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恢复高考第三年,全国统一考试的第二年。在经过一年多紧张的学习、复习和相关准备工作后,在7月初的一天,我们五桥中学戴帽子高中的文、理两个毕业班近百名学生,挤满两辆大客车,开往堪称本县著名的历史名校——舒城中学,去参加高考。
具体考试时间是7月7日至9日。正值梅雨季节,时雨时晴,异常燠热。按照班主任要求,考试的那几天我真的做到了让自己完全放松下来。特别是进了考场,并没有出现想象中的那种紧张,后来回想起来自己都感到有点不可思议。几门主课都是提前半个多小时交卷的。英语成绩当年对一般专业只算参考分,所以挨过硬性规定的开考半个小时后,我就走出了考场——其实赖在考场,也是白费时间。但这让带队的班主任老师痛心疾首。好在其它几门课考完后,我都是咧着嘴笑呵呵走出来的,班主任对此颇为满意,对我又重拾起信心。
我自小就和祖父母生活在一起。这一年高考一结束,我就主动来到父母身边,而且毫无怨言地帮着他们干起了农活。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我几乎就把高考的事给忘得一干二净,好像这事从未发生过。我有时候也偷懒,但农活其实干得很不赖。大概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我外公从五桥赶了几十里的山路,来到我家。那时暑热未消,月亮挺大,我们一帮半大的孩子,还在生产队打谷场铺开的稻草上打滚玩耍。我妈喊我回家。她嗓门可能是故意提得很高,说大明子你考上大学了,狗东西还不快回来,明天学校带你们去体检。当时听起来就像是个笑话,不只是我自己,还有在场的众乡亲们,都在那里愣了好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我父母所在的阙店,与五桥相距四十多里,中间横隔一座龙河水库。这水库后来更名为万佛湖,成为我们那里一处小有名气的景区。那时,每天从早到晚会有5班由柴油机提供动力的木船,摆渡乘客。可夜间没有。为了不耽搁时间,我父亲决定带着我和我快上初中的弟弟,星夜兼程,绕道赶往五桥。一路上行色匆匆,大家并不多说些什么,但我能感到每个人心里都有种莫名的激动。赶到五桥,小镇上已是炊烟四起。伴我们走过一夜的月亮,现在就像泊在西边天际的一张圆圆的薄冰,仿佛眨眼间就会消失在几缕纤云里。当时在供销商店供职的祖父,早已将店面的十多块门板挪开,站在门口引颈张望。老远我就看到那张满是邹纹的笑脸,这时灿烂得就像刚刚爬上东山顶上的那轮朝阳。
前面我说过我们上的是戴帽子高中,那是特定历史条件下才有的。五桥中学地处大别山区,本来没有高中。1976年底我们初中毕业,第二年一开春两个班就直接升为高中。这也是五桥中学历史上唯一的一届高中。学校还是那个学校,老师还是那些老师,同学还是那么多同学。但那时我们真的相信一寸光阴一寸金,似乎大家都突然隐隐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的感觉,时不时地还冒出要为四化建设做贡献的念头。就这样,学习起来大家就肯玩命,能否考上大学倒是考虑得并不多。
刚恢复高考的头两年,当时还叫公社的五桥地区一个大学生都没考上,但这一年却爆了个大冷门。文理两个班近百名学生,考上大学的8个,录取初、高中中专的26个。一个总分全县第二,一个语文全县第一。这在当时全国高考平均升学率只有4%左右的情况下,在我们那个县引起的轰动是不言而喻的。去县医院体检的那天,我们路过县城里一条穿城而过的小河时,就听到那些在河边洗衣服的妇女们,一边噼噼啪啪地挥杵捣衣,一边就这个话题兴高采烈地说个喋喋不休——好像她们比我们还高兴。如今仔细想来,也不无道理,至少在我们身上,她们看到了普通家庭的孩子通过努力也是有机会改变自身命运的。
除了我和另一位同学上的是六安师专外,其他6位同学都上了本科。不过让我稍感心理平衡一点的是,那个语文弄个全县第一的就是在下。直到9月上旬,别的同学早已陆陆续续走进大学校园了,我们才在持续的忐忑不安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本想选择历史专业,但我高考时历史成绩勉强及格。最后上了六安师专中文专业,实在是一种令人纠结的、但也是最为保险的选择。
整整四十年过去了,而这一切似乎就发生在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