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俊峰的新作《在城里放羊》,已是四月下旬的事了。当时安徽的疫情基本解除,本以为俊峰回到了北京,就打个电话道声感谢。有点意外的是,他既没回北京,也不在省会城市合肥,而是早已一头扎进了皖西大别山腹地的诸佛庵小镇。
和此前俊峰陆续面世的几部作品一样,这部三百多页的散文集中的部分作品,我已经拜读过。有些是我自己从一些报刊上读到的,更多的是俊峰本人将刚发表的作品,通过微信公众号或是朋友圈推送的。我们乐得先睹为快。
平时自己杂务缠身,文学作品看得很少,但朋友的文章显然例外。这也许就是一种基于感情的可以理解的偏爱。就像往常一样,接到《在城里放羊》之后,一连几天的中午我半躺在办公室转椅上,捧在手上的就是这本书。即使以前已经读过的篇什,再读时仍有一种不一样的感受和阅读体验。比如,再读收在这个集子里的《离土的蒲公英》,真的再一次被深深地触动,那种感同身受的冲动,禁不住让我拨通俊峰的手机以表达这种“感同身受”。
展读俊峰的过程,往往是被其文字特有的色彩和亲切感所打动的过程。我们有着三十多年的交谊,其中不乏文字之间的交互影响,它构成了我们相互间的共同记忆。
我们都有着为军工企业服务的经历,他属于自幼随父母进大别山支援军工建设的“军工二代”。作为他的第二故乡,大别山的山山水水哺育了他,赋予了他的灵性,使他对大自然的爱成为其情感基因的一部分,并将与其相携终生,《在城里放养》中的不少文字就是生动的例证。从八十年代后期开始,安徽省属26家军工企业,随着改革开放的大潮,走进了国民经济发展主战场,纷纷从舒城、霍山、六安、岳西等大别山区的皱褶里,搬迁到中心城市。俊峰也从此开启了新的职业生涯,做起了媒体人。
无论是当初在省里那份颇有影响力的《恋爱婚姻家庭》杂志,还是后来到北京的国家部委机关报的《中国纪检监察报》,俊峰在将本职工作做得风生水起的同时,文学创作也渐臻成熟,收获同样堪称丰硕。作为记者,对于社会现象和问题的关切,体现了一种可贵的职业精神,俊峰无愧于自己所服务的那份机关报。但在纷繁喧嚣的都市生活中,他守住了心中的那块山水田园和牧场。从社会的守夜人,到灵魂深处的牧羊者,不同身份的切换自如,远非以能力一词就可以概括的。对自然的深爱,让他此类的文字犹如天籁牧歌,令人神往,更令人感动——
那天刚下罢雨,庄稼地一片清新,红玉、玉米、大豆,生机勃勃。天清气朗,一丝白云也没有,空气中有一股好闻的甜味儿。——《少居颍州》
远远地逃离钢筋水泥的世界,一头扑进乡村的怀抱。……,雨过青山翠,水淹青青草,庄稼为辽阔的大地盖上无边的绿毯。——《心的城》
山村的夜,像涂满了墨,黑的纯粹,黑得干净,让人情不自禁抬眼寻觅天上的星。——《彼岸花》
寒冬寂寂,天空苍白,千山万壑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雪。一群花喜鹊,在冰天雪地中,满怀希望地扒拉着稻草堆,寻找零星的稻子。——《野性》
俊峰对自然环境的描摹,语言洗练,多用白描,但情景交融,令人如临其境。所谓不着痕迹,而风流自得。整个集子里,类似以上引述的文字几可俯拾皆是。《水》中关于自己对亲水的记忆与情感、对水体和环境的污染的愤懑与忧患、对于水患和水污染防治的分析与思考、对于“梦中的那个水啊”的倾慕与骋怀,写得跳宕而明净,颇为令人动容。诸如《心的城》《空瓶子》等篇目中,人与自然界中鸟类、昆虫类的相遇,以及由此引发的遐思;又如《老街:穿过岁月的梦》《西山:远古留下的抒情诗史》《清水·名茶·古镇》《行走大别山》等文章,对于故土故交的回忆,对人文历史的追述,都有着深刻的文化意蕴,弥漫着迷人的书卷气。
大别山因当年的三线军工建设,而植入了工业元素。那么多的军工企业和产业工人迁出后,现代文明的种子遗落在这里。曾经资源匮乏、交通闭塞的山区,也汇入了工业化、城市化发展的进程。当地人民在政府部门的引导扶持下,将原先的三线企业遗址,改造成旅游与文化相交融的文旅产业基地。东西溪的原淮海机械厂建起了中国月亮湾作家村,王蒙、铁凝等著名作家已寻访过那里。诸佛庵小镇不远处的仙人冲,原为皖西机械厂、皖西化工厂,现被改造成别具特色的画家村。作为作家的俊峰,婉拒了作家村的邀约,而是入驻了画家村。
这个名叫仙人冲的地方,是俊峰和他父母兄弟生活工作过的地方,这里也是传说中东汉末年著名方士左慈修炼得道成仙的地方。道法自然,道教的起源与古人的自然崇拜直接关联。但随着城市化进程步伐的加快,我们与自己的母体大自然却日益疏离。世纪之初,美国作家理查德·勒夫就提出了“大自然缺失症”这一概念,他提醒我们“不要忘记人类是自然的孩子”。俊峰在《心的城》中,也作过这样的呼吁——
从自然中走来,再到自然中去,我们的生命密码中,遗传着这块土地的基因,或者血管中,流淌着文化的血液。这,注定了我们生命的本质。
毕竟热爱自然,珍爱生命,人与自然的和谐才是最为悦人的旋律。
在城里,我们与牧羊人相遇。在城里,我们因牧羊人的传唱而感动。
2020.5.19初稿,25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