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门前那根电线杆

老屋门前那根电线杆

文/缪文中

不知不觉，入驻春盛小区已经十一年了。

十多年前的铁山背枣树林，如今已变成一个崭新的小区，还有一个响亮的名字—春盛小区，四十三幢崭新的四层半楼房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我生活了四十多年的义合村已成为一片肥沃的土地，滋养着庄稼茁壮成长。

已是大雪时节，大地上依然一片生机。四叔在原义合晒场的位置给豌豆苗除草，赭赤的泥土在锄头下散发出熟悉的气味。帽子和外套挂在右边的桃树丫上，静静地享受着冬阳的温润。白菜、雪菜、大蒜在四叔的精心培育下葱茂而精神；被寒霜侵蚀后的萝卜叶耷拉着脑袋，显得无精打采，雪白的萝卜已钻出泥土，露出丰腴而诱人身体；绿油油的小麦庄严地列着队，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山塘旁边的乌桕树，在西风的呼唤声中缓缓卸下浓妆，辛白乌桕籽，只剩下稀稀疏疏的几颗，在枝头逗引鸟雀。田塍上的楝树，叶已归根，留下一串串金色的果实，在蓝天下显得十分刺眼。触目凝思，同是秋天的果实，楝树籽怎么就不受鸟雀欢迎呢？莫非它与鸟雀有什么宿怨？

思绪在熟悉的画面中蔓延，浓浓的乡愁参杂着泥土的芳香萦绕在脑海。人民诗人艾青的经典诗句瞬间涌上心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无情流水多情客，劝我如曾识”。蓄思回首，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闯入了我的眼帘。

那不是老屋门前的电线杆吗？蓝天底下，一根直径三十多厘米，高约八至九米的水泥柱鹤立鸡群般地伫立在麦苗中央。双脚不自觉地向它靠拢，走近才发现，经历了四十多年的风霜雪雨后，它已铅华褪尽，水泥包浆的外衣破旧不堪，身上的砂石表层已风化脱落，犹如一道道皱纹，显得垂垂暮老的样子。

“哀其不幸，念其当初”。它当年的模样在我脑海里一页一页地翻开。九岁那年秋收后，担任生产队长的老爸，带领五六个年轻力壮的叔叔，从停在村外的汽车上把它们卸下来，用二轮板车拉到村里，堆放在我家旁边的空地上。当时我很好奇，这又长又粗的水泥柱有什么用呢？直到有一天放学回家，才发现它们彼此相隔五十米站了起来。后来，电力部门的工作人员来村里，用三条拇指般粗的电线把它们串连在了一起。不久，家里就告别了煤油灯，黑夜里有了光亮，整个村庄增添了许多欢乐。

它是离我家最近的一根，距家门口只有三四米。刚站起来的时候，比其他树木高出了一截，惹得周边的梨树、柿子树、梧桐树一时仰慕，催促银杏、水杉与它试比高。进而，细长的柳条对它充满崇敬，甘愿天天给它按摩；聒噪的知了慕名而来，伏在它身上大声歌唱……那时的它，就像一位明星，被树木追捧的同时，还受到青砖黛瓦的敬仰。于是，它开始飘忽起来，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把周围的事物放在眼里。直到村里出现了四层楼，在身高和气势上压倒了它，它才放下身段，变得从容淡定。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天气晴好的日子，老妈会在它身上绑一条布绳，另一头系在门前的梧桐树上，用来晾晒衣服和被子，那是它给我家的特有贡献。

它胸部那个锈迹斑斑的扁铁圈，已融入它的身体，或许是两情相悦，日久生情了吧。铁圈是当初装路灯和喇叭的固定基座，前洪村电工季天生装的。夏天的晚上，路灯一亮，大家不约而同地聚集到它身边，大人们交流农事、分享收获和探讨耕作规划，俨然就是一个露天议事堂。孩子们有的跳橡皮筋，有的滚铁环，有的在一旁追逐嬉闹。最吸引人的节目是孩子们的攀爬比赛，三五个孩子在大人的鼓动下，轮番上阵，抓住它的身子，看谁爬得又快又高，获胜者会得到奖励，奖品是两颗大白兔奶糖。有时候，村民会议也在路灯下举行，这里成了全村最热闹的地方，小狗的狂吠声、孩子吵闹声、大人的欢笑声……一直延续到半夜十二点左右。

一九九O年以前，路灯和喇叭是一对亲密无间的兄弟，它们并排而立，是电线杆的忠实伙伴。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喇叭被拆掉了，只留下路灯一心一意地陪伴着电线杆，直到旧村改造，才完成它的历史使命。

如今，水渠、土丘、晒场、池塘、梧桐树……都已走入记忆，只有这根历经岁月磨砺的电线杆还昂首挺立着，跟土地上的作物诉说着沧桑往事，流露出柔柔情意。自老村整体搬迁后，它已经在这里度过了十个年头。悠尝红尘烟火，笑看世间繁华。日出日落中，它与玉米高粱做伴，为青菜豆菽站岗；绿黄更替间，它目睹了春天百花争艳的繁华，聆听了夏天虫鸣鸟唱的旋律，体会了秋天硕果累累的喜悦，感受了冬天万籁无声的沉寂。

“千磨万击还坚劲，仍尔东西南北风”。花开花落几十载，老屋门前的电线杆依然坚守在这里，它义无反顾地守护着我们缪姓族人的根基和祖辈们耕耘了几百年的土地。它阅尽沧桑，伴春秋禅思；它豁达乐观，与风雨交融；它经受岁月洗礼，彰显出高尚坚贞的气韵和风骨；它告诉芸芸众生，什么是人生的真谛。

“茂陵刘郎秋风客，夜闻马嘶晓无迹”，进入信息化时代，车马很慢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了。世事变迁，总有不变的诺言；尘封记忆，必有痕迹可循。

斜阳下，脱光叶子的枣树枝以蔚蓝的天空为底，用简约的线条勾勒出了一幅绝美的画卷。老屋门前那根电线杆的影子正在鸟雀的歌声中慢慢拉长，拉长......我知道，它的初心坚如磐石。

“天若有情天亦老”，它的坚守让时间在我心里有了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