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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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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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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三哥的土地情

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三哥的土地情

金宏仇厚琴

艾青的《我爱这土地》,似乎是为我们三哥写的。

三哥生于解放前,长在新中国,对土地有特别的感情。

1953年,三哥初小毕业,告诉父亲不想再读书了。父亲愕然,问他,你想干啥?他说种地。父亲一夜未眠,第二天作出一个体罚性的决定:要么你继续上学,要么一天内将那丘4亩田的稻秆挑回家,认为这样可以逼迫他去上学。刚脱粒的稻秆带着青绿,铺满一地,几乎望不到边。他没有犹豫,扛起挑杆,拿起绳索,向学校方向鞠了一恭,走向了那块土地。辛劳了一天,夕阳已经西下,他还在捆稻秆,星月布满天空,他还在挑稻秆,来往反复穿梭在从田到家的路上,晚饭后他终于将稻秆全部挑回了家。大家都感到惊奇,大人都难以完成的任务,他完成了。母亲望着年仅12岁的儿子,闪着泪花,抚摸着他那红肿磨破了皮的肩膀流下了泪水,深情地说,种田艰辛,读书才有出路。他却说种自己的地,种好了照样有出息。

他天生爱着土地,爱着庄稼,爱着耕牛。

他惜土如金。池塘旁一片菜地,西头有个废弃的涵洞,那涵洞由一截空心树和一些砖头砌成,小得用父亲的话说“屁股那么大”,劝他不要费力劳神去折腾。他偏不,拿来铁镐、钢钎和铁铲,刨去浮泥,挖出砖头,撬起空心树杆,又挑来泥土,掺和家肥,栽上一蔸南瓜苗,还在池塘搭起一座瓜棚。他天天施肥,早晚浇水。秧苗长出藤蔓,爬满瓜棚,开出一朵朵黄色的喇叭花。当年收获十几个大南瓜,最大的二十多斤重,自己吃不了就送给左邻右舍。菜地东头的篱笆下有堆乱石,他盘走(家乡话即搬走)乱石,栽上一株生姜,春风吹,夏雨淋,姜苗一根根长出,后来就像一丛芦苇。收获的季节挖出生姜一称,十几斤,不仅满足一年做菜用的佐料,还腌制了两小瓦罐。

前些年,村里修公路,莱园子被占用。他面对耕作了几十年的菜园子,心隐隐作痛,甚至落泪。开始他死活不同意,后来转念一想没有道理,于是提出一个要求,补尝他一块地。乡和村两级领导看见老人对土地的衷爱,在山坡用铲车给他开垦了一块地。他每天到地上去这儿瞧瞧,那儿看看,盘算着怎样利用。有人说一块生土有什么用?他说熟地不就是从生地过来的吗?只要肯下工夫,多施些肥,耕作两年生土不就变成了熟地么?之后他每天起早,提个粪筐,扛把锄头,路边一堆堆的牛粪,一坨坨狗屎,全部拾起来送往那块生土。村里干塘,他把淤泥挑到地里,灶堂一有草木灰,全部扒出像宝贝,撒在那块地上。他终于在生土上种植出了花生,栽培出了红薯,土地爷给予了他的赏赐。

早年,村口有棵百年老樟树,逐年叶落枝萎,自然死亡,最后枯槁孤立,一年狂风终于把它推倒,横卧路旁,影响行走。冬天刮风下雪,人们都猫在家里烤火。三哥却拿把锯子,扛把斧头,今天锯回一段树杆,明天劈来一担柴火,既解决了一个冬天的烤火燃料,又使行走的路逐渐拓宽。第二年继续努力,甚至连树蔸都被他挖了出来。那时他心想树没有了,这里不就成了一块空地么?他舍不得让它抛荒,开始搬走乱石,清除杂物,翻地平土,支起篱笆,半亩多地的菜园子开垦出来了。百年樟树逐年落下的叶子腐烂成泥,土壤十分肥沃,种植的茄子,栽培的辣椒,莳植的芋头,苗壮果硕。

离家不远有方过水水塘,常年不断流淌着水,带来不少泥沙,冬天水落沙出,半边空落落,撂荒在那里,三哥觉得是改造成良田的好机遇。他扛来木桩,砍来茅竹,支起一道档子。同时移走沙土,挑来塘泥,平整出七分半水田。第二年,他种上了水稻。由于土埌肥沃,长出的稻穗沉甸甸,结出谷粒颗颗饱满,单季就打下了两担多谷子,够一人半年的口粮。

农村合作化时,三哥十六七岁,竟成了壮劳力,获得全村最高工分,10分。他事事抢着干,脏活累活走在前,无人不夸他是位好后生。那时,村里的社员都和三哥一样积极性很高。久而久之,有另一种感觉:付出了劳动,报酬倒很低。积极性下降,以至懒散。田间管理不到位,施肥打农药不按时,茁壮的禾苗开始蜕化,粮食逐年减产。特别是那阵子割资本主义尾巴,把人的心割痛了。三哥经常坐在山坡,眼巴巴地望着那片自己辛劳过的土地叹息,希望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村里实行了联产负责承包制,三哥有了自己的土地。那时的他三十几岁,青葱勃发,黑黧的脸庞透出坚毅,粗大的臂膀呈现力量,决心大干一场,领先小康。他承包了十几亩水田,还有些旱地和山林,几乎每天早晨四五点钟就下地,晚上七八点钟才收工。一份辛劳一份收获,连续几年都获大丰收。

改革开放的春风越吹越强劲。干部下海,百姓创业,农民走出山村外出务工。一年春插完后,三哥利用闲隙,到一家林场承包伐木植树业务。时值半月,离开土地的他,心像挖空了,白天劳作时想的是某丘田蓄水太薄,天气变热,水温增高,有碍禾苗生长;晚上躺在床上又在想某块地,要松土施肥了。一天晚上,他终于按奈不住,披上衣服,踏着月光,步行近30里(华里)路,回到村子。他没有踏进家门,直径自家的那片地,巡视一番,需要蓄水的把水沟填高,需要排水的扒开水渠,需要施肥的施肥,需要耘禾拔草的耘禾拔草,忙碌了一个晚上,在家打了个盹,又赶回了林场。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次从山岭放树,坡陡滑速快,一根木头跳出滑槽向他冲去,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大腿被砍伐的树砸断。火速送往樟树市中医院,住院7天,他再也住不下去。他想到水稻快要扬花,要赶在之前,喷药杀虫。他对医生说,我一天也不能搁误,晚了水稻扬花,那时去喷洒农药,是对吃我家粮食的百姓不负责,于是擅自出院回到家,指导还是少年的儿子兑药喷洒。稍稍能下地活动,就拄着双拐在这丘田看看,那片地望望。有一块地雨后蓄水过满,他把受伤的腿搁在田埂,另一只脚跪在水田里,扒开水沟,等候多余的水流走,然后才拄着拐棍一瘸一拐地回家。家人得知,深感痛心。他却说谁没有个灾,没有个难,逢灾遇难,忍受着不就过去了吗?他爱庄稼胜过自己的生命。

后来一拨拨外出务工的农民回家过年,带回大沓大沓的钞票。多少人看了眼红,也跟着外出打工。发小邀他同去,说像你这样吃得苦又肯干一年六七万块钱等你去拿。他笑了笑说,都出去打工,地谁来种?再说帮别人干活像做他的儿子,自己作不了主;在自己的地上种庄稼就像养自己的儿子,越干越有劲。外面赚钱再多,我也不会丢弃自已的儿子,去做别人的崽。黄天厚土不负家园守护者,十多年来,他先后为自己和三个儿子各建起了一栋砖瓦房。

这些年他年龄大了,仍旧在自已的土地上忙碌着。有人劝说岁月不饶人,少种些地。相反,他把外出务工人员撂荒的地又捡来耕种,说荒芜祖宗的地是缺德,只顾赚钱不要家是不孝。农民不种地吃什么,让外国人来养我们,你是个农业大国,脸往哪里搁。

近些年土地开始流转,很多农户不养牛了。他却不一样,而且养两三头。他心中亮堂着,虽然大片土地由专业户种植,他们实行的是机械化作业,而山崴里、斜坡上那些无机耕道的小块土地怎么办,能流转出吗?还得由那些小农户一张犁铧一头牛去耕作,要不就得撂荒。一村撂荒几块地,千村百屯仍至全国有多少地要撂荒。他说我没有能力把所有撂荒的地都去耕作,但尽我所能,多耕种点就少撂荒些。并且为愿意耕种撂荒地的人提供方便。有人来借耕牛,他会笑眯眯地说,牵去吧。别人要给他几块钱租金,他把手一挥说,谁希罕你这两块钱,乡里乡亲的,别提钱的事,要用就牵去,养牛不就是为了方便大家耕作时用么?

他养牛非常精心。夏天牛为防晒,喜欢粘一身泥,旁晚他牵到水塘,浇水帮它洗干净,让它睡个舒服觉。冬天把牛牵到太阳底下,提个火笼(外是篾筐内为瓦缽)装些炭火,拿把篦子,从头到尾,从背到腹乃至四蹄全部梳一遍,每梳几下就将篦子上梳下的虱子、跳蚤、杂物,还有老皮,撸进火笼,准时冒出火光,发出啪啪作响。他不让跳蚤、虱子侵害耕牛。有人开玩笑说,这是你的儿子吧,他回答说,差不多。接下说,耕地种庄稼没有牛就是白搭。夏收完后,接着要翻地连栽,气温高又需赶季节,累了一天的牛,吃不下草料。一次他端碗饭在吃,见那牛拗起头,嗅嗅草料,嚇嚇呼吸,他立即将碗里的饭倒进食槽,拌和在草料中,让牛吃饱。他养护耕牛,就像养育自己的孩子。

2018年5月10日背起一桶兑好的农药要去喷洒时,栽到在他心爱的土地上,再也没有起来。抬回家,躺在堂屋,眼眶蓄着泪水,深情地望着他耕作的土地,不肯冥目。正如艾青的诗所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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