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科长又把阿文叫到了他的办公室。
科长经常叫阿文去他的办公室,几乎天天叫,一天有时会叫好几次,一去就是小半天,嘀嘀咕咕的,很亲密的样子。
阿文很享受这种亲密,每次从科长办公室里出来,他总是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脸上像春风拂过的绿叶或红花,摇曳着生动和得意。
阿文很乐意去科长的办公室,即使科长不叫,他也时常会找个借口编个理由进去看看———给科长续续茶,或者点棵烟啦。如果哪天科长没有叫他,他心里就会泛起一种失落甚至是委屈——像什么呢,那心理有点像古时候的妃子,望眼欲穿等待皇帝的临幸,却好久没被皇帝翻牌子陪侍一样。
有人开他的玩笑,说科长一叫,他就屁颠屁颠地小跑进去。更有人说话没有水平,显得很没素质,说人要是也能像小狗一样摇摇尾巴该多好。他知道有人嫉妒他,那一定是嫉妒,不然,为什么会说出如此刻薄的话?哼,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阿文挺着胸,从大家面前走过,那架式,怎么越来越看有点科长的样子?
(二)
“大家静一静。”不知什么时候,阿文从科长办公室出来了,满面喜色,“咱们科长家的小菲菲今天满周岁了,我们是不是聚一聚乐呵乐呵?”
沉默。
性急的人粗话眼看着就蹦出来。
“哎呀,阿文啊,我又得批评你几句,这样的小事怎么好麻烦大家呢,都很忙的。”科长很适时地走出了他的办公室,笑容可掬。
“好啊,让咱们的科长大人与民同乐。”大家齐声附合,科长在那儿站着呢,笑容可掬,谁能破坏科长的好心情啊。可几乎每个人同时也心里一紧,完了,又得给钱包减肥。
科长很喜欢与民同乐,大家都害怕科长与民同乐。
科长每次想与民同乐的时候,总是先叫阿文去他的办公室,嘀嘀咕咕。
阿文很感激科长,他好像是唯一一个喜欢科长与民同乐的人。甚至,他盼望科长与民同乐。
(三)
热闹。
全科十几个人,男男女女的围在大大的洒桌旁。
那种被白酒啤酒浸泡了的声音散发出一种喜庆和快乐。
“头儿,你家的小菲菲越长越漂亮了吧?”“当然得漂亮啊,你得看是谁家的菲菲啊。”科长举着杯子,脸被酒精滋润得像女士杯中的干红:“来,弟兄姐妹们,再干一杯,工作要像喝酒一样实在,喝酒得像工作一样踏实,来来来,一口闷掉!”
闷就闷,妈的,不喝白不喝,二百块钱呢!大家一仰头,亮起了各自的杯子,豪爽!
“科长啊,去年菲菲来你家,咱接风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呢,真快,一年了呢,怎么样,菲菲更活泼了吧?”
“这多亏了阿文啊,人家阿文天天领着它散心,给它洗澡打理,这小家伙现在见了阿文比见了我更亲,不怕大家笑话,我都吃醋了呢。”
阿文被科长夸得满脸红霞,也许科长的夸奖比酒精更让阿文沉醉。也是,哪天下了班,不是我阿文到你家里忙活,给你的菲菲清理粪便,给它洗澡,给它梳理乱了的狗毛,牵着它放风……你夸奖咱问心无愧,话又说回来了,科里十好几人,又有谁能像我阿文那样随便出入科长的家门?
酒酣,话稠,人亲切。
每个人都成了兄弟,每个人都畅开心扉,每个人都推杯换盏。别看阿文文不大参与科里同事们的酒局,即使参与,阿文也从来没放开量喝酒,总是很矜持的样子,但今天,其实不光今天,只要是领导在场,阿文的表现绝对称得上豪爽——替领导挡酒,替领导喝酒,这些事,阿文觉得理所当然义不容辞。
快结束的时候,还是有人没憋住,问了一句:“阿文,今天好像是你家老爹的生日吧?”
阿文一愣,笑了笑:“家里人,没人讲究这个。”
(四)
文老汉家里,一片欢声笑语。
闺女、闺女女婿,侄女、侄女女婿,外甥、外甥媳妇,老表哥表弟,还有各家带来的大大小小的孩子。
文老汉今年六十六大寿,在乡村,这是亲戚朋友比较看重的喜事儿。
文老汉喝了点酒,满面红光的,看着小孩子嬉戏打闹的疯样儿,听着大人们的祝福——他很高兴,甚至,有点得意。
“这么热闹的场面,真不该缺了阿文。”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老汉摆了摆手,咧着 大嘴笑着:“人在公家不自由,这小子是个求上进的人,天天忙得脚不沾地的,也好,忙就忙吧,也是争个前程啊。”
不知是炫耀,还是责备,文老汉接着说:“阿文的科长可喜欢他了,什么事都和他商量,大事小事都喜欢让阿文帮忙,没想到这个在家几乎什么都没干过的小子,在单位还挺勤快……”
“您老等着享福吧,阿文一定很有出息。”
文老汉笑了,他好像看到了阿文有出息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