人,身边是美女围着转,剩下的那些丑女不就跑到我们这些穷男人身边来了吗?这很正常呀!
再说了,我以前住那个小坯子时,她也来住过,也没说过不好啊。她这态度,还有的说吗?”
此时,周之俊的那个黑女人已来到他们面前。她冲周之俊说:“老公,你要请你老乡吃饭,也不跟我说一声!我还在家弄韭菜包饺子呢。早知道我就不忙了,今天晚上要出去好好吃一顿了!”
周之俊阴着脸冲她说:“你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去吃好的,也不知道为我省钱!今天请老乡吃饭,就准备在家里解决,菜我都买回来了。”
说着,他把车篓里的那一袋子卤菜提了一下。丑女人一见,马上把那袋菜拿到自己手上,睁大眼睛看周之俊到底买了什么。
洪小曼已经受不了这个丑女人对吃方面表现出来的猴巴巴的样子;她更受不了他们俩之间的这些犹如打情骂俏的话。她也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呆在这里了,便使劲把自行车竖过来,迈步往前面走。
她暗念:从此不要再见到你们这对恶心透顶的人!她也是想以自己这种态度,给周之俊一点难看。
果然,周之俊见她一走就急了,冲她大喊:“你专门到我这里来玩,怎么不吃饭就走?快回来呀!”
洪小曼装作没听见,反而加快了步伐。此时,丑女人说:“她还蛮傲的嘛,你干吗偏要留她在我们家吃饭?”
周之俊说:“就是你这个黑女人多嘴,把人家气走了,这多不好!”丑女人不服气,提高了嗓门喊:“你说我黑,她不也一样吗?你看她哪里比我好看……”
已经有一些路上在驻足关注他们三人了。洪小曼骑上了车,踩上一阵,背后他们两人的声音就彻底听不到了。
这之后,内火攻心的洪小曼生了一场病。她知会了老板一声,就在出租屋躺着不想动,一天吃两袋方便面完事。在床上,她不断抱怨自己命苦;抱怨上天怎么就这么捉弄自己!
回想起来,也真够滑稽的!来到这个城市后,自己以决然的态度拒绝了两个不中意的人。经过深思熟虑后,自己决定把爱施舍给一个值得她施舍的人时,人家却不需要她的施舍了!
这不自取其辱吗?花费的一切心思都白费了。以前张芳芳曾骂她是个太工于算计的女鬼,骂她是骨灰级的剩女,现在看来都应验了。这到底是不是张芳芳咒的呢?
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母亲用叔叔家的电话打洪小曼手机。告诉她邻镇有一个三十开外的老小伙子,因家里条件不好,还没娶着老婆。他家里已托人上门提亲了,问她要不要回家先见个面再说。
洪小曼没加考虑,就答应了。接着,她辞了饭店的工作,退了租屋,刚好她的房租也就交到年前。
回家的那天下雪了。洪小曼坐在长途大巴上,看着外面的雪景,那白茫茫的一片,更让她感到前程未卜、吉凶难料。她有想哭的感觉,却哭不出来。她在思索着未来将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