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走睡眠

朱宸的眼皮像帘幕的轴子坏了，帘幕吊在半空，怎么也下不来。突然，帘幕彻底失去了支撑，完全掉落，陷入黑暗。

短暂的混沌过去，他的心神还在主宰无力的全身，他晃一晃身体，眼睛又开启了。灯光下，目光里，那满纸笔记密密麻麻，他晃一晃头颅，努力把目光聚焦到先前所看的地方，那些字，不再是一个个富有鲜活内涵的生命，在涣散的意识里，字们已经变作支离的笔画，像横七竖八的白骨，他目光如豆，死死地盯着这些文字要想敲骨吸髓，脑海里却闪不出一丝思维的火花。脑电波短路，一个念头涌起：都半夜了，睡吧。

像瘪了气的气球，严重缺少睡眠的他一下子软哒哒地倒在书桌上，一个披着衣服的身影过来，怜爱地推了推朱宸，身影轻轻地在耳畔响起：“作业还有多少？”他抬起头，揉揉眼睛，含混地说：“书还没背。”身影蹑手蹑脚地出去，又回来，递上一杯牛奶，退出，心神不宁地睡她的觉去。

朱宸喝了口牛奶，热量弥漫上来，睡眠像被偷去了般，浑身乏力，但一杯牛奶的热量来自那个深爱自己的母亲，他还得撑一撑，再用半个小时，也许能把小古文背出来了。他嗫嚅着嘴，却发不出声，声音全堵在鼓动的喉结处，一浪浪，渐趋微弱，最后，嘴巴被锁住了一般。

一股睡意袭来，眼睛闭合了，却还在提醒自己：快背，背完了睡不带负担，才舒服。为了那浓缩的高质量睡眠，此刻，必须奋战，他掐一把大腿，挺一挺身子，把眼睛用力睁开，刻意地揉揉眼睛，意识像风筝一般在被努力扯回来。

又一个身影出现，坚定的声音响起：“困吧，熬一熬，高考倒计时只有45天了，来快巧克力。还有什么没有完成？”“一个定律忘记了，得背出来。”“那就坚持一下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身影放下巧克力，退出去了。

朱宸剥开红色的铝箔纸，丝滑的口感弥漫开来，睡眠像被偷了去般，全身虚脱，但一块巧克力来自那个肩扛家庭重任的父亲，他还得再坚持一下，把那个定律搞明白就好。他揉捏着太阳穴，那区域隐隐作痛，思维像一豆悠悠的火苗，刚点亮，就因为灯油耗尽暗淡下来。

他陷入睡眠，灯光笼罩着他，他的眼睛已经无视这种人为制造的小太阳，他徜徉在梦中的月色下。一个身影从草坪处走来，见着骑赛车的他就伸手一指，手指随着渐渐减速的他移动，他的目光也随着身影的手指移动，最后，都戛然而止。

短暂的沉默里，他把踮在地上的大长腿从车上跨下来，慢慢走向身影，最后立定下来，听任身影发出严肃的指令：“这次模拟考试，你都退了多少，竟有闲心骑赛车？还不快回教室去，去，找出原因补上来，也许还能考个本科，为班级争光，也是为学校争光啊！”他浑身一激灵，从梦中惊醒，热汗淋漓了他一脖子。

他的睡眠再次被偷了去，为了老师下达的使命，他得找出差距迎头赶上，他还得坚持一下，这回父母真的睡下了，他只有靠自己提醒自己了，来一段头悬梁锥刺股的复古刺激？还是来一段现代街舞的新式刺激？这些他都没遵照，他只遵循自己的意愿，他摇晃着身体站起，弯弯腰，扭扭身，猛力而又夸张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喷吐出窝在心里的所有疲乏，像一个圣斗士一样，突然之间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精气神，再来一个180度飞身旋跳，肌肉里便鼓满了新的活力，像一只再度充满气的球，他又一次要放飞自己。在这已过深夜的时刻，身体囿于一方小小卧室，思维却被激活，精骛八极神游四方的美好境界来临，趁着这片刻的清醒状态，他迅速掏出书来，再度陷入教科书的文字之中。

文字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像夏日田岸上的飞虻，驱不走赶不散，他头皮发麻，身心疲惫，眼睛死死地盯着，眼珠却像两颗悬空的星，一动不动，他像一尊雕塑，坐着睡着了。

梦中，他是一条鱼，争着眼睛在文海里游啊游，游不出来。残留的下半夜里，他的那点可怜的睡眠时光也被他自己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